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着了。
马尔科收回手,青色的火焰跳动着撤离,三个人玩到最后都有点不知节制,她在被抱去洗澡的时候就直接睡了过去。
两人注视着她安静的睡颜,佩刀格里芬靠在床头,和女孩子纤细的手腕只有一线之遥。
香克斯冲他颔首,马尔科掖好被角,和他一同到了房间外去说话。
这一次谈话的内容很简单。
香克斯想到自己眼上的三道疤痕,过去了那么久仍旧隐隐作痛,直到被她柔软的手指触碰,隐痛才算有了消解的容身之地。
那个人,给他留下伤疤的那个男人就处于这艘船上。
香克斯沉默不语,他从没打算告诉莫比迪克号的人这件事。
他只是一个外人,马歇尔·蒂奇却是老资格的船员,这是白胡子海贼团的事,哪怕只是说出往事与猜测也只会被视作挑衅。
但现在不同,红色的眼瞳透过那扇门,仿佛能看见正陷入梦乡的女孩子。
她是他的软肋,香克斯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想她受到半点伤害。
这个世界的危险在他面前全部放大数百倍,摇摇欲坠、一直以来在心中叫嚣的念头却在她含笑的泪眼中溃散。
白鸟有自己的天地,香克斯能做的就只有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
于是他平静地开口。
马尔科惊愕地望着他脸上的疤痕,心中翻滚的情绪终究被不死鸟压下,他点了点头。
红发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马尔科点了烟,海贼总要依靠尼古丁和酒精过日子,只不过他对这方面的诉求很浅,交往后更是刻意戒了烟瘾。
微小黯淡的火星在晦暗的夜色中点亮,“我知道了yoi。”
马尔科说,之前她送的药水刚好能够测验真相。
“香克斯,”他顿了顿,还是对这位老朋友出言警告,“别在她面前疯。”
内敛的女孩子只会怪罪自己,光看青雉就知道了。
马尔科舍不得她这样,但他不知道红发怎么想。
这个男人很难看透,不知情的人总会被他哈哈大笑的醉鬼模样蒙骗,或许少年时有过懵懂和冲动,但在罗杰死后,冷淡温和便成了红发的本质。
世界政府对他的评价是:惹怒了红发会非常可怕。
所以之前的反常才会被所有人警惕,生怕这位四皇的怒火波及整片大海。
“……”
香克斯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按住小臂,那一滴眼泪早就干掉了,皮肤却依旧能够感受那阵刺痛。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谢了,马尔科。”
回去的时候她睡得依旧安稳。
女孩子的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胸口伴随着小小的吐息起伏,眼尾还是红的,两人分明已经隐去了脚步声,看到这一幕仍旧连呼吸都放轻。
香克斯的手指动了动,但他只是看着,慢慢将指节蜷在掌心。
‘要走?’
马尔科用眼神问他,后者微不可查地点头,抑制着不让自己后悔。
船医看了他一眼,将啧声消在喉间,示意对方将人带回去。
——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和手足无措的歉意悔过总要找到出口。
这是马尔科对情敌最大的让步,如果不是心疼她的懂事体贴,他非要把红发往死里打。
黑披风严实地裹住少女纤细的体格,哪怕感受到异样,也因为安心的味道而依旧选择沉沉入眠。
她依赖地将脸埋在男人怀里,香克斯抱着自己的宝物,小心翼翼地回到雷德弗斯号。
“嗯……”
将人放在床上的时候,她嘤咛出了声,眼睛朦朦胧胧地想要睁开,被香克斯虚虚掩住视野。
“……香克斯…”
比起真的在呼唤着什么,更像下意识的梦语。
“嗯。”
香克斯轻轻应声,高大的男人盘坐在地板上,将脸贴在她柔软的手心。
他甚至不敢真的压下去,害怕被海风吹硬的脸庞打扰女孩子的美梦。
他的思绪很多很乱,但看着对方沉沉的睡脸,心里只剩下一片宁静。
“我就在这里,”香克斯用气音说,红发遮掩住脸庞,“睡吧,娜娜莉。”
他不知道自己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依旧去了东海,交出了草帽,成为了四皇。
冒险依旧继续,四皇香克斯常年挂着平静的浅笑,维护秩序,准备着新时代的到来。
宴会,战斗,谋划,喝酒。
雷德弗斯号的旗帜在大海上扬起,他走在前沿。
眼睛的伤疤在许多年后也终于不会痛了,左臂没了也可以继续战斗,他旁观着一切的发生,也出手阻止过纷争。
有的人与他并不相识,有的人与他素未谋面。
“梨子?”贝克曼不解地问。
他反应过来,这是贝克曼在问下一年的贡品,而香克斯却突然说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
船副投来的眼神古怪,“香克斯,你最近怎么了?”
他喉头干涩,因为有人喜欢。
喜欢吃梨子和草莓,偏偏有时候被酸到还会露出委屈的表情,香克斯费尽心思想着,干脆特意圈了好几片岛屿专门供给,给岛上的人最丰厚的待遇,只要他们认真种出她喜欢的东西。
可是他身边哪有这样的人?
红发香克斯身边没有这样可以让他付出的存在。
他开始觉得自己喝酒把脑子喝坏了,不然怎么会突然幻想出一个女人。
“没有,就和往年一样吧。”
香克斯对露出探究表情的船副说,“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再后来一个叫做火拳的青年上门拜访,道谢时颠三倒四,香克斯挂着笑听着,在对方说话时想:如果她在的话,艾斯一定不会这样笨拙。
……她?
一瞬间的恍惚没有让火拳发觉,也没有任何人发觉香克斯喝酒时的停顿,高大的青年说出自己的野心,香克斯却突然想问她还好吗?
……她是谁?
香克斯回到房间,对着镜子看自己,还是这样的脸,他声名在外,强大无可匹敌,亲信下属追随,无数人前仆后继爱他。
酒馆里有人搭讪自荐,他默不作声地微笑举杯当拒绝。
他对女色并不热衷,或者说,红发对世界上任何一切世俗的享乐权力财富都不在意,就连喝酒时也只是笑。
香克斯永远从容温和,游刃有余,多余的情绪仿佛都在1500年的小镇随着眼泪消失,他怀揣着不被人理解的念想和坚持,几乎执拗地维护大海。
后来人们说,红发香克斯有一个底线。
不要在他面前侮辱女人,上一个这么做的海贼被他突然当街斩杀,哪怕是船员也迷茫,不明白老大为什么会这样冲动。
一个正派的海贼。人们于是这样评价他。
只有香克斯知道自己内心骤然升起的暴戾。
这些恍惚的瞬间会让香克斯思索,是什么敌人的阴谋亦或新的恶魔果实?
不是,他的直觉在大脑运转之前反驳,理直气壮,义正言辞。
他想了半天,觉得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一个念想,一个梦境,人在大海上航行的时候都会看见海市蜃楼,不正常的人那么多,他幻想出一个漂亮女人也没什么不对。
哪里都正常,世界就这样运行,就像日升月落是铁则。
香克斯从来没去思索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只是百无聊赖的时候会用来打发时间——这位只存在于他幻想中的水泽神女,如果真的出现,他会怎么做?
——我会保护你,爱你,我们在全世界巡航,去探最高的山峰,看金币般的满月,听蜂鸟的作鸣。
只要你在身边,就有鲜花的洪流与无尽的夏天。
他又喝多了。
他想,开始喝另一瓶果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迷恋这种甜甜的滋味。
嘴巴里都是甜味,他在睡前突然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勾起嘴角。
后来一次闲逛,一个盲眼的占卜师突然停住脚步,端详了半天对他说:“你真倒霉。”
所有人都拿看死人的目光看这个不知好歹竟然讽刺四皇的老太婆。
“哦?是说今天的酒卖完了吗?”
香克斯没有生气,他脾气其实不错,也不在意她说的话,只是笑笑地走过。
那个声音在背后唠唠叨叨,最后只有一句话被他听见。
“……被探测的轨迹……”
香克斯没有放在心上,这段经历很快被他遗忘。
海浪推来推去,新生代的海贼上门挑衅,被他一刀斩落,香克斯下意识想要低头,总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有人无奈又温柔地看他,又在他的眼神攻势下失笑松口夸他厉害。
“怎么了?”贝克曼问他。
他左手的袖管空荡荡,身边依旧什么都没有。
香克斯没有回答,突然问:“白城还好吗?”
北海出生的船副愣了好一会,才从记忆里想到他在说什么,于是奇怪地看他:“弗雷凡斯?你在说什么,香克斯,弗雷凡斯早没了。”
“可是我记得……”
他顿了一下,北海的明日之城毁于一旦,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哪怕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在时间面前也渺小的可怕,已经没有什么人记得那座美丽的白色城镇了,北海出生的贝克曼也是,他曾经最爱的那一种香烟牌子都早已停产。
时间慢慢地不容置疑地走过,新时代的主角走上世界舞台,没有什么人在意那些早已死去的性命,他们的消失比鱼被吃还要轻易。
“不,没什么。”香克斯说,“走吧,贝克。”
“是时候夺取 One Piece了。”
极其偶然的一次酒后——哪怕是他也喝的太多了——香克斯醉眼朦胧,满脸胡茬倒在地上就睡,耳边似乎捕捉到一声轻柔的叹息。
敌人?他平静地呼吸,右手握住格里芬。
那人蹲下来,然后过了很久,久到连香克斯都在思考明天吃什么的时候,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
一个陌生的女人来到四皇的房间,不带任何杂念,似乎只是想摸一摸男人发硬的脸庞。
香克斯有点想笑,又不知为什么沉默。
他想,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他睁开眼睛,身边空空荡荡。
少了谁呢?
他后来再也没有去想。
或许他真的只是比较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