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痛痛痛痛……
红叶所说的睡一觉就好了并没有实现。
祈织捅的那几刀又深又狠，腹部胸口的几道刀伤仍在不停地往外流血。
不对劲。
以前早就该自愈了。
她的身体明明会自动消耗能量来愈合伤口的。
好痛。
二月的手颤抖着捂住伤口，试图让血液不要流失得那么快。
无边的黑夜，她看不清四周的场景，模样凄惨地躺倒在地上，唯一能嗅到的，便是谷物与青草的气息，当然，这种气息混着她的血腥味并不美妙。
她不会死。
顶多变成最初的泥偶。
但一直流血流干，会很难受。
有人的脚步声在靠近。
踩进湿润的土壤，踩得稻草堆沙沙作响。
“怪不得有那么重的血味。”来人蹲下身查看了一下二月身上的伤口，低声感叹，“伤得很重啊。”
说罢，便沉默地思索着。
平常人，这个出血量，只怕活不了了。
自己还想过段安稳的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怜悯地抚了抚二月的双眼，“闭上眼睛，很快，我就帮你解脱。”
……等下，她不想要解脱啊。
在那人的手拧断二月的脖子之前，她沾满鲜血的双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角。
“……救救我，我不想死。”
玖兰枢低头看着这名躺在血泊中的少女，她来历不明，身上有很多刀伤，穿着也很……清凉。
一位年轻的女孩儿究竟遇到了什么才会沦落成这样的惨状。
她活不了的。
与其让她一人孤零零地流血致死，不如由他动手，结束她的生命，也让她少受一点苦。玖兰枢对自己很有信心。
可显然，她并不想死。
“求求你……救救我……”
他先前只知道吸血鬼的红眸在黑夜中特别亮，让猎物们有所警惕。但此时，这少女眼中对生的渴望，明亮得仿佛要刺痛他的灵魂。
玖兰枢其实一向是个温柔的人，正是因为他的温柔，才促使他在千年之战中选择站在人类这一边，想要创造一个吸血鬼与人类和平相处的世界。
正是温柔，让他选择离开故土，远离纷争，来到东洋隐居，寻求灵魂的安宁。
也正是他的温柔，使他最后心软救下了这个濒死的少女。
没办法，因为她想要活着啊。
玖兰枢将少女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咬破手腕，放在她嘴边。
“喝下去。”
血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呢。
腥味，铁锈味。
那是一般人的血。
但此刻救助她的那个男人，他的血，却充满了香甜的气息。
二月如饥似渴地吮吸着从男人手腕上汩汩流出的血液，从中感受到了生机。
渐渐地，身上的伤都似乎没有那么痛了。
她抱着那人的手腕，宛若婴儿拥抱着母体。
次日，二月从极为陌生的地方醒来。
被子从她的身上滑落，衣服还是上个世界穿的，被祈织几刀刺出几个大洞的，留有大片血渍的连衣裙。
环顾四周，二月陷入了沉思。
一间，建筑风格十分古老的，茅草屋。
上一次见到类似的建筑，应该是……鬼宿的家？
这么说，生活方式应该也会比较相近吧。
之前救她的人。
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吗？
“小姑娘，你醒了啊。”
突然有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推开了门，她慈爱地望着二月，走近她床边，将怀中抱着的衣物递给她，“这是我年轻时穿的衣服，不知道还适不适合现在的年轻人。”
二月满头雾水地接了衣服，她清晰地记得，是一名男性救了她。
“婆婆，请问，是您救了我吗？”
老妇人摇了摇头，“是我的孙子发现了你。”
“你睡了很久，该饿了，换好衣服出来吃些东西吧。”
换衣服……
手中衣物的料子并称不上柔软，甚至有些扎手。展开，是一件比较完整的和服，深蓝色，比较耐脏，袖口绣了几朵兰花，很是典雅，虽然颜色陈旧黯淡了许多。
这一定是那位婆婆很喜欢的一件衣裳吧。
二月褪去身上的裙子，目光触及原本刀伤所在的地方，已是光洁一片，原本的破损处看不出一点痕迹。
她顿时觉得苦恼了。
毕竟昨天被发现时还是奄奄一息的状态，今天却那么快就好了，还一点伤疤都没有，一定会被怀疑的吧。
一旦他们问起关于伤口的事，就选择消除记忆的方案吧。
踏上草鞋，二月略有忐忑地走出了房门。
扑鼻而来的食物香气，一方小小的木桌上，摆放着几碟小菜。碗筷都已备齐。
见二月露面，老妇人欣喜地迎了上去。
“果然年轻的女孩子穿起来很好看呢。”她拉着二月的手，将她从头到脚细细相看，“人长得漂亮也很重要。”
“好了别看了老婆子，还让不让人家小姑娘吃饭了。”一个白发老头从某个房间探头出来，朝二月善意一笑，“好孩子，先吃饭，莫理那老婆子。”
老妇人也不再拉着二月东瞧西瞧，她把小方桌端到二月跟前，“小姑娘多吃点，瞧你瘦的，不够还有，啊，慢些吃。”
“谢谢。”虽然心中还记挂着二老孙子与伤口的事，但腹中饥饿感甚重，二月将之归结于能量损耗，但自她醒来之后，红叶却一直未出声。
不会是又陷入沉睡了吧。
为了救她？
即便内心有着这样的想法，但一切尚无定论，腕间的手镯冰冰冷冷的，她以前从未注意过，不在发烫状态的红叶，感知不到任何能量的存在，竟像一件死物。
这一餐实在是食不知味。
虽然如此，但二月还是将放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
忧郁烦恼但是能吃。
“请问，二老的孙子现在在哪里……”
“别见外孩子，叫什么‘二老’呢，你就喊我兰婆婆，喊我家老头玖公公。”
“兰婆婆，玖公公。”
见二月乖巧叫人，兰婆婆才觉舒心，“老这么毕恭毕敬的，倒过于拘束了。”
“我的孙子，枢他还在睡觉。”兰婆婆眼珠一转望向窗外的天色，“等到傍晚他便该醒了。”
她又指了指光线最暗处，“他就住在那间屋子，等他醒了，你就能见到他了。”
在白天睡觉，晚上才起的人？
稍微有些奇怪。
唔，或许是职业的原因。
二月脑海中突然闪过昨天晚上的记忆，她好像喝了那人的血。
香甜的血液。
……为什么要给一个濒死的人喝血呢，难道这是这里的习惯？
等待救命恩人睡醒的时间里，二月搬了把小凳子坐在门前与玖公公和兰婆婆聊天，大致了解了他们的情况。
玖公公与兰婆婆是枫桥村的农户，大半辈子都过着与谷物打交道的日子，枢是他们唯一的孙子。这个世界存在着数位大名，时长因为领土纠纷而爆发战争，两位老人的儿子就是被强制征兵，在一场战争中丢掉了性命，儿媳也在不久后跳河，只留下还在襁褓中的孙子。三人便相依为命至今。
两位老人确实是普通人，二月在交谈中能感受到他们的朴实与真诚，也不曾发觉他们身上存在异样的气息。
他们就仅仅是农户罢了。
比较异常的，应该是他们的孙子。
夕阳西下，随着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从大地上消失，那个最暗处的房间终于传来了声响。
那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露面的人，半个身体隐藏在黑暗中，他的年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有种沉郁的美，睡意未消，半垂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一抹红色在跳动，以他雪白的肌肤为衬，略显妖异，长至腰间的黑发，稍微有些凌乱，却并不影响他的秀色。
二月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相当俊秀的异性，他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令人不住想要臣服的气质。
与这间普普通通的茅草屋，格格不入。
“枢，你醒了。”兰婆婆向前走了几步，却不知为什么没有靠孙子太近，“这是小春，就是你昨天带回来的姑娘。”
枢将目光移到二月身上，“身体怎么样了。”
“啊，已经好多了。”二月忙不迭回答。
枢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询问下去的意思了。
“晚饭已经做好了，大家先来吃饭吧。”
大多是几样青菜萝卜之类的小菜，肉类寥寥无几，其实看一眼便知，这一家生活得并不富裕，两位老人清贫却过得很幸福，倒是他们的孙子，哪儿哪儿都透露着怪异。
二月下午已吃过一顿，就没好意思再多吃，奇怪的是，睡了一天，理应腹中饥饿的枢几乎没怎么动筷。用完餐后，便有事要出门。
都没能和救命恩人搭上几句话的二月有些挫败，枢表现得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没问她的来历，没问她受伤倒在地里的原因，甚至不在意她要在这里逗留多久。
他好像有自己要做的事，因而对旁的事极其冷漠。
“婆婆，枢君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做吗？”
“是啊。他从襄城回来后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毕竟在家里待了一天，总要出去散散步的。”
……饭后消食？
可他并没吃什么东西。
“这样啊。”兰婆婆将二月脸上苦恼的神色解读成了另外一种意思，她拍了拍二月的肩，细声安慰，“好孩子，别太在意枢的态度。他性格一向这样，并不是讨厌你。”
其实，二月也不在意枢是不是讨厌她。
……只是好奇这个人的身份。
并且碰到这个人时，红叶也没有发出示警，或许他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说起红叶，便又是一件糟心事，对它的呼唤犹如石沉大海，先前想要调动能量却发现自己完全感知不到体内能量的存在了。二月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她现在理应非常惶恐，但穿越过几个世界的经历让她迅速冷静了下来。她相信红叶不会抛弃自己。这也是她对红叶为数不多的信任了。
它会回来的。
二月这样告诉自己。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红叶回来之前，保证自己能够好好活着。
枢，肯定是一个重要人物。
不谈别的，就说那张脸，也不会是平平无奇之辈，更不用说围绕在他身上的那么多谜团了。
就前几个世界的经验来看，长得一般的可能是重要人物，长得好看的，一定不可能不是重要人物。
红叶会把二月传到枢附近，一定有它的盘算。
所以，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二月还是决定迎难而上，获得枢的欢心。
只是，对方看起来对她没什么兴趣。
这就不太好办了。
“婆婆，枢君什么时候回来啊。”
听到这个问题，兰婆婆和玖公公面面相觑，“我们也不知道。那孩子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每天也只能见他两回，关于他的事情，我们俩也不太清楚。”
作为爷爷奶奶，唯一的孙子昼伏夜出，行踪诡异，他们居然一点都不担心，也完全没有想法去了解孙子在外究竟做了什么。
二月越想越觉得这家人很奇怪。
仿佛只是简单维系着祖孙关系，互相对对方的生活，漠不关心？
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小春也早点睡吧。明天早些醒的话，也许能碰上枢哦。”
老人家一向睡得比较早，于是最终只留下二月一人，借着从窗外映照进来的月光，下决心要等到枢回来。
……幸好她白日里睡到下午，并不是很困。
这个时代还没有电，照明也是使用平民们觉得价格昂贵的油灯，并且没什么娱乐项目。此时，连能够和二月拌嘴的红叶也不见了踪影。
无聊死了啊。
枢不知道多久才会回来。
二月的目光四处逡巡着，无聊到把这一整座房子的角角落落都细看一遍，虽然在暗沉的月光中并不能看到些什么。
视线中再一次出现了那隐藏在最阴暗角落的门。
枢的房间。
二月的呼吸声加重了，心跳也一下下的，加速起来。
要不要……去挑战一场冒险呢？
一个人再神秘，有他生活痕迹的地方，必定会暴露一些什么。
那深沉的黑暗仿佛在诱惑着二月，去看一看吧，或许看一眼，就能够更加了解那个陌生人。
只要她悄无声息地进去，只是观察，而不动其中一丝一毫，再小心翼翼地出来，不会有人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