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日暮时分，大巴车在路上飞快的行驶着。

    看着窗外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熟悉，姜云霭有些恍惚。

    已经好多年没有回来了。

    大巴上都是过来旅游的人，大家显得有些兴奋，脸上洋溢着对白水村的期待，不免有些嘈杂。以往这个时间点她该下班了，生理钟的疲惫让她有些困。

    她和这些人的目的不一样，她是回来卖房子的。

    一周前，她还在早八的地铁上心如死灰的挤地铁。地铁里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她说不上来，想看一眼窗外，但是只有无尽黑暗的隧道和偶尔闪过的广告牌。广播声响起了，又到了新的一站。车门打开，一群人涌了进来，让她站着本就狭窄的位置越来越挤。

    她现在好像明白了，那是视死如归的气息，存在每一个上班的人身上。和这辆车的气息完全不同，这是最后一趟末班车，夏日的夕阳还斜挂在天边，将天空晕染出炙热的橙红色。现在她闻到的是草木和泥土的气息，在夏日火热的照射下，并不算好闻，但是让她觉得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车缓慢地停止了下来，姜云霭望向窗外，突然睁开的眼睛让视线有点模糊。待回归正常，她又重新闭上了双眼。

    “小姑娘，已经到了。”旁边的阿姨好心地提醒，以为她没醒。

    姜云霭只好睁眼解释：“谢谢阿姨，我收拾一下就下去。”

    “车窗外站着的那个男孩子你认识吗？好像在盯着你。”阿姨指了指窗外。

    姜云霭手指握了握紧包，原来真的不是错觉。

    “他长的还蛮端正的……。”阿姨还想点什么。

    “快点，民宿老板已经在下面等我们了。”旁边的大叔扯扯她的手，怕她继续个没完。

    阿姨只好作罢，连忙拿起行李，大叔不好意思地看着姜云霭笑笑。

    姜云霭不敢望向窗外，她慢慢地蹲下身子，想离开。

    哒哒。

    窗户传来敲击的声音，她习惯性地转过头，窗外的男子不耐烦地指了指下车的地方。

    姜云霭的脸被夕阳照映着，分不清楚那是她的脸红还是落日的霞光。

    这一刻她觉得很熟悉，想起很多年前，叶时雨每次也在车站等她，但是他那个时候可不是这个表情。

    “美女，这就是最后一站，你快点下车吧，我还等着把车开回汽车中心呢。”司机有点不耐烦，想下班回家的心思很是急切。

    姜云霭完全理解这种心情，连忙道歉，拿过放在上面的小行李箱走下去。

    刚下车，车便扬尘而去，前面下车的人都已经被接走了，周遭只有他们。

    夕阳接近地平线，四周响起了蟋蟀的鸣叫更显萧条。真是安静的可怕，姜云霭深吸一口气，她只是想回来卖个房子，为什么还有这种戏份。

    她扯扯嘴角想跟叶时雨打个招呼。

    叶时雨没有留给她想好的机会，拿过行李箱便走了起来，他的手指瘦削修长，手掌比她大很多，显得行李箱也小了起来。

    姜云霭有点猝不及防，但还是连忙追了上去。

    叶时雨步子迈得很大，她在后面有点纠结，要不要走快点。

    她看着叶时雨的背影，头发长长了，好像更好看些。曾经他们如此亲密，现在她要不要并肩走都要想很久。一想到这，她有些心口闷闷的。

    姜云霭对这情绪有些不满，她不该这样的。可是情绪并不受她的控制，蔓延开来。她用力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想缓解，却在寂静的黄昏后显得格外大声。

    叶时雨停了下来，回过头有点不理解的看着她：“快点。”

    黄昏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姜云霭看不清他的脸上的表情但可以听出语气。看着再走两步就可以碰到的影子，决定不动声色地想快速从影子的头部踩过去。

    叶时雨自然是看出了她的举动，往后退了两步。

    姜云霭看着自己的计划落空，撇撇嘴，向前跑了过去。

    同行更加尴尬，姜云霭决定打破便主动问道：“姑姑，怎么没和我说你也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她觉得那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没必要吧。”

    “那你……，最近过得好吗。”姜云霭有些小心翼翼，已经过了青涩的年纪，她的性情早已不同于往日。

    “腿脚俱全，能吃能睡。”晚风吹了过来，让叶时雨的话显得有点萧瑟。

    姜云霭想要辩解一下，但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要如何继续说下去。

    慢慢走完一段上坡路，天色早已昏暗，但是白水村却灯火通明，四处沸着人声，这与她记忆并不相符。

    怪不得会来接她，这要是一个人走，估计要迷糊好一会。

    叶韵站在门口，看着两人慢慢地走来，连忙向前。

    “看着比之前更瘦了，工作很辛苦吧”时韵抓起姜云霭的手。

    她看着姜云霭，从前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显得娇俏可爱。如今早已消散，倒是与她身上的书卷气更加贴合，衬着她婉转动人。

    姜云霭有点苦涩怕自己的情绪暴露出来，连忙笑笑摇摇头。

    叶时雨并不打算看着两人凄凄的样子，径直走了进去。

    叶韵撇了他一眼，似有点发愁：“看我，都忘记时间了，云霭饿了吧，快来，看看我手艺进步了没有。”

    “来这里旅游写生的人很多，索性就把这改成了民宿。”叶韵拉着她走进去。怕姜云霭不自在，又连忙补充道：“不过最近快开学了，我想着要不要改进下就先关停了，你不用觉得不自在，这里就我们三个，像之前一样就好。”

    暖黄色的灯光让场景变得温馨，也许是在这一刻有了归属感。很久没有吃到家乡味道的姜云霭胃口很好，她觉得这种温馨的感觉很久违，毕竟自己在家都是一个人吃饭。

    饭后，叶韵指挥着叶时雨把她送回房间休息。

    叶时雨也没有多说什么，提着行李就上去了。刷开了一扇房门：“你住这一间，里面的东西都是新的，如果还有需要的也可以跟姑姑说。”

    “你，回来很久了吗？”看着叶时雨转身就要走，她忍不住想问。

    他放下房卡，抬起头眼眸里全是漠然：“很久了。”并没有因为她的话多停留片刻。

    姜云霭看着叶时雨走远，把目光转回房间，内部的装饰很简单，整体偏白色调的，有独立的浴室和洗手间，偶尔的几处的绿色摆件让房间显得不会过于单调，房间摆放着一张书桌和凳子，其余的便也没有什么装饰了。

    姜云霭带的行李不多，她并不打算待太久。

    整理过后，她拿起手机看了看，已经九点了。工作后她入眠时间比较长，只要有机会都会提前准备入睡。

    可是闭上眼，全是叶时雨刚刚漠然的眼神。

    2014年夏。

    这个夏天格外燥热，知了从早到晚不停的聒叫，让人心慌。

    姜云霭在这个夏天成为北昌大学的准大学生。

    “蕴蕴，帮我采一点桂花进来。”

    “好，爷爷。”姜云霭拿开脸上的书，从摇椅里面起来。

    院子里种了一棵木樨树，爷爷说那是奶奶最喜欢花。只是花开来迟，奶奶不曾闻过花香。

    木樨经过多年生长很是茂盛，高到姜云霭需要踮着脚去采集。

    早晨的阳光还不算太热，她跑进屋子：“爷爷，采好了，又要做糖桂花吗？”

    姜川看了一眼篮子里的木樨花，朵朵黄色的小花很是饱满并没有什么杂质，笑着道：“我想着蕴蕴马上要去学校了，想给蕴蕴做一个香包，这样看着香包就会想起爷爷，免得忘记我这个老头子。”

    姜云霭皱皱鼻子，撒娇道：“才不会呢，我一定会一放假就回来看您，再说了，北昌离南城很近的，你想我的时候，我一定咻的一下就回来。”

    她比划着，姜川被逗得开怀大笑，摸摸她的头：“把这些放外面晾晒吧，等下外头的太阳大，估计晒一两天就可以了。”

    “好。”

    姜川看着跑出去的孙女，有些感慨。孙女从小就在他的身边长大，后来老伴也离开了自己，就只有她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报志愿的时候也曾经自私地想过，要不然就让蕴蕴报一个本地的大学吧，只是这个孩子成绩太好了，不可以也不能耽误她。最后姜云霭还是选择了省内一所大学，她说自己有些害怕外面的世界，可是自己作为她的爷爷怎会不知道孙女的心思。

    姜云霭把花慢慢地铺开，这个时候的花香味并不会过于浓烈，院子里只有风偶尔吹过来的幽香。

    夏日的阳光在上午时分就开始变得刺眼，阳光的炽热让木樨花从淡淡的鹅黄色变成橙黄色。

    虽然已是盛夏，但是这里是乡下。院子里的穿堂风并不会显得热，吃过午饭，姜云霭拿着画册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了起来，她一直对这些插画很有兴趣。姜川坐在旁边的摇椅里慢慢的扇着扇子打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姜云霭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低垂了。她慢悠悠的站起来，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夕阳把树染成了淡淡的橘黄色，她拿起水壶走到院子里给植物们一棵棵浇水。院子还种了一棵石榴树和一些木香、绣球之类的花。奶奶爱花，爷爷便一直种着，院子里也因为这些花显得生机勃勃。

    夏天的天气有时候难以捉摸，夜里突起狂风，窗户哗啦啦地作响。姜云霭抱了抱紧被子，心中莫名紧张，难以入眠。接着是噼里啪啦的雨滴敲打在窗上，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纵然昨夜再大的风雨，第二日的清晨仍然是阳光照射进窗户。

    楼下传来一些吵闹声，姜云霭有些疑惑，连忙收拾好自己下楼。下面已经围了一群人，她好奇的走过去想问问爷爷怎么了。

    入眼的是院子里一片狼藉，木樨树也被刮掉了一些树枝，更不要说那些盆栽的花草，都被掀翻在地，连院墙都轰然倒塌了一部分。

    这堵院墙比姜云霭的年纪还要大，已经不知道坚持了多少年，在昨晚光荣退休。

    姜云霭没见过这个场景，有点害怕跑到爷爷身后拉了拉他的手，小声说道：“怎么办啊，爷爷。”

    姜川拍拍她的肩想安抚，这时一个女子从旁边走来，笑着说道：“云霭，还记得我吗。”

    姜云霭看着眼前的女子，一件简单的盘口衫却掩盖不住她的清丽，长长的头发用了一支木簪盘起了一个半扎发，眉淡如烟，举止娴雅。

    “叶韵姑姑？”姜云霭有点不确定。

    女子笑着点点头，嫣然一笑。

    姜云霭有些惊讶，刚刚被院墙倒塌的震撼心理在这一刻被盖过去了。

    院墙倒塌的另一边房子便是叶家。叶韵可是这里的大名人，白水村第一个出国留学的年轻人。从小长得就很漂亮，成绩好，懂事乖巧，所有家长教育孩子的时候都会提到她。按辈分姜云霭叫她姑姑，实则叶韵也只比姜云霭大了十多岁而已。

    村里的小孩普遍上学早，姜川并没有读过很多书，只是一个裁缝。开始还好后面便教不了她，所以暑假的时候，姜川便拜托叶韵帮她补习了一段时间。

    她喜欢去那补课，每次去，叶韵都会拿出好看的糖果和零食给她。

    后来，叶韵去了法国读书，自此便再也没有见过。

    叶韵看着姜云霭记得自己，很是高兴，拉过她的手，指了指自己旁边：“这是我的外甥，叶时雨，你们应该差不多大，他今年考了大学来这里玩。”

    那是姜云霭第一次见到叶时雨。

    后来叶时雨问她，第一次见到自己半天不说话，是因为那个时候就被自己迷住了吗？

    姜云霭没有回答他，他确实和村里的长大的小孩不一样。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长的很高有点清瘦，高耸的鼻梁，鼻尖有一颗小痣，像自己看的图册上的小狐狸。他当时懒洋洋的站在旁边，眼睛深邃明亮，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好看，像十二月的阳光，清冷、俊冽又透露着温暖。

    与现在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