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教室右边的玻璃上，像敲击一串音符。

    不能做课间操对于南月来说可能是求之不得，但是也并不想在难得的大课间听老曹给他们开□□会。

    春天的雨让人捉摸不透。突如其来的雨季常常不给人一点反应时间。

    “南月！”

    不知道是不是不满意她的走神，老曹点她的名字的时候格外大声。

    她呆呆望向讲台，其实她听了，老曹也不止点了她一个人的名字，都是进高中以来成绩比较落后的几名同学的名字，她的名字也在此之列。

    “放学来我办公室一下吧。”

    南月又把头低下去，还得挨到放学，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在一中的第二个学期就快要结束了。高一的这一年总还是给了他们适应的机会的。

    高一的学生不免都有些浮躁，高一很多人还没有进入状态，很多中游学生也会在期末幡然醒悟进入尖子生行列，而更多的人是保持着现有水平，还在迷茫地相信着只要在高三稍微一努力就能在高考取得好名次。

    期末之前的最后一次月考成绩刚刚出来，有一些比较积极的同学会在卷子还没下发的时候就主动找到老师看成绩，南月没有去看。

    这不代表她对成绩的不关心，她也没法劝说自己一次没考好不算什么。她知道老曹要跟她说什么。

    她进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出来了好几个眼睛通红的女同学。她没有背书包，反正她也不着急回家。

    她是最后一个进办公室的，老曹看见她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往自己的茶杯里接了一杯水，弓着身子头也不回，“来，你先坐下。”

    客气得简直让她不自在。

    办公室别的老师都走的差不多了，她搬来一把椅子，正襟危坐，等着老曹拿那张成绩单来羞辱她。

    那张成绩单就明晃晃地摆在桌子上，密密麻麻是全年级的总成绩单。老曹非常细心，一班的学生都被他用黄色的荧光笔标注了出来，当然还有几个被圈注的名字更加明显，以至于南月一眼就能扫到自己的排名。

    139名，跟自己估算的差不多。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努力刷着存在感，一时半会应该消停不了。南月的心也在击打中焦躁不安，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兽。

    老曹回到座位上坐定之后，动作极慢，抚了抚这张成绩单的折角，就收到一边。

    “没事老师，”南月低下头，“我已经看见了。”

    老曹倒是也没想安慰她，像南月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所有老师那样放轻了声音，“那你说说，什么想法。”

    这些老师们刻意对她友善更加让南月觉得很恶心。

    “我也没法保证我努力就能变得更好，总要有人考最后一名的。”南月说。

    看到了南月的沮丧，老曹也不好指责她，

    他喝了一口水，才缓缓开口：“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考虑换个环境。”

    这件事南月隐隐也有听说，当时她在入学考试中铆足了劲要进重点班的时候就考虑过了。

    “学校当时分班呢，在中考成绩和入学考试成绩中是有权重的，当然也有班主任的意愿，虽然学校是分了尖子班，但是各个老师的意见也还是希望全年级都能平衡发展。你入学这么久以来，老师都看在眼里的，别的班级你都可以任选，你去了别的班以后也可以活泼一些，毕竟高中三年以后回忆起来，老师会希望你想起的是一些快乐的事情。”

    这话说的，就好像她已经去了一样。

    南月沉默不语，老曹看见她似乎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

    他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这个文静的女生再次开口。

    “没关系的老师。我就算是三年都考最后一名都没关系。我不是聪明的学生，我知道下坠是很容易，所以我不给自己一点快乐的机会。只要过完高中三年就好了……”

    南月话还没说完就被敲门声打断。

    南月抬头，她很意外在这种天气这层楼里还有其他的学生。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笑脸。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后面黑压压的大片的云让人透不过气，但是他的校服却白得晃眼。

    时昭不等老曹有所反应就径直走了过来，满脸堆着灿烂的笑。

    “曹老师，我最近有个天体运动的问题想要和你讨论一下。”

    老曹一皱眉，“天体运动不是还没学吗？”

    老曹的反应跟南月是一致的，她甚至不知道高中物理还要学这些。她抬头看了看老曹的表情，他虽然表情严肃，但也没生气。

    “所以才不懂嘛，我自己看了看选修教材后面的内容，还是一知半解。”时昭露出真的很苦恼的表情，“而且啊，我感觉书上没有我想要的答案，所以课间也不好意思占用老师您的时间，今天看到这么晚了您还没走才找着这么一个机会。”

    “噢，”这回老曹笑了，顺手把手上的纸卷成纸筒轻轻敲了一下时昭，“你小子又用什么科幻小说里的概念来考我是吧？我说你，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成绩还能再上一个档。”

    提到成绩，时昭突然也没有了词。他偷偷瞅了一眼看上去很是低落的南月。

    南月一点也笑不出来，被老曹捏成纸筒随意对待的就是那张在她心中千斤重的成绩单。

    一班这次成绩还是稳稳的年级第一。老曹来找她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她爱待哪儿待哪儿，他上课反正是给五十个人上。

    但是看到时昭出现的时候，她还是彻底被巨大的郁闷击倒了。

    时昭是三班的，老曹可以轻松地和他讨论再过十年也不会出现在高考试卷上的物理问题，甚至记不住他这次物理到底考了多少分。

    但是南月记得，时昭才考了63分，比她还低一分呢。

    她在此刻觉得这个小心眼的自己很丑陋。讨人喜欢永远不需要靠成绩，但是她连成绩都靠不了。

    南月知道时昭是在帮她。他从小就这样，两个人放学在外面玩晚了，被她妈抓了个正着的时候，时昭也会站在她前面，“是我硬拉着她不让她回家的。”

    这话现在想起来怎么想都不太对劲，但是当时刘慧女士倒是被时昭哄得很开心。

    她拍拍时昭的头。“哎呀我们月月跟昭昭在一起我当然放心啦，下一次记得早点哦。”

    那个时候南月和刘慧靠着南月爸爸离婚给的抚养费和分的一点共同财产还能生活，而她们住的这间老房子也是刘慧靠着撒泼打滚硬占下来的。那时候南月年纪太小了，她只记得刘女士死死坐在楼下的水泥地上，头发乱得不成样子，爸爸那边来的人都会被她骂走。她骂爸爸也骂得很难听，在院里所有人的注目下，做一个很不体面的泼妇。

    那个时候时昭也在。南月完全记不起是不是时昭和他父亲一直就住在这里，反正从她有记忆以来就认识时昭了。

    南月确实没能想到今天时昭会在这个时间了还没回家。他非常从容地接受老曹轻描淡写一顿“劝学”，眼睛也是雾蒙蒙的，没精神得像进不了任何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南月的目光，他转头偷偷看过来，嘴角带着一抹很难察觉的笑容，眼中闪过的清澈让南月不禁心中一颤。

    老曹见他也没在听，摆摆手，“走吧走吧。”

    在老曹的目光下，时昭拉着南月的袖子就走，因为一些身高差的原因，简直就像拽着一个玩具。

    南月也不记得到底是从几岁的时候开始，时昭就已经比她高了这么多了。

    她还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两个人都没带伞，时昭脱下校服外套盖在她头上，那衣服宽大得像个麻袋能把她整个人包住。

    刘女士也说，女生啊到了初中就不爱长个了。

    但是南月看她别的女同学也都在长，只有她一个人身高就一直停留在了这个时段。

    走出办公室的门，时昭才松开她，在潮湿的走廊上轻松地说，“走啊，带你去吃饭。”

    南月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提议，外面下着雨，她想起她在办公室对老曹说的那句“下坠很容易。”

    对她来说，跟时昭去吃饭也是一种下坠。

    “我不去。”南月说。

    说完南月转身就回教室拿书包，拿上书包之后，时昭一动都没动，依然站在走廊上靠近一班后门的位置。

    时昭扯住南月的书包带子，让她没法往前，只能在他面前站定。

    “这么晚了，”时昭想了想，“去吃火锅吧，正好饿得能吃三盘牛肉。”

    见南月还是不搭理他，只好松了手，不知道她这个脾气要什么时候消停。

    时昭走在南月身边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以前的南月有时候也会忽冷忽热，时昭反正习惯了，男生大大咧咧的，就当她是脾气多变。直到两个人上了高中，南月进入一班后是万事小心，虽然她跟时昭就不是那种关系，但是她也怕流言。比起流言，也许也有更可怕的东西。

    反正在高中，一个成绩不好相貌平平性格不讨喜的女生，什么权利都没有的，她只能离时昭远一点。

    她听到时昭在他身后一步下楼梯，“还不理我，我今天在这陪你还不是……”

    她突然回头，“我也没有让你陪！”

    差点都撞上他，一下子距离贴近，南月有点反应不过来。

    时昭有点手足无措，“你别生气，难受的话可以说出来，我是怕你憋在心里难受。”

    时昭的语气放慢，在这个没有任何人能看到的阴暗的楼道里，南月确实很想扑到他的胸口好好地哭一场。

    他的校服干干净净，他的胸口在离她的脸很近的地方。

    南月又往下走了两节楼梯，和时昭拉开一些距离，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挺烦人的是不是？”

    “是，但是我更怕你不来烦我了。”

    南月像是不在意他说什么，“其实我的烦恼都是我自找的，我都知道，但是还是开心不起来。吃火锅也开心不起来了。”

    “那吃什么？西餐？日料？米线？”

    南月白了他一眼，时昭脸上挂上了笑容，“现在好受一点了吗？”

    南月靠在学校的墙上，也没心思管脏不脏了，她需要一点力量支撑她身体的疲惫。

    “可是我真的没有心思去吃饭。”

    时昭在她身边蹲了下来，胳膊在前面随意地晃荡，“其实你也可以考虑来我们班啊，我们班挺好的，我同桌上次上课看小说看哭了还被老师夸她共情能力强呢，我们刚好在上语文课。”

    “去吃饭吧。”南月狠狠戳了时昭一下，谁让你提女同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