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怒火烧的更旺了，脑子用尽全力复盘着过去所发生的事情。
“希炩，你莫要生气。”游稽仍是笑嘻嘻看着我，此时赔笑的模样明显心中有愧，“并非是我有意瞒你，是主上的嘱咐。”
“琰月的嘱咐？”我身子登时如同跌进了寒冷的冰窖一般，一腔怒火被冷气灭的没了踪迹。原来在琰月眼中，我不过是一枚随意玩弄的棋子。
游稽见我神色不对，忙将我拉到树下坐下。他给我倒茶，“不是你想的那般。”
我挥手，欲别过茶，但一抬手，发现自己仍穿着在西山里的粗布衣。登时五脏六腑好似要爆炸一般难受。
他观察甚微，立即一个响指便将我身上的衣裳换掉，将蓬头垢面的我变得焕然一新。
“唉，此事说来话长。”他叹气。
“无碍，我有的是时间。”我紧攥着双拳，极力克制自己。
“主上并非是在玩弄你，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你以及你们金鸾族。”
“为了我和金鸾族？”我不明白他在讲什么，“为了我们，所以将凤凰族人囚禁起来，而后又引导我带着凤凰族人引入西山？”
这二者之间根本未有任何联系，他与凤凰族的恩怨，怎会关系到我们金鸾族。而他既然打算将凤凰族人放回，为何故意引我进西山，又陪我演这一出戏。何故多此这一举？
“主上与凤凰族之间的恩怨，以及你们金鸾族灭族的真相，说起来错综复杂。而我先前也对你有过试探，你执意寻求真相。若是你心性不佳，这真相对你来说或许便是毁灭。而对主上以及我们来说也是麻烦。”
“所以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考验我？”我不禁觉得有些荒谬，自嘲道。
“算是吧。”他点头，“我们虽救了你，但是对你了解甚少。主上如今与神族为敌，能留在千灵山的人除了是可信赖之人，更需要有一颗坚定且明辨事理的心。”
“......”
“我知道你肯定无法理解，但是世间人心，变幻莫测。我们在六界中已是异类，若不能完全信赖身边的同伴，将会随时被卷入纷争之中。”
所以从一开始，我对他们来说便是无法信任之人，因此才有了这一次次的试探。或许那日赭羽给我的药丸他们早就知情，只不过想看看我是否会轻易被旁人左右，是否会被蛊惑对琰月下药。
我心中一片凄凉，强压住心中不断翻涌的苦涩，“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问完，我又不自觉轻笑一声，“想必是琰月留你照看我那一刻起吧。”
“不错。”他点头。
此刻细想过往，一切皆有迹可循。从我到千灵山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皆是他所指引。娑曼国被围，西山之谜，琰月之事。
我又自嘲一声，“如今你愿意讲给我听，看来我是通过了你们的考验。”
游稽叹息一声，面色突然凝重，“希炩，我多次劝阻你放弃查找当年灭族的真相并非玩笑之言。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更好。何况你阿娘最后的遗愿便是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经过这一遭后，我再不会随意将他说的部分话抛诸脑后了。听他这般说来，看来是知道当年我族为何被灭。只是他们觉得，不知道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而方才他又一次提到了我阿娘临终嘱托。
“你......是不是见过我阿娘？”我抬眸凝视他。
他立即躲避我的注视，岔开话题，“为何突然这般发问？”
他躲避的神情使我更加坚信他一定见过我阿娘，我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腕，“你在哪里见过她？！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我喉咙哽住，“既然你知道当年灭族的真相，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还未待他回答，我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却轰然崩塌。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孤独与无助瞬间决堤。我趴在桌上抽泣，泪珠像断线般的珍珠一般，啪啪往下掉。
什密山上无数个孤独与绝望的深夜，山中陷阱里烈火炙烤的疼痛，被亲信之人利用和压榨，以及方才在西山里以为自己背叛了救命之人的恐惧与自责。
这所有的一切，我都抗了过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明明知道我日夜辗转难寐，渴望至极之事，却不愿告诉我？
为什么要让我兜兜转转，似无头苍蝇一般乱撞？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希炩。”他柔声叫我，“不要难过，真相你很快便会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现在？”我泣不成声，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要使我这般煎熬。
“今日你先歇下，明日去主上那里自会有答案的。”
我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所以你真的见过我阿娘。”
他垂眸，“嗯。”
“在何处？”
“就在此处。”
“在此处？”
“嗯。”他道，“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他扶着我进入了屋中，见我躺下方才走出去。我躺在塌上，闭目难眠。难道阿娘没死？！
我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中掠过一丝光亮，却又瞬间淡了下来。不对，阿娘死了。阿爹讲过，我们金鸾族失去冠翎便无法存活。它们既是世间无双的法宝，也是能要我们命的寒刀利刃。
那他是如何见到阿娘的？我忍不住又抽泣了起来。未曾想到，这几个月来，我日夜想念的人竟然就在我的身边。
我紧闭双眼，任由泪滴浸湿了褥襟，不知过了多久，才在悲伤中沉沉睡去。
“走！快走！”
阿爹站在火光里，对着我和阿娘喊道。他一声哀鸣，金翠色的羽翼撑起一道屏障，为我们开出一条去路。
阿娘看着阿爹视死如归的样子，一声哀嚎，带我冲向了云霄。
“阿爹！”
我扭过头，阿爹已经淹没在烈火之中。
“阿炩，你要好好活着。不要为我们报仇，好好活着。”
“阿娘！阿娘！”
我蜷缩在树根下，对着漆黑的长空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直到变成喃喃的抽泣。
“阿炩，醒醒。”
耳边忽然传来游稽的声音，将我从噬人的黑暗中拉了出来。
我缓缓睁开眼，和煦的阳光洒在了我的眼睫上。
“你做噩梦了？”他小心翼翼看向我。
我慢慢起身，揩去脸颊的泪渍，并未回答他。
“你洗漱一下，我带你去见主上。”
我未搭理他，只抬脚下床去。他也再未追上来询问我，只是识趣地挪到屋外候我。我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吃了几个点心，便跟着他走向北山。
一路上他都试图与我攀谈，想逗我开心，我都未曾理会他。直到来到琰月的住处外，他突然驻足正经起来，沉声问我，“你......可做好准备了？”
我瞟了他一眼，眸中没有任何温度，“嗯。”
“好。”他微笑，“那进去吧。”
未在多言，我抬步走在了他的前面，迈进了琰月的寝殿。
这次再进北山，一路都畅通无阻，就连琰月的卧房也都没人看守。我们到时，琰月已经起身在屋中的软塌上煮茶等候了。诸毗在他身旁来回伺候着。
我并未行礼，倒是游稽在我身后驻足躬身，“主上。”
“进来吧。”琰月并未抬头，仍是在软榻上垂眸阅读着典籍。
这是我第一次进琰月起居的地方。他屋中的陈设与北山其他地方相似，皆是淡雅且舒适。
“坐吧。”琰月将手中的书籍放置一旁，身子前倾去提已经烧好的茶壶。他嘴唇微白，面色看起来也不似往日般有气色，看来虚阴之气确实对他有很大影响。
我倒是心无愧疚，毫不客气得直接坐到了他跟前。一旁的游稽与诸毗都惊讶得面面相觑。
“你倒是不怎么客气。”他浅笑，将一盏茶递给我。
他头一次对我以打趣般的语气讲话，想是他心有愧疚，不便再对我冷着个脸。我也顿时惊得一愣，手足无措地接过茶慌忙抿了一口，以掩饰我此刻的尴尬。
“我知道你心中有诸多疑问。”他道，“此前也让游稽再三劝阻过你，当年你们金鸾灭族真相残忍，但你仍是想知道，今日我便知无不言。”
相较于灭族真相，此时此刻，我更想知道他为何要放低姿态扮作王言与我在西山演这一遭。
我放下茶盏，缓缓道，“既然可以直接告诉我，为何还要引我进西山？”
他淡淡一笑，“你既想进去，便让你进去。”
“所以并未有遇金灵力便会薄弱这一说，不过是故意放我进去的。”
“会有，但并不会薄弱到谁都可以触碰。”
原来如此，若是我先前想的那般。凭赭羽的能力，根本不需要我引领便可以进入攻破西山。
“放我进去，想必是引诱赭羽，让他误认为结界薄弱，可以强攻。所以你是故意放他们进来的？”
“不全是。”他饮了一口茶，“若你不进入西山，便不会放他们进来。”
“为什么？”
我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恩怨与我有什么关系。
琰月还未开口，诸毗却答道，“你日夜想进西山去看看，而后又被赭羽一番鼓动，主上知道你肯定会想法设法进去。赭羽心机深沉，主上怕你受他算计。因此才干脆让你们都进去，省得日后赭羽诸多诡计撩拨你。”
他平日都是板着一张脸，今日脸色倒柔和了不少。琰月咳了几声，诸毗嘴唇微动了动，欲言又止。
原来如此，一切皆由我而起，我心中的忿恨顿时消散了不少，一丝愧疚又缓缓爬上了心头。但转念一想，若不是他们不信任我，不愿将实情相告，我又岂会被西山的秘密勾得心痒痒？
“那你......为何......”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语塞，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
既然本是虚阴之日，为何还要陪我进去，大可以让其他三人中的一人跟我一起。
“他们三人都非赭羽的对手。”琰月道，“只有我在，他攻破西山后才不敢对你轻举妄动。”
在西山里他也是这般洞察人心，我现下倒不怎么惊讶了。
“赭羽对你虎视眈眈，若不是主上在你身旁，你现下已经被关在帝羽山了。”游稽在一旁忍不住补充道，“他可从未将你当做同族。”
此话倒是毋庸置疑的，从赭羽身边的凤凰族对我态度，我也能看出来他们从未将我视作同族。所以那日赭羽在千灵山下并未将我绑走不是因为忌惮琰月，而是留我有用。若是千灵山中并未有他的同族，我遇见他便会被他径直带走。
“他为什么要关住我？”我不明白，我们金鸾族被本就与凤凰族友好生活在帝羽山，为什么他们再遇我会将我关起来?
“因为你们金鸾族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被凤凰族关在帝羽山，无一例外。”
“什么？！”我不敢置信，“怎么会？！”
“你离开帝羽山时尚且年幼，不经世事。你的父母也不愿你卷入进去，因此在你的记忆中，你们与凤凰族是相互依靠的同族。而他们却只将你们看作自己圈养的飞禽。”
他的一字一句如同千万把利刃扎在我的心上。
“不......不会的。”我仍不愿相信，“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