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繁星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房间内的周弃和医生早已离去，从枕头边摸到手机，摁亮屏幕。
亮屏的瞬间，锁屏上推送了一条新闻。
新闻封面是昨晚在酒吧里见过的奇怪男人。
解锁后，沈繁星点了进去。
帕格尼尼大赛冠军谢逐辰演奏舒伯特《华丽回旋曲》。
新闻撰写者很会选取封面，华美的音乐大厅里，舞台灯光下拿着琴弓自信谢幕的谢逐辰闪闪发光。
食指距离视频播放的三角形只有不到一厘米，沈繁星按下了返回键。
*
A大迎新晚会。
艺术系的学生们发色总是奇奇怪怪，沈繁星一头乖巧黑长直在花花绿绿的头顶里显得格外突兀。
虽然外表看起来乖，但是跳级上来比同级生年龄小将近三岁的沈繁星一开口却是老得罪人了，“周弃，你那钢琴弹得，往琴键上撒把麦子，鸡啄的都比你强。”
沈繁星穿着一身抹胸及地的紫色星空礼服，如开屏孔雀般大步走到正在弹琴的周弃身边，双指摁住琴键，开口讽刺:“也不知道他们老让你在这弹个什么劲儿，弹得这么难听。”
周弃作为这个圈子里人尽皆知不被本家待见的私生子，豪门子女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里，他从来是被排挤的边缘人，这种场合经常被指使来伴奏。
作为被羞辱的人，他通常顺着那些人糊弄着弹两下就过去了。
“起开，我来。”沈繁星提着周弃后衣领，将他拽离座位。
随即，自己整理好裙摆端坐在钢琴前，像只高贵漂亮的布偶猫。
简单试了几个音，沈繁星抬了抬下巴，自信一扬手，拿出了自己独创的炫技曲目。
修长如玉的手指灵活跳跃在黑白键，身后不远处的周弃在高潮部分甚至看到她的手指快出了残影。
乐声行云流水般从她指尖倾泻而出，每个旋律仿佛跃过听者心头，轻抚起一片涟漪又转瞬即逝。
周弃不是没见过被老师们称为天才的，但是没有一个人像沈繁星这样，手下弹奏出的音符仿佛带动着听众灵魂一起颤动。
他在商场汲汲营营，唯一的目标就是那个位置，即使被丢进音乐系之后也从来没觉得这些破曲子有什么好翻来覆去弹的，但是现在——
沈繁星像是有魔力般，让听者爱上她。
舞池里的新生和老生渐渐地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事，静静聆听着这撩拨人的琴声。
沈繁星似是感受到众人都在看她，乐声倏忽间激昂起来，在节奏的冲击下，几乎让听众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随着琴声飘扬，似梦似幻般大家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看到了一处昏晓交织的边界，生与死，明与暗，分割到了极致，将人的神经全数揪紧，绝境谋生般的拉扯。
随着每一节音符昂扬，落下。
心弦紧绷。
几乎让人额头沁出冷汗。
全场寂静。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沈繁星放下手，歪头看向周弃。
一秒，两秒……
在老爷子威压下仍旧谈笑风生的周弃，此刻在沈繁星目光下，手心出了层薄汗。
万众瞩目下，沈繁星开口又是高高在上的奚落:“那谁……周家的蠢货，这才叫弹琴。你那顶多是……”
沈繁星皱着眉思考了一下，实在没想出来合适的词去评价，最后道：“转行吧，弹得太烂了。”
因为被兄弟忌惮，扔到艺术类自生自灭的周弃低着头没有反驳，“你说的对，我的琴技是很烂。”
周弃虽然性格阴郁，但是胜在五官长相精致身高一米八几，新生里有其他市的女生开学几天就偷偷暗恋上了。
看到帅哥被欺负，有个女生不禁正义感爆棚，挺胸上前大声道:“你谁啊，这么狂！虽然你弹的曲目是有点意思，也不能诋毁同学吧，能考上这里的大家也都很厉害啊！”
沈繁星看着面前女生的生面孔，扫了一眼她穿着的廉价礼服和没挂任何珠宝空空的脖颈，微笑的看着她:“有人会告诉你我是谁的。”
沈繁星说完潇洒转身，姿态高傲又欠揍。
“你！！！”
留在原地的女生气的不轻，想要追上去，身边人扯了扯她的裙摆:“别怄气了，新生老生加起来，有这个实力而且性格这么恶劣的应该只有那个人。”
女生是从小地方考上来的，没参加过什么大比赛，对于圈内同龄厉害选手认识的不多，想了半天开口道:“她谁啊？她比江思月学姐还厉害吗？”
江思月作为A大艺术系女神，她入学前就在网络上看到了不少获奖视频和独奏的影像，拥有一大批粉丝，是个小网红挣了不少钱，她以江思月为目标，也想靠音乐挣大钱。
同伴是A市本地的，看着女生单纯疑惑的脸摇了摇头，开口道:“比不了，她是沈繁星。”
“沈繁星怎么了？不也是新生吗？”
看着女生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同伴摸出手机和耳机，点开了某些不外传的只在圈子内传播的钢琴录像。
弹奏的是G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OP.第二乐章。
每个音符都正正好好，十分精准。
女生听了个开头，不服道:“只是弹这个有什么厉害的，我状态好的时候也能弹成这样……她也没什么了不起。”
同伴将手机伸到女生面前——
屏幕上的沈繁星小小一只，看起来不到五岁，人只比琴凳高一丁点。
A市圈内玩音乐的从小被沈繁星降维打击习惯了，早就默认了她这个天才的恶劣性格。
比同级小了三岁，且早早就被保送，她的天赋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
音乐救人于平庸，却也能让大多数人更能看清自己的平庸。
刚刚还在嘴硬的女生泄了气。
在新生晚会上装了个大的，沈繁星心情颇愉悦，哼着小调独自一人一路摸到后花园。
A大是出名的有钱豪横，艺术系更是有钱中的有钱，花园子修的阔大又精致。
月明如昼，前厅里觥筹交错，后院里却是寂静无人，花团锦簇的静谧里很适合创作。
沈繁星边散步边在脑海里畅想自己的新曲目，思路行云流水正构思到转折高潮处，听到——
“谁在这里锯木头啊！”沈繁星气急败坏。
思绪被骤然打断，沈繁星没好气地快步朝着声音发源地走去。
鲜艳欲滴的玫瑰花枝背后，一个男生还沉浸在自己音乐世界里无可自拔，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沈繁星直接一巴掌拍到男生肩膀，给人吓一哆嗦。
“哪个傻……”
谢逐辰拉琴拉到正酣处，被人骤然打断，拧着眉扭头开口就要骂人，看清沈繁星脸瞬间又把脏话憋了回去。
“好……好巧，沈繁星同学也在这里啊……”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谢逐辰的脸一直红到耳根。
沈繁星上来就骂:
“你乐理都学到狗肚子里了，你这琴拉的好像，好像那个法国宫廷的那个什么玩意儿，那个什么……”
沈繁星停顿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来词。
“宫廷乐师吗？”谢逐辰星星眼，期待着看向沈繁星。
“……木匠。”沈繁星一拍脑袋冷漠吐出两个字。
谢逐辰琴技在同龄人也属于翘楚，但是拉出来的东西到了沈繁星耳朵里就不忍卒听。
一点细微的错漏在沈繁星听来那就是无限放大，沈繁星接着不留余力地吐槽:“你刚刚拉的《钟》就像是一边走针一边往外掉零件 ……”
“你是这届新生吗？你这水平擦线进来的吧。”
高考第一名的谢逐辰缓缓低下了头。
“琴给我。”沈繁星伸手。
把琴视做生命，从来不让人碰的谢逐辰几乎没有犹豫，就把自己手里的琴递了过去。
沈繁星颠了颠：“琴倒是不错，给你弹真是白瞎。”
繁星点点，皎洁月光下的沈繁星歪头搭弦，晚风也驻足倾听，吹着少女耳边蓝宝石发夹下的的发丝在风里暧昧飘扬。
一曲终了。
沈繁星睁眼，看着眼前熟悉的陶醉表情，开口道:“音符是有生命的，它们在你手里就好像被硬邦邦捆进旋律里……”
见眼前的谢逐辰还是茫然的样子，沈繁星把琴往他怀里一塞，转身折了一支玫瑰。
刚折下的玫瑰仍旧开的娇艳，甚至花瓣上还有晚间凝在上面的露水，要掉不掉惹人怜爱。
“就像这玫瑰……”
谢逐辰随着沈繁星的动作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说到关键处沈繁星突然眉眼弯弯，嘴角勾起一抹笑，笑容明媚张扬且恶意满满，握着花朵将花瓣尽数扯了下来，向空中猛的一撒……
红艳艳的花瓣飘飘扬扬落了谢逐辰满身。
“不想教了，蠢材没必要懂。”沈繁星拍了拍手，把花梗往谢逐辰身上一丢，提着裙摆跑了。
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谢逐辰贪婪痴迷的目光。
*
沈繁星处理完昏迷时积压的工作信息，摁下了息屏键。
睡觉。
翻了两个身。
又摸出了手机。
周弃没有在物质上亏待她，手机是最新款，耳机配的也是最新款，音质最高的型号。
但——
弹幕里用尽一切溢美之词来形容的美妙绝伦的小提琴声，她一个音符都听不到。
音量摁到最大。
《华丽回旋曲》在她听来仍是一片噪音。
“哗————！！！”
刺耳的声音使沈繁星慌乱着去按暂停键，一不小心却把视频进度条拉到了最后。
“……我的原创曲，献给最明亮的星星……”
屏幕上的谢逐辰目光温柔地看着手里的琴弓，歪头搭弦。
美妙的小提琴声在沈繁星耳边炸响，透过屏幕她能感受到谢逐辰的左手臂连同心脏在和手中的提琴共振，每一口呼吸都夹杂着琴弦的惨叫……
八角弓似把尖刀，抬手将谢逐辰的心脏连同提琴一同刺穿，把心意明明白白剖给每一位听众，包括她——
无可言说的爱。
进度条反复拉了三遍，不知不觉中，沈繁星眼中蓄满泪水。
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再也听不到乐器的声音了。再美妙动听的乐声在她听来也是刺耳不堪的噪音，会让她头痛欲裂。
“我明明能听到乐声了，可为什么我……在哭呢？”
黑夜里，豆大的泪水一颗颗砸到手机屏幕上。
“我……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