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已经晚上七点多，商场里的这家海底捞依然要排号。
平时也就算了，今天的南月经历了成绩打击后好不容易任性一下，店员春风拂面的笑容让她突然变得很沮丧。也许真的就是不该把心思花在其他地方，什么糟糕的情绪，酝酿了一天了也该演够了。
时昭看她脸色沉了下来，想要说些什么让她打起精神。
“哎没事啦，难得今天一起，再说了你妈又不知道你几点钟回去——”
南月脸色更差了，时昭注意到了，于是很快道歉，“对不起。”
“没事，你说的对。不要想那些了，咱今天开开心心的。”
南月的家里确实再也不会给她像小时候那样被要求早点回去的压力了。
但是南月没说的是，现在她妈妈就算看见了也不会管的。刘慧苦了一辈子，跟着她爸也没尝到什么甜头，直到后来改嫁才知道有人依靠是个多难得的事情……所以在她心里女儿如果真的能有个男人护着再好不过。
而且她也了解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从小低眉顺眼惯了,真有什么出格的事儿她也做不出来。
而时昭呢？她想，他是那种根本无所谓家长老师怎么看他的人吧。而且就像是有个专为他这样的男孩设定的框，他做什么都不会出错。时昭小时候因为长得漂亮，老师总是开他玩笑；在小区遇到其他大人，也总是夸了时昭之后才能看见旁边有个同样大的小孩一样也很需要夸奖；在学校里如果有女生在他面前故意多出现几次，他只要随便聊两句讲点有趣的事情就能拉进彼此的关系，顺理成章地和漂亮女生吃饭，享受班上同学的注目和起哄。
但是时昭始终也没能和谁在一起，南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偷偷高兴。
饭吃完了已经快十点了，作业是一点没写。南月没了放学时那种小气兮兮的劲儿，这会儿倒是难得地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放松。
走出商场，外面雨已经停了。地上的水渍倒映着绚丽的灯光，冷暖色调交织在一起，南月有些失神。
时昭还是一如往常地一出门就东张西望，见她不说话又来逗她：“想什么呢？”
充满好奇心的双眸现在在她面前也成了风景的一部分，不起风的夜晚，商业街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他们这个安静的角落也群星璀璨。南月在心中尽情享受着属于她的这个不为人知的夜晚。
自南月拒绝了老曹的好意之后，确实有同样成绩跟不上的同学来问她的想法，她就只说自己没想好。
她记住了时昭跟她说的“我们班挺好的”，但她同时也觉得拥有文艺积极分子和快乐学习氛围的三班不会是她的去处。至少在一班，她只用学习。
高一刚进一中的时候她花了很长时间来体会高中生活。
那个时候班上的男同学关注的大多是足球和游戏，对女生的兴趣也仅限于成绩好又好说话可以抄她们的作业而已。蓝色的校服宽宽大大，有很多可爱纤细的女孩子在外套下面换上了修饰腿型的牛仔裤和短裙，在运动场上跑来跑去，南月发自内心觉得她们好看，没法移开视线。
放学时南月从来不会去和时昭一起回家，明明是清清白白的关系，南月依然没法大大方方走在他身边。
南月喜欢一个人最后一个回家，从书包最外层的口袋里掏出一颗榴莲糖扔进嘴里，黏腻浓郁的味道丝毫不属于正青春的少女。她知道从教室到公交车站的路上一共多少棵香樟树，数完刚好十分钟，十分钟一辆的公交车带走了大部分急着回家的学生，站台上空空荡荡，耳机里的歌放到第三首，然后上车坐上最后一排，回忆着昨天看过的电视的剧情，到家刚好开演。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夜晚和他一起吃饭的南月给了时昭什么错觉，最近时昭主动来找她频率高点了。
看到他出现在一班教室窗外的时候，也有几个努力在放学后自习的同学多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做题。
南月心里想，他们大概是觉得“原来南月有个外班的男朋友啊，难怪成绩这么差”，这个念头出现后马上被南月扼杀了，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去猜测，这就是自己悲哀的地方吧，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只会往坏的方面想。
胡思乱想间，时昭已经来到她课桌面前。
“写作业啊？”
“嗯。”南月头也不抬。
“你听说了吗，”时昭语气有点小心翼翼的，“文科班级少，你如果学文就可能会转出去。”
南月点点头，”我们班肯定是学理的多，理论上只有个别学文，所以我们班几乎不拆。”
看到南月对这个话题有兴趣，时昭坐到她前面的座位，一侧头就能聊天，就像和她秘密谋划什么事件。
“那你呢，你不来我们班啊？”他说。
时昭会这样期待他们进同一个班其实让南月很意外。但是她也被他的轻描淡写刺痛了。
好像这样才是正确的。
考60分也可以被老师喜欢，因为快分班了所以不在意被看见就能毫无顾忌地来找她，在时昭心里比起一心想去重点班的她还是觉得上课看小说的同桌更有意思吧……
所以这样的南月应该对于时昭来说是很无趣的存在才对。
南月停下笔，说道：“你想劝我过混日子的生活是吗？是不是因为你觉得这样才是你眼中的高中生活？”
时昭被南月不友好的发问给问懵了。
他坐直身子，想让自己显得郑重些。回头看了南月一眼，“我没有那个意思。”
停了好一会儿，他回过头来望着南月，“你其实挺好的，换谁总被排名打击都会不开心的。”
又是这一套，南月望着他的侧脸，更想知道他慌乱地咽下去的那句话是什么。
“总这么说……”南月话没说完，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看了一眼名字，刘慧。
南月不情不愿地接了起来，只听到那边在说“你想好文科理科了吗，我也不懂高考，我去问了昭昭爸爸啊，他说是看孩子意见，那你才这么大能知道什么呢，他还是说是女生理科不突出的话学理压力很大的，看你现在这个状况就知道了……”
南月几乎是咬着牙听完了电话。她听到刘慧说为了她的事去问了时昭的父亲的时候，简直想原地消失掉。
时昭一直跟父亲一起生活，在南月的印象里，他父亲是那种有自己的书房会戴着眼镜读书的知识分子。不像有一些中年男人早已秃头和大腹便便，她甚至会想着叔叔年轻的时候会不会就长时昭这个样子。
但是她一直有点怕他，可能是因为意外撞见过从他家匆匆跑出来的年轻女孩。
当时她正在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和走在她后面几步的时昭说话，看到楼道里往下跑的陌生女孩就停住了，楼道很狭窄，南月只能侧身让她先过。
身后的时昭也停了下来，低着头，好一会儿才一言不发地上楼，然后拿出钥匙开门进屋。
南月挂了电话，一抬眼正好对上时昭的关切的目光，胸口燃起一团火不知道该向谁撒气。
她冷静地收拾书包，看都不看时昭一眼。
看着南月走到教室外面的时候，他终于沉不住气，在她身后喊了一句：“我没惹你吧！”
好在教室里人都走光了，不然南月大概真的在一班待不下去了。
这种大声喊话的情节，她在电视剧里看到都会翻白眼，但是同样一件事时昭做起来就一点都不违和。
周五的放学总是比平时更早，六点多的夕阳斜斜照进教室，正中央这个少年校服最上面扣子解开，露出的锁骨也被染上绯色，这光线温柔得令人恍惚。
这时南月才意识到好久没有这样的好天气了。
“是我压力太大了，你最好离我远点。”
“现在总够远了。”时昭也没有再进一步，“我不该自作主张说让你来我们班的……我太想当然了。抱歉。”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留在一班吗？”
“我一直都想知道。”
“因为我的人生没有后退和暂停，我和你不一样。”
“你在一班无论结果是什么，你都可以告诉你妈妈你努力了，但是如果你转去普通班，他们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懦弱，你就是不想被人看不起。”
“对！”南月眼睛红了，“你以为我有得选吗？”
在老曹办公室里，她隐藏着情绪，此刻在她唯一的朋友面前再也不用假装什么。
“但是他们不重要，你的想法才重要。”
“我的想法才是最不重要的。”南月小声说。
又过了好几天，文理分科表才终于发了下来。一班很多同学都很平静，有的马上开始填，有的往桌洞里一扔就继续做题，头也不抬。
南月扫视了全班，瞟了一圈下来发现讲台上的老曹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个表大家也不陌生，回去跟父母商量一下，然后明天交上来。”他停顿了一下，“现在还有疑问的同学，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很乐意帮助同学们解答。”
南月还在想着要不要主动去找一下时昭，但是跟他说什么呢，她早就决定好了，又总是莫名其妙生气，是想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来证明他真的希望跟她一个班吗？
正是课间操的时间，南月随着人群往楼梯下慢吞吞地移动，直到感到一只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一抬头，看见少年逆光的脸。这是感觉一辈子都能清晰地记起的场景。
时昭长腿一跨，从上一层阶梯一跃而下，站在比她高几阶的楼梯上，南月一抬头先映入眼帘的是他干净的衬衣领子。视线再向上移，是时昭弯的嘴角高挺的鼻梁以及明亮的眼睛，他是带着笑意的，却一点都不似同龄男生那样轻浮。
时昭伸出手来递给她一盒牛奶，他说，看你又来不及吃早饭，我就多拿了一份。
她懵懵地从他手中接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该说一声谢谢。
她满脑子都是赌气，想要把分科表放到他面前，也不知道要证明什么，反正她就是敢这么选，才不是他和所有人所想象的那样学理科会跟不上的人。
但是这个人仅仅惦记着她早上出门的时候急急忙忙又来不及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