谁的女儿

    玄景遇到南知意是在前往碧梦教的路上的事——

    风尘仆仆、满脸烦躁迎着风沙在沙漠中跋涉的南知意远远的看到玄景的身影后,只是短暂的思索,她就立刻在记忆中找到了这个身形格外高大的男人。

    也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这个让她恨之入骨的黑衣刀客是谁。

    率先袭上心头的是难以抵抗的杀意,每每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臂袖子,都会让她咬牙切齿。

    这种断臂的事情对于将自己实力看的比什么都重的南知意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好在对于南知意而言,就算没了力量,她还是有自信,靠着自己的头脑仍然能利用男人和身份重新立足于江湖。

    既然武当容不下她……元乾国又被无为楼提前侵占,那她就来到西域!

    她就不相信,这偌大的江湖,怎么能没有她这个心思七窍玲珑的人的立足之地!

    咬紧牙关,南知意愤恨的看着那边的黑衣刀客的背影,脚步却已经下意识的后退准备暂避锋芒了。

    ——然而,在强烈的恨意之后,袭上南知意心头的,是浓浓的野心。

    眸光闪烁,她清楚的明白眼前的男人实力到底有多么强悍恐怖。

    即使他的名声从来没有在江湖上流传开来,可在南知意的思维中,还是会下意识的认为只是因为对方一直在那个弱小的长宁公主身边做一个小小的暗卫,才能才会被埋没了。

    在南知意的逻辑中,对方理所应当的应该认为自己需要一个摆脱长宁公主这个拖油瓶,而自立出去的机会。

    这是南知意脑海中对“男人”这个似乎天生在她眼中代表着自负的物种最本质的本色。

    ……这是她的机会。

    于是,在半眯着眼睛思索片刻之下之下,南知意抬手引退了身边所剩无几的随从。

    抬手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原本就被风吹乱了有些狼狈的头发半散下来,又重新扎好,看上去就是虽然狼狈不堪可依旧努力维持着得体外表的模样。

    她让自己从外表看来显得更加楚楚可怜一些,脸上表情变化的很快,又给人一种顽强不屈的挣扎的错觉。

    这种设定南知意已经屡试不爽了。

    对于懂事坚强又不经意间露出些许媚态的女子,这些一向以冷硬为风格的男人总是会为之沉沦。

    她脆弱又顽强的眼中带着隐晦的势在必得的自信,踉跄着迎着玄景的面而来——

    ——当玄景皱眉看到这个跟踪的女子的身影时……

    他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南知意内心一喜,并没有因为对方的面无表情而失望。

    相反,她反而松了一口气,自以为是那夜的蒙面和夜行衣让自己没有被发现,而玄景这样的人会面对女人面无表情已经在南知意的预料之中。

    毕竟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南知意知道,对方既然在长宁公主身边侍奉,自然不会对“美人”产生多少波澜。

    不过…南知意也自认靠的不是绝世的容貌。

    她所依仗的,一直是自己那和普通的俗气女子不同的出尘气质。

    从小时候开始就是,当其他女孩都在擦脂抹粉的时候,南知意就知道该如何表现的素淡出尘。

    ——她知道,这样会让自己脱颖而出。

    南知意扯了扯嘴角,表情挑不出任何错处来,甚至在看到玄景的身影时,还胆怯犹豫的后退了两步。

    她不知道的是——实际上玄景不会记得任何无所谓的人。

    更何况此时此刻的他,烦躁的内心现在只有那一道坐在轮椅上的白衣身影。

    看着狼狈脸色苍白、不施粉黛的女子踉跄的走向自己,玄景皱眉就要拔刀——

    然而,没看到玄景手放在黑刀上的动作,女子僵硬犹豫站在那里,随后像是说服了自己一般,忽然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正一脸坚决的看着他。

    这套动作在旁人看来,显而易见的表现出她有故事的样子。

    可对于玄景来说。

    玄景:?疯子?

    在那之后的对方吐出来的话,是她之所以能活到现在的真正原因:

    【我能带你找到素娘子,只求你帮我杀了她!】

    至于后面的“只要你帮我,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之类的话自然而然的被皱眉思索的玄景无视了。

    在沉默半晌后。

    他面无表情的收回了黑刀。

    ——于是就有了眼下的画面。

    走在玄景的身边,原本还维持着清高可怜人设的南知意咬紧牙关,不得已加快了脚步。

    她恶狠狠的自以为隐晦的瞪视着身边的男人。

    这个混蛋!走的这么快是在干什么!!

    ……哼,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过是无用的坚持罢了。

    这样的男人我见多了。

    开始有多冷淡,最后就会变得多廉价。

    南知意露出一抹冷笑,她拉了拉自己松垮的道袍,踉踉跄跄的走在玄景的身边。

    在故意做出的数声喘息没有得到回复后,南知意直接咬了咬牙,惊呼一声直接跌倒——!

    ……

    预想中的环抱没有出现,搂住南知意的是滚烫干涩的沙子。

    南知意:……

    她伏在沙漠之上,神情呆滞的抬头,看着依旧前进着,甚至连头都没回的玄景——

    混蛋!!

    *

    在接下来的前进着,诸如此类的行径层出不穷。

    南知意露出失意的表情略微展现出真正的脚力——否则她真的跟不上玄景的脚步。

    玄景无动于衷。

    容貌素雅清秀的女子泫然若泣,似乎想起了伤心事,甚至传出了低微的啜泣声。

    玄景脚步不变。

    女子“哎哟”娇声揽住被风沙吹散的道袍,惊慌又红着脸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男人……

    ……玄景已经走出去数米了!

    南知意咬牙切齿,几乎维持不住假面的可怜和清高。

    可恶的混账!!!

    没想到啊,那个长宁公主虽然看上去弱,可果然还是在“第一美人”的名头之下,给这个家伙灌了不少迷魂汤啊。

    哼。

    南知意冷哼一声,似乎想到了不好的事情,眼神微冷。

    美人吗……我最恨的就是美人。

    想起记忆中长孙玄清凭借着过人的容貌在自己面前的狂妄愚蠢模样,南知意露出一抹狠厉的笑来。

    不过都是徒有外表的蠢女人罢了。

    ——这个蠢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玄景此时眉头紧锁,数次几乎忍耐不住直接拔刀斩了身后那个莫名其妙女人的冲动,在带回长宁公主心切之下才堪堪忍下。

    ……等到了碧梦教,抓到那个蒙骗了殿下的素娘子,就杀了这个疯子。

    他在南知意不知又脑补了什么的得意目光下面无表情的收回了刀。

    感谢殿下的仁慈吧,让你多活了几日。

    *

    至此,在苍茫荒漠中,数道脚印来自不同的方向,皆朝着碧梦教的方向前进着。

    而元初君布置的这场大戏的演员,也终于全部就位。

    ——好戏,即将开幕。

    *

    碧梦教

    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的教中弟子们还在有序的进行着自己的日常活动:

    养虫、喂虫、训练虫。

    而如今的碧梦教在新任帮主,区区一个十岁幼童上任后,这些习惯了以身饲虫以及历代教主的短命的弟子们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在诸多短命的教主前提下,这任教主或许能多存活一段时间。

    ——当然,也可能更短。

    毕竟,现在那个位置上的那个十岁孩童,不过是一个傀儡。

    如今碧梦教的真正掌权人,不言而喻,正是那个孩子身边的那个整日带着面具、身形修长的大护法。

    大护法是上一任教主最为信任的人,正因如此,对方才有资格在此时代管理整个碧梦教的诸多事宜,而很少有人存在异议。

    小教主此时坐在高台上,他穿着西域的清凉衣物,赤着脚无用无虑的在空中轻轻摇晃着,男孩就这么坐在这个尊贵的位子上保持着孩童的幼稚。

    “教主,莫要着凉了。”

    身后忽然出现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他抬手将外袍罩在衣服被扯得有些凌乱的男孩身上,似乎对于男孩明明已经十岁,偏偏还和五六岁稚童同样心智的现状感到十分无奈。

    “好!”男孩爽快应声,笑嘻嘻的抬头,看着头顶那个弯腰的面具男人,手无知无觉的晃荡着朝着他的面具方向触摸而去——

    男人不动声色的直起了腰,躲开了小教主的手。

    “教主,午膳已经准备完毕,走吧。”

    此言立刻抵住了男孩原本一瘪嘴要抱怨的话,他双眼猛然间一亮,瞬间被吸引走了注意力,笑着就这么赤着脚从位子上一跃而下,蹦蹦跳跳的朝着后方的室内跑去。

    “……”留在原地的男人平静的凝视着男孩离去的背影。

    面具的孔洞下,一双幽深的眼睛漠然。

    他呼出一口浊气,转身走出大殿,来到外面的庭院中。

    在偌大的沙漠中,碧梦教所处的位置是极为狭小珍惜的一片绿洲。说来奇怪,明明外面就是漫天沙尘,里面却如此绿意盎然。

    走在碧梦教大殿外的绿植边,“护法”就这么毫不避讳的摘下了面具——

    露出一张元初君无比熟悉的脸。

    是杭越。

    容貌俊俏的男人站在那里,单手放在腰间,眼前的绿植中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哎哟”的痛呼一声后,一个身形不算特别高大,但是似乎十分灵巧的瘦高男人冲了出来。

    他摔了个狗啃泥。

    杭越皱眉,丝毫不吝啬自己对于男人的嫌弃,甚至抬手轻轻放在鼻间,像是觉得对方脏污一般。

    地面上的男人也不恼火,甚至踉跄着站起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谄媚的笑意。

    这人元初君就认不出来了。

    ——因为他是这几个月奔波活活饿瘦了的长孙灼。

    那个原本应该因为找死被血公子盯上,死在那晚的男人,在被杭越用一招金蝉脱壳救回一条命的长孙灼,如今正好生生的站在这里。

    站在“碧梦教大护法”,杭越的面前。

    “要你查的玉佩上的信息,有眉目了吗?”杭越斜睨向身边笑的一脸呆瓜样的长孙灼,冷声道。

    后者连连颔首,连忙收起了笑容,做出一副无比严肃的样子来:

    “有了有了!只是……这真相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杭越冷笑一声:“这江湖上还缺荒唐事吗?”

    “大人说的是。”长孙灼微微蹙起了眉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怀里的物件掏了出来,递向了杭越。

    他一脸坦诚:

    “素娘子,可能是血公子的亲生女儿。”

    “……”

    杭越挂在脸上的冷笑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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