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

    黄昏落到地上了。暮色同时混合了红黄蓝,像手忙脚乱打翻了颜料盘。

    姜至的心像这天色一样无法抑制地沉下去了。

    “没有相关的实习经验,你怎么确认自己是真的喜欢并能够胜任这个工作呢?”对面的面试官眼神像一把刀,话语像一支箭。

    都想要有经验的人,那第一份经验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姜至张张嘴,最后还是按照网上面试教程上的话搪塞了过去。

    “哦——”他听完翻动她的简历,拉长了声音,又抬眼看她,“还有不到两个月你就硕士毕业了,现在还在面试没确定下来工作,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

    当然是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啊。姜至心里闷闷吐槽,但面上不能这么回答,强迫自己东扯西扯回答了几句。

    她内心沮丧。这些答案连她自己都不能说服。

    大概是看候选人长得漂亮,面试官末了还是想缓解一下气氛:“我认识一年轻人,和你同一年,已经自己出去做了个基金,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这话可并没有什么安慰的效果。

    随着那句“感谢你今天的时间”,姜至收拾完东西,戴上口罩,按下电梯的按钮,每次落下的震动都像是在提醒她,人生就是落落落落落,怎么都还会有新的低谷。

    她眼眸低垂,太多挫败叠加在一起在脊背上越来越重,她像五指山下的那只猴,却没有过大闹天宫的神气。

    -

    走到写字楼外面的时候,天色已经被深蓝占领,仅剩下一点红色了,像一个悠长的残余的叹息。

    据说要有台风经过,在这之前的黄昏要格外美妙些。要是平常是要驻足欣赏一会的,但今天姜至实在没有心情。

    手机震动,是妈妈。估计是来问面试情况,姜至犹豫一秒,还是接了起来。

    “小至,今天面试结束了?顺利吗?”王春微女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果然直奔主题。

    姜至抿了抿嘴,对面就已经听出了她的情况。

    “你还是听我的,去找导师说说申请他的博士,毕业回延桐,来延桐的大学当老师。延桐虽说只是个三线城市,但生活也轻松啊。”王春微语速极快,这番话她说了不止十遍,熟悉得很。

    姜至哭笑不得:“妈,读博也不是你想的这么容易啊,我还没想好……”

    “还想什么呢?就你这么磨磨蹭蹭想东想西的,到时候真失业了。”王春微恨铁不成钢,“也不是没给你机会,但现在离你毕业就两个月不到了,你就算现在联系导师做准备,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明年入学呢。”

    姜至沉默。

    对面乘胜追击:“你这孩子从小就总想些不切实际的,要踏踏实实按我说的走,哪至于现在这么被动。”

    “我哪次没按你说的做呢?”姜至不服气地小声反驳。

    -

    从小到大,她一直算是乖孩子。

    高中在延桐重点高中延桐中学的理科实验班,她不是理科的料,学得痛苦又不敢放弃小城镇里光鲜的“实验班”身份,散漫到最后三个月才下定决心死命拼一把,考上一所与日俱下的沿海211,听爸妈的填了个夕阳红商科专业。

    本科课程对她来说倒是不难,只是也不感兴趣。保研期间只想着敷衍了事,最后只拿到了本校的offer。

    但像王春微女士说的,姜至“感兴趣”的大多不切实际。她高中时喜欢电影,但在理科实验班,看电影怎么听都像玩物丧志。

    填志愿时也提出过去艺术传媒类院校,王春微春女士一听就跳起来,说电影圈子太过于复杂,她一个普通家庭可玩转不来,还是金融类就业广机会多,请来各路神仙亲朋车轮战式劝了她整整一周,直到盯着她填完志愿。

    大三时已经考完托福,准备申请出国读电影,每次和王春微女士视频她的眼神里都是担忧,好像姜至这一去就万劫不复似的,看得她心里发毛。最后还是听爸妈的,选择了保研继续念金融。

    总是在小小地挣扎,然后妥协。

    她对自己生气,气自己明明想要,却没有勇气转头走向另一条路,又不能朝着爸妈规定的路线一往无前,反复原地抬脚又放下,像游戏里卡顿的NPC。

    三年硕士生涯,她浑浑噩噩缩在学校从未考虑过未来。一回头离毕业只有两月,同学们都一个个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她却屡屡碰壁,越碰越迈不开脚。

    电话那头,王春微又嘱咐了几次她尽早去找导师,才挂了电话。

    -

    此时此刻,姜至很想打电话给他。指尖停留在沈淮序的名字上,犹豫了几秒,才按下通话键。

    果不其然被掐断了。

    “还在忙,今晚要忙到很晚。”微信收到文字信息,但能想象出男人的声音,深沉中带一丝疲惫。

    姜至本想问问他昨天几点回来的,她昨天在沙发上一边海投简历一边等到两点,还是没熬住睡过去了。

    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在柔软的床上,枕边却依旧没有人影。

    也罢。她习惯了。

    -

    电话随即又响起来。

    姜至以为是王春微女士还有什么忘了交代的,认命地拿起电话,却是江之佳,她高中至今的好友。

    对面江之佳情绪高昂:“姜至,你出发了没啦,晚上高中同学聚会没忘吧?”

    电话那头已有谈笑的声音,显然不是情绪表达的时机。她吸了吸气稳定住声音:“地铁过去20来分钟,你们先开始吃。”

    “沈淮序呢?”江之佳的话里带了一点调侃,“他们刚还在说好奇你俩在一起是什么画面。”

    大概在确定关系之前,谁也没把她和沈淮序联系在一起。

    别说其他人了,姜至自己也对这段恋情有种不真实感。他们交往将近半年,但这半年分隔两地,聚少离多。

    沈淮序太忙了。这半年里,她好像永远在等待,等待他处理完工作的间隙里给她一个微信或电话,随后又消失。

    如今她来到饶海已经半月有余,却除了在第一天到达时被他接回家,再也没有见到他。

    姜至回答:“他明天要开庭呢,今天下班可早不了。”

    “什么情况,你俩不会上次见面还是你刚来那天吧?!我想不通,沈大神这么拼是为了什么啊?”江之佳压低了声音不可置信。

    姜至没法反驳,也不知道怎么和朋友解释。

    电话那边有人喊江之佳的名字,她答应了一声,挂断前还是急匆匆地又催促了一句,“那姜至你可快点儿——”

    -

    确实不是聊心事的时机。姜至加快脚步往地铁站走。

    地铁站内人头攒动,她突然觉得自己这十年好像就是这样,被人群裹挟着缓慢挪动,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

    对于工作是这样,对于感情也是这样。被动地等待和接受,不知前路通在何方。

    旁边有女孩子的声音说“麻烦让一下”,姜至侧头,是四五个年轻女孩,她们穿着高中校服,一边叽叽喳喳聊着八卦一边在人群里敏捷地穿梭向前,眼睛亮晶晶的。

    高中的时候,她的眼神也是这样,明亮清澈又天真理想,就算成绩在班里说不上多好,但对未来有无限可能抱有莫名其妙的自信。

    那时候的姜至大概怎么都想不到,她会毕业即失业。

    上了地铁,姜至在人群里找了个角落,百无聊赖地刷起朋友圈。

    江之佳今天发了朋友圈。

    照片里江之佳的笑容灿烂,配文是“转战饶海”和一个欢呼的小表情。高中毕业后她虽然分数普通但方向明确,本科毕业后在老家的房地产公司工作了三年,内部竞争排名第一转到一线城市饶海。

    姜至给她点了赞。她对江之佳有隐隐的羡慕。不过换句话说,现在的她平等地羡慕一切有工作的人。

    包括沈淮序。

    她看着聊天背景里他的照片,一张英俊好看的脸,黑色的头发在风里有点调皮地翘起,曜石般的眼里有张扬又散漫的笑意,嘴角懒洋洋地勾起完美弧度。

    就算当初高考失利,也考上了R大法学系,依靠在首都的优势双修了B大经济学双学位,毕业后在哈佛法学JD和顶级魔圈诉讼Offer中选择后者。一年后被客户中的一家创业公司挖走做了法务总监。今年公司被头部大厂收购后,又因为在谈判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被法务总留下做了最年轻的法务副总。工作三年能有这样的成绩,是需要绝对顶尖的实力和运气的。

    偏偏这位的运气不止如此,尽管他几乎不提起他的家庭,但从高中时学校里就流传着关于他富裕家境的种种传说。

    她又是在生哪门子闷气呢,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拼命!把吃饭睡觉的时间压缩到极限,除了偶尔和她聊上一两句几乎都在工作,甚至到了令人有点匪夷所思的地步。

    失业真是叫人变成疯子。想起刚才的信息还没回复,随即选了一个“好的”的可爱猫猫表情发给他。

    下了地铁,她打开导航找到聚会的餐厅,被服务员领着到了包厢门口。姜至深吸一口气,挂起微笑推门进去。

    一片喧闹声迎面而来。一张张脸都抬头看她。

    -

    今天其实不是正式的大型同学会,是为了庆祝江之佳来饶海,叫来了都在饶海的十来个人,坐了一大桌。除了江之佳和她男朋友邵翔宇,其他人之前分散在不同城市上学,近几年见得也不多。位子还空着两个。

    “姜至大美人来啦!”有人半开玩笑地喊她。

    姜至确实高中的时候就属于很漂亮的女孩子,但不属于强攻击性的美艳型,多数时候更像一只惹人喜爱的马尔济斯。齐刘海黑色长直发,巴掌脸蛋白净透亮,一双眼睛大而圆,和高中时期相比眼神里少了一点光亮和懵懂,多了一点疏离和沉静,江之佳说她不笑时像电视里的白切黑恶女。

    江之佳朝她疯狂招手,拍拍旁边的空位,“快快,给你留了位置!”

    姜至笑着应,走过去坐在江之佳左边。

    “姜至这些年倒是没怎么变啊,没出校园就是好,还跟学生似的,哪像我们,都做社畜好几年。”坐在姜至左边的胡昕婷说。她倒是变了很多,高中的时候一头微黄的自来卷爆炸头,现在已经变成黑色长发,成熟知性许多。高中的时候江之佳不喜欢胡昕婷,但姜至觉得她也不是心眼蔫坏的人,只是那时候不会说话,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戳人肺管子。

    胡昕婷和姜至、江之佳不同,她高中就属于学霸类型,对每一个科目都是认认真真,从不敷衍,姜至是很佩服这样的人的。她后来考上R大,和沈淮序做了四年校友,毕业去英国读了研究生,来到饶海一家知名药企工作两年了。

    江之佳从高中起就是八卦集中地,连带着姜至对大部分同学的情况也一清二楚。

    姜至还没回话,江之佳正好凑过来听了一耳朵,笑道:“怎么没变啊,她这不是终于恋爱了嘛。”

    “邵翔宇给你夹的这一碗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姜至按下心中酸涩,瞥了一眼江之佳面前满当当的碗迅速反击。

    “你俩倒还是和高中的时候一样。”胡昕婷笑道,过了几秒钟眼神又八卦起来,“今天黎望也来,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虽然大家没见面,八卦却是能穿越网线到处传播的。

    “他俩又没事,不久大一谈了一小段嘛,拢共也没多长时间,这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早过去啦。”江之佳半开玩笑地帮姜至回答,“怎么,我们美女还不能谈两段恋爱啦?”

    姜至倒是无所谓,她和黎望的那一段关系也很难称之为正式的恋爱。大一分开后,他们俩也还是朋友,后来大家忙起来就见得少了。

    当时刚进大学,谈恋爱不再是家长们的禁忌,有经验没经验的大学生们都蠢蠢欲动。

    高中同学里只有黎望和她在一个城市上学,黎望在那座沿海城市的一所985读数学,高高瘦瘦,面容清秀,又总是来学校找她,一来二去,室友自然以为他们俩关系不一般。

    姜至觉得莫名其妙,又是老乡又是同学的,走近一点就代表要恋爱吗?她怕黎望尴尬误会,挑了个机会和黎望解释了两句,黎望却问她是否考虑做实谣言。

    室友极力撮合他俩:“像你说的,你们俩又是老乡又是同学的,知根知底。黎望人脾气又好,人长得也不错,干嘛不试试。”

    那天姜至没有拒绝。

    她确实有点好奇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但没多久,姜至觉得自己更不懂爱情了。室友也在恋爱,和男朋友一有空就黏在一起,时时刻刻煲电话粥,煲完还要和她再分享半个小时今天的心动瞬间。

    而她虽然不讨厌黎望,欣赏他的踏实温柔,但好像也没有心动的感觉。他们俩偶尔一起自习和吃饭,或者是周末一起出去看电影,学其他情侣一样牵手拥抱。但她心里一次也没有想过明天要能再见面真好,一次也没有想和他有更多的肢体接触。

    想清楚以后,姜至慎重地和黎望道歉,为自己卑劣的好奇和犹豫。

    “欸,那姜至你和沈淮序真在一起了啊?我听说的时候还觉得挺神奇的,你俩高中看起来也没那么熟啊。”胡昕婷继续八卦,“高中大半女生都喜欢他,当时倒是没看出来你也对他感兴趣。”

    姜至觉得,胡昕婷其实也没变。

    她不置可否,长话短说:“高中时说不上很熟,是去年下半年机缘巧合下重新遇见了。”

    她对高三时撞见他的秘密守口如瓶。

    -

    姜至如今回忆起来,沈淮序在高中就已经是极为耀眼的存在。那时候男生五官精致流畅,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嘴角噙着股调侃的笑,普普通通的校服被他穿得出奇的合身,坐下的时候肩膀微微内扣,清爽的少年气里夹杂着不羁张扬,和现在一刻不松懈的拼命不同,是一种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松弛感。

    加上成绩常年排名年级前十,体育神经也发达,很难不被注意到。高中时在班里听到“沈淮序门口有人找”是家常便饭。

    人缘很好,总是和邵翔宇等好几个男生浩浩荡荡地边走边玩玩笑。

    因为身高坐在最后排,和她相差四排。在高中教室里,四排已经是一个足够远的距离。

    但有他在的时候,姜至的目光总是很轻易地被吸引过去。那时候姜至觉得,这种不由自主的关注是人对美色的正常反应。

    这种关注就连江之佳也未曾发现。

    其实姜至在延中的知名度也不低,是众人口中的“实验班那个超级可爱的甜妹”,又写得一手好文章,时常被打印在年段各班传阅。

    只是女生并不是江之佳那样大大咧咧自来熟的性格,也不会主动靠近这样受人瞩目的人。

    一方面是作为乖孩子她心里那条不能早恋的红线虽看不见但其实一直暗自绷紧,另一方面是等她真正明白自己喜欢上沈淮序已经是大学时了。

    两人虽然看起来样貌般配,甚至还有一段时间被传过莫名其妙的绯闻,实际上一直缺乏一个变得熟稔的机会。

    直到高三那年的寒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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