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晚上，父亲破天荒地来接我去温家过年。
他说，我说长女，理应要回去的。
我只觉得好笑。
常素拓让我自己决定是否要去。
其实我问常素拓的意见时，我就已经有了去的想法。
坐上父亲的车，我看着沉默开车的父亲。
“为什么是父亲来接我？”
他通过后视镜看向我，“父亲接女儿回家过年，怎么了吗？”
我有些恼怒，“可回的是温家，父亲难道不知道温家有专门的司机吗？父亲是温家的司机吗？”
“常玉，别再耍小姐脾气了。”
我气不过，看向窗外。
“以后回温家别亲自接我，我会自己打车过去。”
汽车开到温家大门，父亲下车叫保安室的人开门。
保安不会认不清父亲的车牌号，就算眼花，让保安开门也是鸣喇叭的事。
连保安都这么对父亲。
温家人正在放烟花，父亲带我进屋子里暖身子。
“兆伦，你姐姐来了。”
我有些不可思议。
文贤边笑边跑过来，“姐姐！”
我张开手臂迎向他。
“常玉啊，你弟弟纳入族谱后自然要姓温的，兆伦是你爷爷取的名，你以后在温家要叫他兆伦，别惹爷爷不高兴。”
我眼睛发酸，抱着文贤。
“我们的文贤长高了。”我捏捏他的小脸蛋。
“姐姐，温姓跟姐姐一样，我喜欢的。”
是我这个姐姐不称职了，还要弟弟保护我别被温家人刁难。
“嗯，”我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因为家庭，被迫懂事。
父亲说，“你们好好叙旧。”转身离开了。
上二楼，回房间。
步子很轻。
我看着父亲的背影，发觉父亲已经变得很老了。
文贤看着我发呆，向我解释道，父亲是回房里画画了，父亲的房间铺满了妈妈的画像。
父亲不但没能走出文阿姨的离世。
还陷得很深。
文贤带我去他的房间，他说他喜欢电脑和画画。
爷爷发现文贤的电脑天赋，请了老师来教文贤。
文贤画的是印象派，光影把控的很好。
“姐姐觉得怎么样呢？”
良久，我对他说，“要分得清主次，等自己能够把控自己的生活时，再来追求喜欢的。”
我说了常素拓说过的话，现在知道了当时他的用意。
“姐姐我听不懂。是不能学吗？”
“不是的，文贤，喜欢就去做，无论做什么姐姐都支持你。”我笑着揉他的头。
文贤还那么小，不用操心这些。
等他长大了，温家人早已无法控制我们。
我并没有特地换上姜崔亿买的新衣服，我料到温墨染会整蛊我。
在饭厅上，她仰着头走过来，“温常玉，新年快乐啊。”她笑。
拿杯子的手“不小心”没拿稳，西瓜汁倒在我的衣服上。
“温墨染，你好幼稚啊。”我一阵无语。
“怎么办呢姐姐，白衣服有点难洗啊，”她嘟着小嘴。
“是之前的教训还不够吗？”我看着她。
“你也还有脸提那件事，你算老几敢扇我。”
“我算你姐。”我看着那张跟我有几分像的脸，随手拿一瓶水泼在她的脸上。
“好玩吗，温墨染。”
我站起身低头看着她，“这些伎俩太低端了，比你这更恶劣的我都见识过，你要不要试试。”
小时候，温家比我大的人欺负我的手段多得多，我现在看温墨染的行为只觉得太稚气。
而且她很容易哭，被我泼了一瓶水后眼眶通红，跑走了，“温常玉你给我等着。”
或许我不应该招惹下手没轻重的娇气包，我总觉得她会做出很过分的事来。
我去客房换一身衣服，刚要离开时我听见温姨的叹气声，“这么藏得这么深，我都找多久了。”
我的手停在门把手上，等脚步声走远了，我开门。
跟着温姨离开的方向，走到母亲的房间，我听见翻箱倒柜的声音。
母亲的房间不应该尘封吗？
这是对逝者的不尊重。
温姨在找什么呢，关于母亲，还有什么隐情吗？
我走下楼，老远就看见温墨染在那里找我，她换了一身华丽的公主裙，手里拿着红染料。
无语涌上心头。
我小心翼翼地溜下楼梯，走到庭院。
夜深了，身后的温家灯光璀璨，却没有一盏为我而留。
我离开温家，打车回母亲的家。
母亲家门口开了一盏灯，暖黄色的灯光慰藉了我孤独的心。
敲敲门，很快，姜崔亿开门迎接我。
此时，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新年快乐，常玉。”
我上前抱他，“新年快乐，哥。”
我就在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常素拓在里面喊我们，好像料到我会回来，“快进来，别着凉了。”
年夜饭很丰盛，有我的碗筷，外婆被抬到沙发长椅上。
“穆青回来了。”
“外婆，我回来了。”我笑着流泪。
我们一起守岁，外婆兴致很好，一直在讲关于母亲的事。
她看着我慈祥地笑，“穆青变瘦了，要多吃饭，不用理那些琐事。”
听着听着，我发现常素拓哭了。
我们紧挨在一起，看着电视。
这才是我想要的温暖。
外面的烟花一直在灿烂的开着。
“我想去看看。”我说。
“我陪你去。”姜崔亿站起身。
我们在一起走了很远。
“嗯？是医生。”我惊喜道。
我看见心理医生一个人走着。
“上去拜个年。”姜崔亿说。
“嗯。”我很感激心理医生，因为有她的治疗和帮助，我才那么快走出心理创伤。
走近她，突然冒出一个高个子的男生。
“烟花已经卖光了，老板说新货最早七点到。”
熟悉的声音，我停在原地。
姜崔亿也停下来，看着我。
我听见蒋硕对医生说，“那我们随便走走吧，妈。”
妈。
我一时接受不了他们的关系，我忽然脚软，我也不懂自己在害怕什么。
怕蒋硕知道我的病，可怜我或讥笑？
怕我的病被当成是他们的饭后谈资？
怕蒋硕对我好是因为知道我的经历？
一股莫名的恐惧爬上我的身体。
“常玉，怎么了？”姜崔亿问我。
我回过神看着他，“哥，我脚酸了。”
“可能是走太久了，有点痛。”我撒了一个谎。
我腿软得实在走不动路。
他在我面前蹲下。
“上来吧。”他说。
“我背你回家。”
心情变得蛮好的，暂时把蒋硕和医生的关系抛在脑后。
我小声的笑着，他耳朵红得厉害。
“别对着我耳朵吹气。”他说。
“我没有。”我马上抬起上半身，脸微微发烫。
“抱紧了，别摔下去。”
“唔，很重吗？”我环住他的肩膀。
“瘦的剩骨头了，还老是剩饭。”
“我没有剩，最后都吃完了。”我辩解道。
“知道了，说了别对着我耳朵吹气。”
“唔都说了我没有。”我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
他身上总有一种很香的味道。
洗发水、沐浴露、还是洗衣液？
“你是小狗吗？”他忽然问。
我敲了他的头。
“我自己走。”
“还有很远呢。”
“放我下来。”
“不放，你脚一着地就跑了，摔倒了我怎么跟常叔交代。”
“......”
年后，我有一场面试，确定我的学校。
常素拓叫姜崔亿指导我。
“你肯定行的，问题也不算难，放轻松。”
他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给我模拟了好多场面试。
他第一次扮演面试官时，我忍不住笑。
“严肃点，”他也跟着笑。
我知道他很重视这次的面试。
甚至比我还重视。
面试的那一天，我一个人去湖边。
家里外婆有时候会一直喊我穆青，我怕影响这次面试。
过程很顺利，自然得好像在跟姜崔亿聊天。
到最后他问我，还有什么问题要问他吗？
我笑着说，我能否在今年七月面对面见到你？
他说，很期待你的到来。
结束后，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告诉姜崔亿和常叔这个好消息。
回头，看见蒋硕。
脑子里又重现他跟医生在一起的场景。
我看着他，有些紧张。
蒋硕走过来，猛地抱住我。
脑袋要断线了，他在心疼我吗？因为我的病，可我已经好了不是吗？
我推开他，他抱得很紧，我被困在他的臂弯，无法动弹。
“我不要你......”可怜二字还没说出口。
他忽然声音颤抖地开口，“别走。”
“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
“别走阿玉。”他说。
医生也唤我阿玉，我更用力地推着他的身体，“放手。”我说。
“不放，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我还一直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到北城上大学。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有些不知所措，手渐渐没力反抗。
“你想考北城美院，我也在很努力地学，把成绩提上去，就是想跟你在同一所大学。”
他问，“阿玉，为什么要骗我。”
我已经不去想他跟医生的关系了，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是啊，我为什么不跟他实话实说。
“你不在乎我吗？”他的声音低下来，把头埋在我的肩膀。
“可是我很喜欢你，阿玉。”
他喃喃道。
对不起，我只能这么说。
他抬头看着我，眼眶有点红。
“我们坐下来说好吗？”我说。
我们并肩坐着，良久，他忍不住开口，他看着我的眼睛，“你能不出国吗？”他问。
我很难过，我跟他对视着，我说，“蒋硕，这么做对我不公平。”
“你是美术生，温家旗下有很多名师画室，你的成绩那么好，完全可以在北城美院跟着名师进修。”
“你是否出国跟你以后要走的路没有冲突。”
“如果我不是为了学画呢？”我忽然抬起头看他，“你让我走温家铺好的路吗？”
怎么连你也这样，你是温家人派来的奸细吗？
我很恼怒。
但下一秒他给我泼了一桶冷水。
“你有没有想过，你出国后，外婆怎么办。”
我僵在原地，他的话像一根生锈的针，虽小但一旦被刺，就有破伤风的危险。
他说，常素拓这么忙，不会一直照顾外婆，他总会离开。
外婆的病那么严重，作为她唯一的亲人，如果连我都离开的话，她该怎么安享晚年？
我的心被揪痛，一头连着我的不甘，一头连着母亲的母亲。
他说，摆脱温家的方式有很多，不是只有出国这一条。
你的画，很美。
给人一种力量。
经济独立后，便不会受制于任何人。
这句话不是很对，但他的话对我好像有一种魔力，驱动着我学画的心，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