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都去三天了，还没回来啊？”
“嗯，这次跟之前的不太一样，有点难搞。”
那头的风很大，唐扬的手插在外衣的口袋里，微眯着眼望向远方，嘴角的弧度极浅却很温暖。
林祈独自走在放学的路上，笑着调侃他：“叔叔现在对你越来越信任了。”
“那他还是不信任的好。”唐扬低声抱怨了一句，话里有笑意，“不说他了，这几天你都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吧？”
“嗯。”
“那你这几天都在自己家里住吗？”
林祈顿了顿，她知道唐扬问这句话的意图：“嗯。”
“那行，我尽量一周内结束回去，到时候给你带点明江特产之类的。”
“好啊。”唐扬那边似乎有人远远地喊了他一声，林祈听见了，“你有事先忙吧，我今天还有两张卷子没刷，晚上可能会晚一点看手机。”
“你听见啦，是我爸给我派的助手，把我盯得可紧了。我刚还是借口上厕所才偷跑出来给你打电话的。”唐扬的语速快了一些，急促道，“那我也晚点再跟你联系哈，那边催紧了。”
“好，拜拜。”
七天后，唐扬乘坐下午的航班，从明江回来，在洛渝顺利落地。
李延骑着那辆火红的摩托车，在机场门口等他。
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忽地被扔到他的怀里，李延一抬头只看见男生的一点点鞋尖，后座便多了一个人。
“这次去了好几天啊，还顺利吗？”
唐扬哂笑一声：“顺不顺利又不用我背锅，你这不是瞎操心吗。”
“行了，跟我装什么？你每次都这样，明明自己也很上心，还装！”
“少废话了啊。赶紧走吧，回去了。”
“好好好，坐稳了啊！”李延将黑色的双肩包又扔给唐扬，摩托车绝尘而去，“自己的东西自己拿好！”
“到了隅安镇先别往我家骑，你找个你方便的地方把我放下来就行。”
李延顺势问道：“刚下飞机不先好好休息一下吗？”
“啰嗦。”
“哦～”李延了然地将尾音拖得很长，“我想想啊，明济高中门口怎么样？我觉得那块儿地停着我就挺方便的，就停哪儿吧。”
“……你觉得方便就行了。”唐扬不轻不重地给李延背上来了一拳，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林祈。
两人信息聊天记录停留在前天晚上，唐扬心中总觉得惴惴不安。
一个小时后，摩托车稳稳地停在明济高中门口：“到了，下来吧。”唐扬回过神来，李延等他下了车才一边将摩托车掉头，一边道，“那我先走了啊。”
“好。”
距离放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唐扬找了块比较平滑的石头坐着等。
他提前几天就将航班的时间发给林祈，两人约定好要一起吃晚饭。
放学时间一到，就陆陆续续有学生从校门口走出来。
可唐扬从天亮等到天黑，从人少等到人多，又等到只剩三两个值日生结伴走出学校，却始终没能找到林祈。
正巧有一个老师停下来和门口的保安大叔说话，看起来面熟，唐扬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林祈的班主任闫茜。
唐扬凑过去问：“闫老师，林祈走了吗？”
“林祈？”闫茜上下打量他一番，好在这张脸长得出众，闫茜轻而易举地便想到这就是上次来参加家长会的，林祈的哥哥，“林祈哥哥，原来是你啊。”
“她今天没来上课，也没请假。我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你不是她哥哥吗，是我向你了解她的情况才对啊。”
“我不是她亲哥哥，是……表哥。所以平时也没住在一起，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
“这样，那你不如去她家看看吧。”林祈家的情况，闫茜也知道一点。
她平时就是一个人住，大概是病倒了没人照顾，也没办法自己请假。
“好，谢谢老师。”唐扬听老师说林祈没请假就觉得更加不妙，与心中持续了许久的不安情绪交相呼应。
他了解林祈，轻易不会一声不吭就不来上学，更何况是在高三这样的特殊时期。
唐扬飞速跑到林祈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敏锐地嗅到一股血腥味。
他心里暗叫不好，正准备踹门进去，却发现门只是虚掩着，根本没关紧。
唐扬想也没想，贴着墙进去就听到粗粗的喘息声。
林志峰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个啤酒瓶，踹了踹倒在地上的那具身体。
虽然被林志峰挡住，可唐扬肯定那一定就是林祈。
“你不是很能跑吗？我一回来你就跑得没影了，这次怎么不跑了？”
“你妈前段时间不是回来找你了吗？怎么没带你一起走啊？”
“你就是个赔钱货，你妈不要你了！没人会要你，你只能呆在这里。”
唐扬算是明白了，一定是白静的事情刺激到林志峰，迁怒了林祈。
他也许根本没醉，只是借了个由头想报复白静罢了。
看到林志峰的酒瓶又一次高高举起，唐扬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来不及思考，出于身体的本能，他已经冲了过去，双手抓住林志峰的手腕，将他往后推，随后二话不说将林祈打横抱起。
林祈的情况并不好——
可以说是太糟糕了。
不能耽误了，必须马上送去医院。
“你谁啊？谁允许你进我家的？你把她给我放下！”林志峰的质问中还带着浓烈的酒气。
“不带走她难道留在这里被你打死吗！”唐扬怒极，言语中带了几分吼意，“你也不想闹出人命吧？就算你是她父亲，也是要被问责的！”
林志峰是个色厉内荏的，一时之间被唐扬震得不敢说话。
唐扬绕过他径自离开，小姑娘轻飘飘的，呼吸很浅，唐扬生怕自己一个不留心就让她被风吹走了。
*
唐扬觉得，自己心里的气，从前两天晚上联系不上林祈开始，到林祈醒来之前都一直提着没顺过。
起初在隅安镇的医院住了两天，林祈却始终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唐扬一天能问医生好几遍，可医生也给不出准确的答复。
“可能今天，可能明天，也可能后天……”
于是第三天，唐扬在确定林祈目前身体状况还算稳定的情况下，帮她办理了转院，转到洛渝市中一所医疗条件和环境都更好的医院。
“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要招呼李延他们几个去把林志峰拖到巷子里狠狠打一顿了。你不知道那个孬种，也只敢跟女人动动手，到我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你那么想走出去，不赶紧醒来能行吗？”
“不过……你平常这么努力，就算一天两天不读书，应该也不会被人超过的吧？”
“你那么聪明，高考也就是走个流程吧？”
“我最近又跟人打架了，没有你监督，我自己都不想好好涂药了。”唐扬一边玩林祈的手指，一边嘟囔，像是要糖吃的孩子。
“你懒还有理了？”
“嗯哼……”唐扬应了一声，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抬头去看，女生苍白的脸上浮出虚弱的笑容，“你醒了啊！我去叫医生来！”唐扬站起身就要往外冲。
“床头就有铃，摁一下不就好了吗？真是笨蛋。”
唐扬摁了铃，又守在女生的床边：“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不舒服的，你给我拿点水。”她觉得喉咙发干。
“我怕我要是再不醒过来，到时候我再见你是不是得先去局里把你保出来啊？”林祈说的是唐扬要找人围殴林志峰的事情。
“你都听到了啊。怎么样，需不需要！”
“不需要。”林祈赶紧制止他这个危险的想法，“群殴是你扬哥该干的事儿吗？你之前不是还喊群殴你的是一帮孙子吗？”
“那单挑呢？够体面吧！”林祈一记白眼过来，唐扬息了声，“少说点话，喝水喝水。”
唐扬刚喂林祈喝完水，医生就进来了。
检查过后，医生让他宽心：“既然醒了就没大碍了。再留院观察几天，没什么特殊情况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医生，麻烦你了。”
医生走后，唐扬就坐在床边陪林祈说话：“你困不困啊，要不要再睡会儿？
“都睡这么久了，现在不困。”林祈摇摇头，“这次真是谢谢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撑的过来。”
“其实我不是不想要他付出代价，可为了这样的人费心费力，不值得。”
那天林祈晚上学太晚了，没坚持到上床，就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所以林志峰半夜回到家的时候，林祈的房门没有像往常一样上锁。
一片黑暗中林志峰愣是拽着林祈的头发将她从卧室拖到客厅，狠狠地甩在地上。林祈无处可逃，听着林志峰对白静无休止的谩骂。
“你说他……爱她吗？”她知道唐扬听得明白。
“他们一定是爱过的，不然怎么会有你呢？”
唐扬想起那天林志峰说她是“赔钱货”，说没人要她。
他不确定林祈有没有听到，但在曾经无数个难眠的夜晚，这些话一定狠狠刺伤过她。
于是他肯定地说：“你一定也是在他们的期盼中来到这个世界的。”
窗户从林祈醒来时便是开着的，窗外细碎的阳光照在男生坚定又温柔的脸颊上，林祈扭头看向天花板，抬手拢了拢头发，既擦去了眼角的泪痕，又遮住了枕头上的湿润。
林祈看了男生一眼，突然笑了起来：“唐扬，其实你进我家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隅安镇闭塞落后，人们的法律意识普遍薄弱。不是没有人知道林祈的处境，有人同情却不见得愿意出手相助，反倒给自己惹一身腥。
这个道理，林祈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其实房子的隔音一点也不好，可是从来没有人回应过她撕心裂肺的叫喊。
起初她看着周围人同情的目光想，这些人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做，她是怨过的。
后来她记得有一天早上，林志峰刚走，邻居张婶便捧着两个白面馒头来敲门。
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将张婶迎进来，吃馒头的时候，张婶就坐在旁边看她脸上的伤。
张婶明明很心疼她，明明想说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没说。
她吃完了，张婶就走了。
那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怨过，见义勇为并不是那么轻易的事。
任何人都没有义务一定要为她做点什么，她也没有资格强迫任何人。
无数个谩骂和苦痛交织的夜晚，她虽不抱期望，却还是一边挣扎着一边在心中无声地祈求神明降临。
可每每当她失去意识又苏醒过来时，天光大亮，那个凉薄的父亲只顾自己饮酒泄愤舒坦了，白日时早已不见踪影，而她背靠的是冰凉的地板，目光所及是白得刺眼的天花板。
直至那天，唐扬拦下了本该重重落在她身上的啤酒瓶子，她安心地放任自己彻底失去意识。
她恍然，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原来神明早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