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程安病得太急,就这样消失了。

    出院当天正好是中秋,她估了下天数,距离那个气息氤氲的午后,已经又过了七八个午后。

    以至程安一路怀着“他不会觉得我胆怯望风出逃了吧”,这种懊恼的心思进自己家门后,在门厅看到诸多食盒里自己眼熟的那只,不由一愣,伸手拎出来。

    阿婶看她有兴趣这只食盒,想了想,告诉小丫头它的来历“这只好像是上面18号送下来的。”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拎着食盒上楼,坐在阳台地毯上,她一层层打开,茶叶,糕点,坚果,月饼,层层铺开,又是一套丰富小而精的下午茶席面。

    随手拆出一块工巧的月饼,一口咬下流心挂出,咸甜奶香,她望着海面山头初升起满月,还带些赤红的辉光,餍足眯了眯眼。

    晚饭过后,程家庭院里支起几个茶摊,主家落座后,阿婶叫来工人们都一起坐下,一时间谈话声,说笑声充斥,院里热闹起来。

    程父探了探女儿的额头“还是有些热度”,程母又伸过手,手背传来的温度也让她担忧“要不我们迟两天回上海,等安安烧退了先?”

    程父程母上海那头工作告急,本打算明日要飞回上海。

    “哎呀,不用了,发个烧而已”,程安从额头拉下妈妈的手放回原处,她有别的心思,只盼他们快点回上海工作。

    “可是爸爸妈妈不放心的呀”,程母忧愁道。

    程安讨巧地贴着妈妈,母亲身上的香味让她的情绪熨帖,在程母肩上蹭了蹭“医生都说没事了,阿婶都在,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出院了一开心烧一下就退了。”

    “你啊…”,程母妥协,转头让阿婶这几天盯紧她点,“等这个季度忙完,爸爸妈妈就空出几个月假陪你。”

    程父问她,“安安今年过年是想回上海呀,还是待在香港?”

    抬眼凝望高升的明月盈盈,她一时也做不了决定,“再说吧”。

    睡前程母又拿着温度计到她房间,给她测了两遍体温,比起傍晚退下去些许,“好啦妈妈,你快回去睡觉吧”。

    女儿催促,母亲还是忧心,“要不今天妈妈陪你睡好不好?”

    “不要不要不要”,她撒泼踢起被子,程母妥协,替她盖好被子后关灯出去。

    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整座宅子都安静下来时,已经近凌晨一时。

    程安掀开被子,蹑手蹑脚打开房门,探出头张望外面不再有人,又到二楼爸妈门口确定他们都已经睡下后,悄声俏息地溜下了楼,溜出门,径直穿过庭院,溜到了半夜的山道上。

    她连睡衣都没想到换下。

    凌晨的山道,寂静只剩下昆虫的鸣叫声,各种各样,此起彼伏一点不逊色白日人类的喧闹,晚风也不再潮热,携着丝丝凉意。

    行路间,一刻后,她就站在了18号的门牌边。

    将要按下门铃的手指,再次蜷缩收回,虽然说她那天面对林承明大言不惭的时候,面不红心不跳,但是凌晨按响他家的门铃,叫醒一宅子好几个人给她开门,她有些报赫。

    要不溜进去?不消多想,她就驳回自己荒唐的念头,且不说这铁门自己能不能翻的过,万一触及什么安保系统,地缝都没有可以钻的,今夜她更不用当人了,只能尴尬去死。

    能溜出自己家门,却找不到办法溜进他家,思来想去程安只能怪罪有钱人的住宅该死的麻烦,她气馁窝火后只得往回走。

    没走几步,程安就听见身后有车驶声音,由远及近,醒目的车灯打亮尽前方的山道,拖出她长长的一条影子后停下。

    她转过身,刚好对上开门从驾驶座下来的男人。

    “你…”

    “你怎么…”

    两人齐齐开口,两人都神情诧异,相顾只有几字的语言后,一同沉默。止不住的晚风,林涛轻声,夜虫鸣,满月高悬,月光明朗下让一切都无可隐匿。

    她先一步主动,携着晚风,朝他的方向奔去,扑入他怀中。

    林承明怔住稍晌,只见怀中的人抬头眼眸莹莹,“我有点,想你……”

    老宅中秋家宴,林承明本打算今夜就在深水湾留宿,一个彼岸的电话会议后,他临时定下明日就要出差,可文件还在半山。

    半山屋中昨天就给工人们放了假,连兰姨都在老宅,房子除了安保现下空无一人,他只能自己回去收拾文件行李。

    他万想不到驱车归来,在这凌晨,能遇见没有任何提前招呼,就毫无音讯消失了七八日的人。

    还没问清楚她为何这个时间会在他家门口,宛宛月光下,她灵巧像一缕轻盈的晚风,翩翩扑入自己怀中,先告诉他答案,让他失去招架。

    一时身周空气涌动,她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我有点,想你。”

    她总是能出其不意。

    夏季衣衫轻薄,指尖隔着布料,他分不清,是自己手指上的炙热还是布料下她皮肤传来的热度,伸手环过她,手臂间的触感告诉自己,这宽大的裙摆掩住了一副细窄得可怜的腰肢。

    另一只手替她抚平额前刚刚跑乱的碎发,指尖传来的依旧是不寻常的温度。他抬起手探向她的额头,她努力把头仰得更高,贴和他的手心。

    眼睫在他掌心慎慎扇动。

    “你在发烧,程安”,林承明终于得到结论。

    她不满地拉下自己额头上的手,“叫安安”。

    “你在发烧”,他无视掉小姑娘的眼神指摘,再次说出他得到的结论。

    听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干脆连名字都不叫了,她气得把林承明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也甩开,转身就要走,又被扣住手腕。

    不同之前那般的模糊薄弱,她此刻听见一声叹息,在这寂静的山道上,夜虫鸣叫里,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林承明在那声消逝的叹息里,叩问自己,他知道要缄默,却已经伸出手拉住了她。

    “听话,安安”

    她唇角高高翘起,心中有不可名状的微波晕开,暗自欢呼,转身牵过手腕上他的那只手,“陪我走走,好不好?”

    又是她的“好不好”,她的“好不好”从来不是疑问和商量,她的“好不好”到他这里就会变成“好”。

    凝神在手间,他再次叩问自己。

    就这样,两人手拖手,从施勋道走上芬梨道,再由广场行至山顶花园,她想起三月的那个春夜,现下的景象像是早就发生过。

    “我其实,早早就见过你了”,她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双腿已经疲倦。

    程安看着林承明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上亭台,到她面前,然后蹲下,将她酸软的其中一只腿抬起放在自己膝上,修长匀称的手指,施力按揉在她的腿肚。

    “是吗”,他低垂的眉眼,似乎只专注在替她按摩的小腿上,手中动作不停,问她,“什么时候?”

    “不告诉你,等我下次心情好再考虑一下说不说”

    “好”

    程安觉得自己好像要长出一条尾巴翘起来,翘到今天的月亮上。

    一只以后,又另一只。

    遥看维港外,远方的海景漆黑一片,重重像一层幕。

    凭程安的体力,即使方才有林承明给她按过腿,回路到山顶广场时,她也还是走不动了,下坡的腿轻轻打颤。

    她苦恼地拉住林承明,衣角牵起一方几绺褶皱,“要不然…麻烦你回去开一趟车?我在这里等你”,耗尽体力的程安语气怏怏。

    芬梨径的坡道路口前,已经在伏在林承明背上的她,觉得,这个夏夜当真是恬静又温润。

    “好在我还不算老”

    “是哦,我还不知道你的岁数呢”

    “三陆”

    不知为何,他张嘴只得用粤语回这个问题,短短三两个音差点沉没在口中。

    他叩问自己。

    各自的年纪竟是彼此的门牌,背上人意识到此欢喜雀跃,却不知背着人的那位心绪悱恻。

    半山上,两人的对话零零散散,有一搭没一搭。

    不知是什么花悄然开在夏夜,山道途中花香缕缕,就这样,林承明背着程安,走在凌晨时分,走过一盏盏路灯,上缓坡又下坡……半个钟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背上的人儿渐渐失力,颈边的呼吸轻稳匀长。

    一道缓坡前,有一小只黑影在山道上游走,嗅嗅这里,又看看路沿,移动间身上的长刺摩擦碰撞,簌簌作响。察觉到有人走近,它警惕地跑到路边,圆溜溜的小眼珠盯着前方,等林承明再走近些它就立刻窜入了林子。

    这只豪猪住在施勋段山道上已经有几年了,自己归家或是偶尔散步时,十有五六能遇上它,小家伙几年如一日的怕人。

    背上已经会周公去的小姐要是知道她又错过一次,估计又要恼要闹,他嘴角泛出笑意。

    返到家企,把人安置到自己房间后,他去电急急唤来家庭医生。

    一路上林承明只觉自己背上的人轻得只剩下她滚烫的体热,且不说这小半月的糖水点心都吃去了哪里,今天见她,眼瞧着好像又比上次更瘦了些。

    医生来过后言及她的心率有些不稳,也可能是发烧的缘故,因为不了解她的过往病史,只能开些最基础的退热药。

    “还是要物理降温,明天一早热度还没下来,要立刻去医院”,医生走前叮嘱。

    酒精沾湿棉球,擦过肌肤,不消片刻,就被灼热的体温蒸发。

    水渍在他的缄默间一道接一道消失殆尽。

    一阵阵陌生的冰凉触感,惹得程安不适,可是任她怎么努力,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皱起眉头反抗,意识朦胧里,突然有什么东西触及自己的额间,温温热热,将她皱起的眉头抚下。

    天光大亮前,她的体温终于有下降的趋势。

    睡梦间感到的冷意,似让她回到三月的港岛,车灯闪过,初春,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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