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时王春微为了姜至能每天多花半小时在学习上，在学校后门口租了房子，一家三口都搬了过来。房子什么都好，就是为了让她安心学习没有安装Wifi。

    放假后距离过年也就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王春微女士表示今年一家人干脆就在这出租屋过年。

    因此寒假时便姜至便成为为数不多天天来教室的人，既可以写作业，还可以蹭教师办公室的网络。

    说是“为数不多”，是因为一起在教室的除了她，还有沈淮序。

    男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戴着一只耳机，不像平常总是漫不经心的笑，下巴角度凌厉，自动地和周围隔出了距离感。

    姜至没有贸然搭话，两个人在教室时很安静，哪怕是翻动试卷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因此，就算对方戴着耳机，姜至浑身还是绷紧的，生怕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

    日子一天天的，朝着年关靠近，姜至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不对劲。冬日里的学校已经几乎无人，更增添一份寒意。

    可据她观察，他仍然住在宿舍，看起来丝毫没有要回家过年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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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那天下午，姜至顶着好奇，在王春微“总算没白费这苦心”的欣慰笑容里心虚地背起书包去学校。

    学校到处都静悄悄。她小心地打开教室的门，却看见沈淮序仍然坐在位子上，手上的笔却一直不动。一看就是在发呆，连她开门他也未察觉。

    她轻手轻脚地往座位走去。

    “除夕怎么还来教室？”低沉又好听的男声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转身去看他，沈淮序已经换上她熟悉的那副表情，看起来散漫顽劣，什么也不在乎，只是嘴角的笑意却尚未蔓延到眼眸深处。

    总之和平时看起来不太一样。

    姜至点头：“我妈在学校后门租了房子。”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来学校反而自由点。”

    好像多说一点，就能把空旷到寂静的教室填得再满一点。

    “那……你呢？”她鼓起勇气问回去。

    对方正点头表示了解，听到姜至这么问，用手撑着下巴，突然笑起来：“我啊，这是第三次在这里过年。”

    他一直在学校过年？她想起传言，他家里生意做得很大，爸妈过年也忙得没空回家吗？

    姜至有点吃惊，面上却克制不显，没有再往下追问原因。她仔细想想，确实每次家长会他爸妈也都忙得来不了，只是他成绩好，老师也没说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沈淮序。少年虽然在笑，她却好像看到一只孤单的、被遗弃的流浪大狗，头发柔软，让人想摸一摸。

    “学校给发年夜饭吗？”她认真发问。

    像是被姜至的认真逗笑，男生发自真心地勾了勾嘴角，然后才严肃回答：“食堂有个阿姨一家不回老家过年，说做年夜饭的时候给我盛一份。”

    “长得好看果然有好处。”女生低声嘟囔了一声，好看的眉心却还是皱了起来，像是有点苦恼。

    沈淮序看着站在教室第四排的女生，她自从进来后还一直背着包，此刻大概是觉得有点尴尬，踌躇着站在原地。

    他把注意力转移回桌上的试卷，刚拿起笔，却又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女孩子笔直朝他走来。

    “请把手机号码给我。”虽然加了“请”，但听起来却不容拒绝。和她平时乖巧客气的样子也不一样。

    “诶？”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照做了，沈淮序报了一串数字。

    女生的语气还是有点不自然：“晚上9点，在教室等我。”说完跑出了教室。

    他无奈地摇摇头，让自己的心思回到题目上。

    此时只有一人的教室，让时间似乎比起前几天更难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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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夜，街上的店铺都关了。姜至跑回家以后就开始翻冰箱。

    王春微在身后疑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被姜至用“肚子饿了”给搪塞了过去。

    “妈妈，今晚想吃沙姜鸡和牛肉饺。”都是王春微广受好评的拿手好菜。

    “你倒是会点菜。”王春微没好气，却还是打开冰箱开始准备起来。

    “还不是你手艺太好嘛。”姜至谄媚地在王春微身边打了会下手，毕竟是大年夜，王春微也没有赶她回房间学习。

    晚上照常是五点左右就吃晚饭了。三线小城市，晚饭的时间总是天还亮着。

    一家人坐在餐桌前，满满一桌子菜，自然也有姜至心心念念的沙姜鸡和牛肉饺。年夜饭的量总是做得过多，一般能吃两天，姜至趁着饭前争着做明天的饭菜打包工作，顺便把沙姜鸡和牛肉饺各多打包了一份放进乐扣盒准备给沈淮序。

    “我们小至过了年也要十八了，是大姑娘了！”爸爸姜彬没多久已经喝得脸颊绯红，笑眯眯地说。

    姜至觉得一家人在这出租屋过年也很温暖。转眼又想起一个人在教室的少年。也不知道吃上饭了没有。

    吃完以后爸爸负责洗碗，姜至在一旁切水果，给爸妈和自己一人切了一个橙子。想了想，又多切了两个，和沙姜鸡和牛肉饺一样悄悄装进乐扣盒。

    好不容易挨到了八点，王春微喊两人来楼上房间看春晚。

    出租屋有两个电视机，一个在餐厅，一个在姜至爸妈的房间。

    虽说看春晚是传统，但每年姜彬和王春微也总是没看多久就睡过去。

    今年也不例外。

    看着父母在吵吵闹闹的电视声中已经熟睡，姜至这才小心翼翼下楼，把打包好的沙姜鸡和饺子热了热，又带上了冰箱里的两瓶可乐、肉桂卷和橙子。装在一个漂亮的纸袋子里。

    一看时间，已经快要九点。女生穿上外套披上围巾赶紧轻轻推门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向学校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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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到了学校门口却傻了眼。

    ——完蛋，完全忘了保安会下班回家过年。

    校门已经关闭，她进不去学校，只好掏出手机，把从下午开始默念了无数次的号码输入进去。

    等待对方接起的时间里她才突然有点后悔：在沈淮序看来她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对方却没给她挂电话的机会。

    “喂？”少年声音清冽低沉如水。她一时说不出话，对面却一下就猜出来了：“姜至？”

    “……是我。那个，你方便来后门吗？我忘了晚上保安不值班。”她有点窘迫。

    对面安静了一秒，她听见男生开门的声音：“到保安亭左边50米的围墙下，等我五分钟。”

    姜至根据沈淮序的指令向左走去。在等待的几分钟里，想了无数种开场白来解释自己今天反常的行为。

    她只是不想看他一个人这么孤单。就算不是他一样会这么做。她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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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分钟后，一道矫健身影从围墙上落下，衣角翻飞，擦过她的脸颊。

    是完全没想到的出场方式。

    少女的心湖像被一只鸟儿的羽毛擦过，有战栗的涟漪。只是太过于细微，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心动。

    沈淮序还在喘气，套起手里的黑色的羽绒服，头发很乱，脸在路灯的照射下却干净漂亮得过分。

    姜至第一次知道沈学霸翻墙这么熟练。不过随即反应过来，他如果连节假日都要住在学校，自然要熟悉学校的进出。

    沈淮序的后背抵着围墙，松松垮垮地站着，长腿稍稍弯折出好看的弧度。

    “那个，这给你的。”姜至心一横，把东西递给他，“算是加餐，过年总要有点过年的氛围嘛……新年快乐！”

    她低头不敢看他表情。

    男生闻言愣神，看着女生一直举着的手，站直身子接过了她手中的袋子。三个乐扣盒，两瓶可乐，和一个小蛋糕盒。

    拿出其中一瓶可乐，打开后递给女生，又给自己开了另一瓶。

    “那……干杯——”他拿着可乐瓶靠近她手里的那一瓶，两瓶罐装可乐相撞，远处有盛大烟花在空中绽放。

    “新年快乐。”

    她在烟花铺满的天幕中听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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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高中多年以后，很多细节都已经模糊，可唯独这个瞬间，在姜至的脑海里一直清晰。更别提那天晚上偷溜回去以后有多么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大早照例去扫墓，王春微看到姜至的黑眼圈，还以为她昨晚看完了春晚，问她什么节目这么好看。

    等到过年的活动都结束得差不多，姜至再去学校自习，沈淮序却不在学校。

    可能是回家了。她有点失落，又替他高兴。

    开学那天，姜至到学校的时候沈淮序已经坐在座位上，她往第四排走，耳朵和余光却努力捕捉最后一排的动静。

    邵翔宇坐在他左边：“沈神，作业作业借一下。”是幼稚的谐音梗。

    沈淮序还是一脸慵懒的笑容：“邵翔宇你再这么叫一次就等着交不上作业吧。”他轻松地把试卷勾起来，递给邵翔宇又收回去，“叫声爹就给你。”

    教室后面闹做一片。

    沈淮序变回了原先的样子。姜至坐下，把头埋在手臂之间想，年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的时间让人来不及思考别的。最后三个月，姜至和江之佳也开始努力，一切与学习无关的想法都被收敛压缩，真空打包。

    后来，姜至和江之佳猜测讨论过沈淮序身上估计有什么豪门家庭的恩怨故事，但和沈淮序在一起后却没有细问过。

    主要原因是一旦涉及到家庭关系问题，沈淮序的沉默已经很明显了。

    姜至苦笑。这么看来，她和沈淮序这对情侣，实际上对彼此的了解和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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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飘走的思绪拉回来。

    包间里的气氛已经逐渐攀升。人还没到齐，大家三三两两地小范围聊天。毕竟曾同窗三年，就算许久未见，也总是有共友和旧事可聊。

    身边江之佳为了让胡昕婷不再继续八卦，拉着胡昕婷已经聊到住宅和商业地产开发的区别，又讲到初来饶海，问胡昕婷有什么好吃的地方。

    胡昕婷说了一家日料，又问姜至：“欸，说起来姜至也是最近才来的吧，毕业后去哪工作呢？”

    姜至感觉席间正好安静下来，让这句话显得格外响亮。她撇到胡昕婷和下午面试官一样的眼神，耳根有点发热。

    “嗨，好不容易出来吃饭，可别聊上班这点事啦。”江之佳岔开话题给她解围。

    “也是，有沈淮序这样的男朋友，还担心什么。”胡昕婷也说。

    姜至很不喜欢这话。虽然她承认，沈淮序是很好，但胡昕婷这话就好像她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和沈淮序交往。

    这话她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过年时亲戚碰到她和沈淮序一起走，知道他们交往后也有过类似的表达：“出嫁就是女孩子的第二次出生，还是小至聪明啊，还没毕业呢就找到这么优秀的男朋友。”

    她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但听到这些话，心就好像活蹦乱跳的虾被扔进锅闷上盖子，有一种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的疲惫感。

    她张了张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有力反驳。

    门这时候正好开了，黎望进来，身材高挑仍然瘦削。胡昕婷等人的焦点一下子又转移到他身上，寒暄着招呼他坐下。

    黎望朝姜至点头致意。

    姜至偷偷松了口气，又有点郁闷错过了最佳的反驳时机，只好朝黎望笑笑，又闷闷地喝了一大口高脚杯里的红酒。

    “黎望你什么时候也来饶海了？我晚上知道你也来还挺意外。”胡昕婷说。

    黎望眉眼温和，笑笑：“也是才来。”

    “签了哪家的Offer呀？”胡昕婷问。

    黎望说了一家知名头部互联网大厂的名字。

    大家左边一个“蛮好的”，右边一个“大佬以后罩我”，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姜至又喝了一口，酒精微苦，在喉咙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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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落座完毕，感慨时间飞逝。一边吃菜喝酒，聊至高中往事，有人说起当时考试后的晚自习，老师会允许大家在教室里用大屏幕放电影。

    “有一部恐怖片，叫什么，《第一诫》是吧，是谁放的，放之前还说是个警匪片。”有人吐槽。

    “啊啊啊，这部真的当时吓死人了，下课以后走到寝室那段路明明天天走，那天都要把我吓哭了。”江之佳边说边夸张地皱起鼻子。

    这部片有一部分剧情发生在校园，四个女生绑着头发跳楼。那天晚自习下课姜至是碎碎念着“恶灵退散”埋头跑回家的。

    “别说你了，那天晚上我大半夜憋不住去上厕所，发现我们男寝都全员醒着呢，最后大家结伴上厕所来着。”邵翔宇说。

    众人一阵大笑。

    “还有还有，有一部是男主失忆总是回去救他的小女友，结果总是让后果变得更乱七八糟，不是他杀人了就是女主被炸了……叫什么来着？”

    “《蝴蝶效应》。”姜至记得清楚。

    “对！就是这个，我后来就想啊，我要是能回去就回到以前，我就回到15年，那一拨在股市最高处逃顶，现在就自由了。”

    “那我倒是不要回去读书了，也不用那么久，就回到上一期福彩开奖前就行了。”

    “不是，哥们醒醒吧。”

    “放心吧，要是我能回去，怎么也会记得提点提点你几句。”

    “那行，敬你一杯，你可抓紧回去。”

    “要有这机会，不正好得为中华民族复兴而提供方向啊。”

    “牛逼，显得我们几个格局小了。”

    “还得是你啊，来，走一个。”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没人把这些话当真。

    “说到底咱搁这想这些，还是现在生活不容易啊。”

    “是啊，看人家姜至，感情稳定又完美，就没想回去。”胡昕婷说。

    沈淮序的人生并非一帆风顺，高考发挥失常，大二时因为意外事故，休学了大半年。但却还是手拿顶尖offer按时毕业，在创业公司又是拿了股份的，被大厂收购后也算是同学里赚得最多的，如今依然是风流模样，怎么看都是小说里的金龟婿。甚至磨难还为他的故事增加了更多传奇色彩。

    “谁说我不想啊，”姜至正端起酒杯喝酒，美眸荡漾开浅淡笑意，半开玩笑，“回到高中吧，还能和大家再处一次。”

    谁说不想呢。要能再来一次，绕过这些年所有的错误，才是完美人生。

    “怎么，回到高中直接和沈淮序早恋啊。黎望，人家都想直接掠过和你那一段恋情咯。”胡昕婷朝黎望举杯打趣。

    “我不行，我不想回高中。还得再考一次高考，想想就头疼。”江之佳摇头，转移注意。

    又是七嘴八舌的一阵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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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题过去，江之佳偷偷和姜至咬耳朵：“胡昕婷最近估计是心情不好，今晚这话一句比一句不好接。”

    “没事。”姜至知道，江之佳是怕为自己组的局，弄得大家不开心反而尴尬。

    她确实没有怪胡昕婷的意思，只是有点难过。好像在他们眼里，她回去就是为了沈淮序，如今唯一能被人艳羡的，也就只是作为沈淮序的女朋友。

    但她确实想回到高中。

    如果能有重来的机会，一定不会让自己陷入现在的尴尬局面，一定会拥有最完美的人生。这想法一旦在脑海中出现，就有些挥之不去。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奢望。她发觉自己不自觉地在这幻想中越陷越深，着实可笑，赶紧又喝了一小口酒，让微酸和苦涩刺激口腔，好让她忘掉脑子里的想法。

    姜至第一次知道借酒消愁是这么个意味。

    她平时喝酒并不多，照这么个喝法，没多久就昏昏沉沉起来，迷迷糊糊，用手支着一张小脸听他们说话，心思却渐渐又飘远。

    她想，但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舍不得和他的任何回忆化为虚妄。

    不管这段关系的结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