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双方都没来得及打个照面。林祈起床的时候，母子俩已经出门了。
主卧的床上正好好地铺着平整得看不见褶皱的床单，客厅里那个过去总是被唐扬的衣服堆得无处落座的沙发，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餐桌上放了张字写得龙飞凤舞的纸条，林祈都要怀疑过去这几年里两人相交的时光的真实感。
纸条是唐扬的口吻：“走太早了就没给你买早餐，不然你起来也凉了。自己记得去吃啊！”
“傻子！”林祈笑了一声，提上书包便出门了。
她知道，曲明熙和唐扬的航班没有这么早。之所以这么早出门，无非是不想早上再给双方弄得泪眼汪汪、依依不舍的。
肉麻死了。
这样就很好。
真的很好。
*
今天是最后一天上课，所有老师都在交代高考注意事项，甚至有几个感情浓厚的老师还有些哽咽了。
林祈听见乔幸也一抽一抽地在擤鼻涕，余光瞥见她的桌上好几个揉成团的纸团，默默摸了摸自己的兜，推着一包小纸巾经过两张桌子之间的缝隙进入乔幸的领地。
“擦擦吧。”
擤鼻涕的声音停顿了一秒，乔幸的目光移到林祈的身上，下一秒直接毫无顾忌地哭出了声。整个教室一下子陷入巨大的悲伤，啜泣声和哭声此起彼伏。
林祈吓了一跳，她一个人惯了，不管是升学还是分班，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多难以割舍的情感。
对这个班集体也一样，谈不上多强烈的归属感，却没想到大家的感情都这么好。
“兄弟们！我们来年高四再做同学！”后排一个吊儿郎当的男生边哭边吼，引来“嘁”声一片。
“别咒我们啊！谁要再读一年！”乔幸又想哭又想笑。
她话音刚落，余项就猛地抬手将刚刚那个男生的头摁到桌上：“咒谁呢！闭嘴吧！”
“我告诉你们，我一定会超常发挥的。我不仅跟前几个学期都讲不了十句话的同桌成了朋友，而且她今天给我递纸巾了！我要转运了！”
乔幸这话说得算得上是毫无顾忌，林祈眼看着周围的同学都将目光投到她身上，陷入沉思：“……”
“大佬！求罩！”
“学霸！我要吸吸欧气！”
“林祈！快跟我握手！不！我要拥抱！”
闫茜从走廊外向里探头，拍了拍门：“干什么干什么！从办公室走过来，就属我们班……”
全班：“最吵！”
闫茜终于绷不住，笑骂道：“都给我保持这个状态，明天高高兴兴上考场！祝你们金榜题名！”
放学铃声响了，林祈收拾着东西，看到乔幸抱着书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了？”
“林祈，高考结束以后我们一起去玩吧，几乎全班都去了。”
林祈嘴角扯起一个弧度：“好啊。”
乔幸如释重负地笑弯了眉眼：“那就这么说定了！你绝对不能放我鸽子！”
“嗯。”林祈点了点头，“最近觉得状态怎么样？”
“还行，有恢复一些吧。”
“嗯，别想着最后几天了就一股脑地冲刺，也不能像平常那样再熬夜那么狠。按部就班地完成你的复习计划就好，保持题感和心态，注意睡眠，一定要睡好吃好。”
“知道啦。”乔幸笑着将书包背上，“林祈，我发现我真是不够了解你，原来你也有像茜姐一样唠唠叨叨的一面。”
“……”嫌我话多？林祈白了她一眼。
“哈哈哈，不闹你了！”难得看到林祈吃瘪，乔幸笑得开怀，“但是真的谢谢你，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你愿意和我说这些，都谢谢。”
“快走吧！余项倚在后门那儿，我看着都觉得腿麻。”林祈最烦这种伤感煽情路线了，顺势推了乔幸一把。
“那我走了哦！高考加油！我知道你没问题的！正常发挥就好啦！”
“嗯！你也是，加油！”
未来的一周，除了购买生活必需品，林祈几乎没再出过门，只是在家按部就班地复习。
高考的前一晚，唐扬在晚上打来电话：“怎么样，紧张吗？”
“还好吧。”林祈托着腮，“今天去看考场，但我就在自己学校，运气还是蛮好的。”
“嗯，你今晚早点休息。”
“你呢？安顿得怎么样了？”
“还行，就是语言不通要重新学，后面这几天要忙的事情应该还蛮多的，这一阵过去就好了。”
两人仓促地说了几句话。林祈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曲明熙的声音：“唐扬！还在房间里干嘛呢？赶紧的，穿好衣服就出来了！我们要走了！”
“好！”唐扬先是将电话拿得远了一些，应了曲明熙又将电话拿近，“我还有点事儿，晚点再跟你聊了。”
“你以为我很闲吗？晚点别找我了，我应该睡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那头传来男生低低的笑声，好听极了：“是是是，那你高考完咱们再联系。”
“嗯。”
“对了，我给你寄了个礼物，这两天应该就能到，你记得签收。”
“好。”
“挂了。”
“再见。”
这张卷子还有最后两题，林祈将答案盖住，动笔将解题步骤重新写了一遍。
行了，睡觉。
6月7日，如期而至。
林祈对着镜子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又重新确定所有的证件和文具都已经带齐，才出了家门。
她将门关上时，隔了一段距离的那栋房子里，也有人走了出来，与她的目光不期而遇，一秒，立即错开。
“高考加油！”
林祈诧异地将目光移回去，有些吃惊地扯开一个弧度，点点头：“谢谢。”
明济高中门口聚集了很多考生，很多人的手上都捧着书，嘴边是父母一口一口喂来的粥或是包子。
越过人群，林祈径直进了校门。
今天的保安叔叔似乎格外慈祥，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保安室里打盹。林祈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听见他说：“高考加油啊！”
对林祈来说，高考和平常的质检唯一的区别在于，不用再复盘不用再反思。
高考结束，寒窗十二年也终于画上句号。
走出考场时，没有想象中的欢欣鼓舞和如释重负，林祈拿着证件和文具，望着通向校外的林荫路上两排高大的树，吐了一口长长的浊气。
校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家长，有考生像阵风似的从林祈身边跑过，去接家人手中那束灿烂的向日葵。
有人抱着父母哭得泣不成声，也有人笑得明媚轻松。低低的抽泣声与声线明亮的玩笑话交织成喧闹的背景音，可这一切都与林祈无关。
林祈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和校门口隔了一段距离的煎饼果子摊位上。
买个煎饼果子犒劳一下自己吧。
“老板，要一个煎饼果子，不要葱不要香菜，多加一个蛋！”
“好嘞！”老板在忙碌中匆忙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笑容慈祥，“高考结束啦，孩子？”
“嗯，对。”林祈应了一声，手中长按着手机的开机键。
“真好，接下来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嗯。”林祈笑笑。
刚一开机，就有无数条未接来电和消息弹了出来，十其中数条未接来电都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骚扰电话不至于这么执着吧？是有什么急事吗？
林祈正准备回拨，紧接着一个电话先打到了她的手机上，还是这个号码。
林祈接了：“你好。”
那边是个陌生的男声：“你好！请问是林女士吗？”
“是。”……应该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林祈。
“我是洛渝市启明花店的鲜花派送员，现在在明济高中门口。请问您现在人在哪里？”
林祈不明所以：“啊？您是不是记错电话了，我没有买过花……”
“没记错，是一位唐先生预订的。”
是唐扬。
林祈挑了挑眉：“你往外走一些，应该能看到一个煎饼果子摊位，我就在这里。”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走：“我看到了！”
紧接着，一个戴着头盔，穿着黑色短袖的男人进入林祈的视线。他跑了几步，将手中的一大束向日葵递给林祈。
“谢谢。”一大束的向日葵，与林祈撞了满怀。
“唐先生还让我带了句话。”
“他说，恭喜你，高考结束了。”
估摸着唐扬这会儿还忙得脚不沾地，林祈笑得将眼睛眯成一条线：“麻烦你了。不好意思，我手机刚刚开机，让你等了这么久。”
18朵向日葵开得明媚和灿烂，显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其间还夹有小小的雏菊。
男人摇了摇头：“不麻烦，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是应该的。唐先生加了钱的，让我一定要等到你出来，亲手将花递给你。”
“那我就先走了。”男人转身正准备走，又忽然扭头对林祈道，“对了，恭喜你啊小妹妹，高考结束了！”
“谢谢！”
林祈望着怀里的向日葵，忽然想起母亲白静。
那时候，白静还没有离开隅安镇，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小房子里，打开门出去是一个小却空旷的庭院。
白静觉得荒废了可惜，就种上了向日葵。
满院盛开的金黄令所有见过的人都觉得充满希望。
可惜后来，他们的家庭却支离破碎，像是向日葵的背面，永远见不得天光。
林祈不知道，她的母亲是否也曾经那么期待过美好的未来？
这个答案，也许只有白静知道。
没有人能为她解答。
电视剧里的高考总是伴随着阴沉的天、闷热的空气、将眼前的一切都扭曲的热浪以及细斜的雨丝，林祈居家备考的那几天也有大雨骤降、电闪雷鸣的时候。
那时，林祈还和唐扬说，高考的时候包里一定得放把伞，不然要是运气不好赶上考完试出来的时候下雨了，回家得淋成落汤鸡。
唐扬是怎么回的来着？
他说：“要是真遇上了，我马上飞回去给你送伞。”
“少贫了你。”
*
可是高考的这两天却是难得的好天气。
林祈将怀里的向日葵搂得紧了一下，微微仰起头闭着眼迎着阳光的方向，笑意清浅。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