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随着那等无名武士身后,视线忽然变得狭窄,便是进了鞍马山。月光摇曳在重叠的树叶间,落下一道清冷的泪痕。一粉发武士携剑走在狭窄的林路上。林地虽暗,月光依然照出了他那秀气的面容,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

    不远处响动着踩在湿泥路的脚步声,湿哒哒的好像即将陷进地里。

    前方是几个摇晃的人影,距离他不过三米的距离。他们随身带着刀具,一身浪人打扮,小心用刀鞘探着草丛,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夜里走山路是不明智的。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哪儿会跳出来个野兽,或是毒蛇,没有火光的帮助,被咬一口那就直接要命了。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那群浪人武士,此行都没有携带任何照明物。

    “这满月甚是美丽,正配得上美酒。”一人抬头瞟了眼夜空的清月说道。此刻月亮从薄薄的云层里露出了头,将夜间照得一片清明,因此路也清晰了许多。

    林中的影子变得狭长无比。

    “……那源氏末子真的在这个地方吗?”

    他停下脚步,藏匿在树桩之后,凝神听着那群人的谈话。

    “听说就在这个地方。”

    “这鞍马山里还有一个高僧,听说从不收徒。不仅如此,他夜夜在僧正谷修行。”

    这些人正漫无目的地说着什么,躲在树桩后面,面朝来时的方向,视线里树叶的黑影仿佛变成了怪物的爪子,摇曳,挥舞,沙沙声响把这满月之夜渲染得极为恐怖。

    他远远地听见了一阵刀剑的清响声打破了这夜色。

    风里似乎带了多肃穆的杀意。他把手放在了刀鞘上,厚实的重量令他感到无比安心。耳边有虫鸣声,悉悉索索的动静与那群人的脚步声浑为一体。

    “……嘘,好像有什么动静。”

    他闭了闭眼,抬头扫了眼天空。树叶把圆月切割开来,留给他的仅仅是一道残月。夜空如琉璃色的画布,几颗星星点缀其上,闪烁着光芒。

    树丛中的风声大了,几片树叶从高处落下了,扫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瘙痒,最后飘落到他的脚边。

    这时,那刀剑交击的声音骤然变得快而沉重,空气里似乎飘荡出了血腥味。随着几声惨叫,那群浪人挣扎着跑过了他身旁。

    他们往来时的方向跑去,消失在了远处。

    而后,世界重回寂静。

    “知知——”虫鸣似乎与那星星闪烁的频率重叠在了一起。他收回目光,挪动了一下脚步,下一秒一枚石子飞了过来。

    拔剑出鞘,刀光一闪,只见白光斩断了那黑暗,同时也击飞了石子。

    “是谁!?”

    他从树林中走了出来,站在月光底下,面对着空地上两位年纪相仿的男子。

    冷风轻轻吹动着额前的发丝,手里的白刃鸣声清脆。

    他沉声回答道:“能登守教经。”

    一身着甲胄的黑发少年把手搭在了剑鞘上,警惕地注视着他。而那寺庙童仆则是干脆把刀拔了出来,挡在那人面前。

    “你就是遮那王?长得比我想象当中还要纤瘦,本以为你是个更加壮实的男子。”

    教经上下扫了眼那遮那王,那是位美男子,比起一般的男人来说显得有些纤弱,但从神色可窥见,此人是身手不凡的武将。

    他周边有战斗过后的痕迹,想必他击退了那群浪人。

    近年来,京城里总有人提起这位“遮那王”,据说他文武双全。教经正是听了这传闻跟着那些浪人来到鞍马山,一探究竟,以寻求与源氏末子一战。

    “遮那王,我想与你比试一番。”他认真地注视遮那王,道,“和我打一场吧,源氏!话说在前头,我可比刚才那些人强得多。”

    遮那王闭了闭眼,似在思考,道:

    “我想也是。不与你交手我也能看得出来。因此,我不会接受你的挑战。若是交手,双方都不可能毫发无伤,我不想给鞍马山添麻烦。”

    得到此番回答,教经扬起笑脸,挥起剑直直冲向遮那。寺庙童仆勉强赶上,挡住了他的进攻,刀剑相交,冲击力从手腕直达胳膊。

    他笑着与这童仆来回交击了几下,两人拉开距离,正准备下一招。那童仆神色一凛,举起剑来便率先朝他刺来。

    教经此刻垂下剑,玩味地勾起嘴角。童仆想要停也难以停下了,就在剑锋即将刺到教经的胸膛之时,一旁的遮那王突然插入两人之中,抬剑接下了童仆的攻击。

    铿锵一声,火花迸现。

    “挡住了啊。”

    遮那咬牙收起武器,回头去看教经。他满脸意料之中的神色,正自信地笑着。

    “你故意放下刀?这也太危险了。”

    “我想试试你的身手。看你是阻止他,还是和他一起袭击我。”

    “我不会这么做。”

    “真遗憾,若你也举起剑,我们便能一决胜负。”说着,教经看向童仆,道:“不过,就算你这个主人挡下一刀,他袭击平家武将已是事实。”

    “我并无此意。”春玄瞪着教经,意识到自己中了对方的计谋,隐忍道。

    教经冷笑了声。

    “这可说不定,谁都能这么说。不如告诉六波罗,鞍马山有意谋反好了。”

    遮那和春玄心里一阵恐慌,瞪着那平教经。若是这消息传到六波罗,明日平家武士大概就会踏平鞍马山。那群平家人传闻不顾百姓、骄奢淫逸,世间无人敢反抗他们。

    平家人养着一律留着齐耳短发,穿一身红色直裰的秃童,让他们在京都各处行走探查,遇见有说平氏坏话的人,马上通知同伙,闯进他的家中,没收其资财家具,并将那人抓到六波罗府中去。所以一般平民即使眼里看见,心里不满,也没有敢说出来的。不只是街头行人,就连路上通行的马和车,一见六波罗的秃童都远远避开。

    “若你愿意与我一决胜负,那我也可以忘记他刚才的无礼之举。”教经接着道,见遮那王神色挣扎,更是加深了笑意。

    但如果应下教经的话,输了倒不算最糟糕,赢了那就坐实了源氏谋反的罪名。即使遮那想让步,那教经也应该很容易看出来她没有使出全力,只会逼她全力以赴。

    见遮那犹豫的神情,教经说: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我们换个方式比试好了。你们应该听说过武藏坊弁庆之名吧?”

    “听说过。那个扰乱京都的破戒僧,听说他在四处猎刀。”遮那点头答道。

    “没错。他夜夜出没在京都街道,挑战武士,赢了就夺走那人的刀。迄今为止,他所见之人,无一例外都被夺取了刀,是时候将他绳之以法了。”

    教经解释着,见遮那一副思索的表情,紧接着提议说:“遮那王,不如我们比试一番,看看谁能线抓住弁庆,如何?若你接受,我便不再追究刚才一事。”

    这事无法了结,只会更加麻烦。遮那不想给鞍马山添麻烦,于是下定决心接受了教经的提议。

    听遮那答应后,教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此行不枉费,他得到了一生的劲敌。他们一同抬头仰望天空,满月在夜色里熠熠生辉,在两人的刀剑上落下一道明亮的痕迹。

    “期限就到下一次满月之夜的破晓之前。”他说。

    遮那有些吃惊,本以为这人会说明天,哪想竟然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而教经仿佛明白她在想些什么,解释道:“比试必须公平公正,你也需要准备吧?”

    这平教经很是看重胜负,于他而言,世间没有什么比胜负更加有意思了的吧,所以他这武将才会找到自己,以求一战。遮那心里默默想着,看着少年年轻的面庞,没有出声。

    “下次见就是在京城了。我等你……遮那王。”

    说罢,教经便转身离开了,步伐毫不犹豫。丛丛叠叠的树林逐渐将他藏进黑夜,年轻人走得很快,兴奋之极,最后他的背影也终于消失不见。遮那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由沉思:这样的武将活到现在,一定从未迷茫过吧。

    那背影的主人是名真正的武士。

    待到完全感受不到教经的气息后,春玄站起身来,深深朝遮那王低下了头。

    此事无可奈何,因此遮那王并未责怪他。

    而且,令遮那更为担忧的不是与平教经的一战,而是她本为女儿身,却着男儿装。去到京都也就多增一份暴露的可能性,平家那些人也不是好忽悠的。

    她已到了男子元服的年纪,这个秘密只有春玄和养育她长大的高僧知晓。世间都以为,这源氏末子是个男人。

    平教经回到六波罗后,过了一日。这天他去京都收集了消息,却没有结果,但他并不着急。到了夜里,他一路奔向酒宴。而此刻,表兄平知盛与平重衡两人正同白拍子玩乐。这两人英俊潇洒,容貌远胜常人,是平家栋梁——平清盛之子。

    知盛沉默地喝着酒,神色空洞,目光直直盯着角落的油灯。

    重衡让身旁伺候他的一名白拍子为自己斟酒,同时朝坐在一旁的知盛问道:“兄长大人,你兴致不佳?也不看白拍子们跳舞,光顾着喝酒,得不到注视的花儿也太可怜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平知盛开口应道,“但既然你这么说,那可能是吧。”

    “你总是自己斟酒喝,所以才没兴致吧。”于是重衡瞥了眼跳舞的白拍子,无聊地往嘴里倒了一杯酒。

    这时,一容貌妩媚的白拍子小步移到知盛身旁,缓缓为其斟了一杯酒。

    “请用,知盛大人。”

    芊芊玉手扶着酒瓶,液体从瓶里哗啦啦地流出来,好像倾泻的月光似的。女人温顺地垂着脑袋,睫毛好似蝴蝶颤抖的羽翅,在灯光下扑闪着。

    “有如此美丽的双手为我斟酒,我怎能不喝呢。”知盛笑道。

    那白拍子听到知盛的话羞红了脸,还没来得及回应他的话,手臂上便传来了一阵力道。原来重衡一把将她拉过来了。

    “你比较中意兄长大人?有我抱着还不够吗?”

    知盛轻飘飘地看着那满脸红晕的白拍子,幽幽提醒弟弟,说:“重衡,不可如此粗鲁。”

    “兄长大人,你真是不懂情趣。无人采摘的花朵才最令人怜爱。”重衡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花朵倒是会自己落到兄长大人面前呢。但最终,兄长大人既不折花,也不会多看一眼就是了。”

    知盛轻笑两声,那妖艳的笑容连花朵都要为之羞愧。接着,他轻声道:“要折只需折哪支真正让我感到美丽的花即可。”

    重衡正想问些什么,教经却突地叫了声:“失礼了”,便推开大门,大步朝着两兄弟走来。他的气势吓退了那群可怜的花儿,纷纷弯腰离去。

    教经在两兄弟间坐下来,瞥了眼酒杯和酒瓶。月色朦胧,流光在酒水里打着旋。

    见表弟一副严肃的脸色,重衡深深叹了口气。

    “啊……教经,你怎么回事,还是如此粗鲁。白拍子们都被你吓跑了。我还没有好好怜爱我那些美丽的花蕾呢。”

    “你就怜爱月亮去吧。”教经哼声道。

    “那怎么摸得到。”

    “谁管你,而且,知盛也对白拍子的舞没兴趣吧。”

    知盛笑道:“也不能这么说。看一下也能稍微换换心情。”

    教经挑挑眉,回道:“是吗,我是不懂。你觉得好就好。”便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下。

    见堂弟这般动作,知盛眯了眯眼,说:“哎呀,教经,你看起来心情不错。难得你来宴会露一次脸。”

    “是啊,我还以为你上街去了。听说今夜也有平家人被弁庆抢走了刀。”重衡摸了摸下巴,打量着堂弟,“真是丢人。这样下去,只会败坏平家的名声。”

    教经放下酒杯,道:“下次满月前,猎刀一事将会了结。”

    知盛对此不甚关心,重衡倒是有了兴趣。教经将与遮那王一决胜负一事说给了两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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