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向思轶送回了家里,她的情绪还是非常低落。
她强撑着精神走进了浴室,片刻后就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魏清回忆着地址坐在客厅拿出手机点起了外卖。
小区门口的小超市很快就送货上楼了,魏清让他放在门外,等人走了之后才开门将东西拿了进来。
海盐味的薯片,蔓越莓饼干,焦糖瓜子,怪味胡豆,蛋黄派,雪饼,辣条……一大袋的零食。
魏清数了数,店家还多送了一罐可乐。
等向思轶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心绪已经平静了下来,掀起帘子就看到桌上有一大堆的零食整齐地排列着。
魏清站在一边,眼里都是狡黠。
“挑吧。”
她一瞬间觉得他像是什么正在邀功的大型犬。
向思轶轻轻地切了一声,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坐在了沙发上,毫不犹豫地先撕开了海盐薯片。
她的头发应该在浴室大致擦过,现在已经不滴水了,只是仍然泛着潮气贴在她的头和脸颊上。
残留的香氛沐浴露的香味在体温的加持下比室内香薰还要让人晕眩。
魏清眼神飘忽不定地看着她头上的水珠。
“我看出来了,你是真的没演过偶像剧。”
向思轶把薯片嚼得嘎嘣脆。
魏清被打乱了遐想,不动声色地坐在她身边。
“一般这种情况,女主角洗完澡出来看到的,男主角不是都应该在厨房洗手作羹汤,煮点粥或者炒点家常菜什么的吗,至少让女主角感受一下家的温暖吧。”她表情复杂地看着魏清,“买零食哄人这是什么小学生套路。”
“可是你喜欢啊。”
他手托着下巴,用非常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她,眼里是无法忽视的温柔。
一句话绝杀。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又温情又有营养的菜肴可以用来展示他的浪漫和考虑周到。
但他此刻只想她开心。
最纯粹的那种,不参杂感动的开心。
向思轶不接话,摸到旁边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正好在播魏清的《不归歌》。
魏清心里咯噔了一下。
向思轶倒是老老实实地看了起来。
“剧本很好,你演得也挺好的。”
“嗯,这个剧组很专业。”
“射箭是专门练的吗?”
“嗯,练了小半年。”
“哦……”
“……”
“《寻声而来》录得顺利吗?”
“嗯挺顺利的,前辈都很照顾我们。”
“那就好那就好……”
“……”
向思轶不知道还该聊些什么。
她当然知道今天这一切都太暧昧了。
暧昧到事件的主人公如果是前任男女朋友的关系,会让这个事显得有点矫情肉麻的程度。
从那个拥抱开始,从她看到他从光里出现开始。
事情就已经朝预想之外的道路狂奔。
她知道自己仍然不可控制地被他吸引。
魏清犹豫着要不要提她今晚在父母家的事。
“今天......”魏清难得有些吞吞吐吐,始终没有斟酌出来合适的用词。
向思轶一下就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大方地说:“就老样子嘛,他也还是老样子,所以就吵架了。”
她没必要瞒着魏清这个,他一直都知道的。
当初他们交往之后,偶然聊起过一次看书的问题,魏清提到了向丰德。
向思轶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也就是那天魏清才知道向思轶是向丰德的女儿。
他记得她嘴翘得老高,别别扭扭地说:“他写得好你就看他的呗,又没不让你看,我写的哪能比得上啊。”
他只得拉着向思轶到了他家,从床底下翻出那本陈年旧书。
向丰德曾被邀请到魏清的高中做讲座,后来魏清还得到了一本他亲笔签名的新书,当时是翻看过好几次,但时间久了,就被堆到了床底。
他把它翻出来,看着向思轶气鼓鼓地样子,觉得扔了或者撕了不太礼貌,于是当着她的面,送给了隔壁楼的小学生。
她这才开心一点。
后来他知道得更多一些,她的压力她的愤怒她的无力,他全部都知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能陪着她去做更多的尝试,去支持她每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
她就应当这样成长。
“不用担心,不重要了,我今天已经跟他们说我不要他们了。”
“
什么?”
“不用惊讶吧,我一直都是这么严苛的人啊。”她的眼神暗了暗,“写得不好的故事我会直接删掉重写,遇到不能干的员工也会立刻开除,一旦发现朋友有背刺我的迹象就会马上停止来往,每个季度都会扔一次不要的旧衣服,手机相册每半年都会清空一次不要占内存,不好的东西我会果断地都不要,我只要最好的。所以如果这个家让我感到痛苦的话,那我也,不要就好了。”她的面上毫无波澜。
魏清很想问,那他们之间的爱情也是吗?
因为不是她最理想的方式,所以就被她那样放弃掉了?
“只不过,可能要被有的人骂狼心狗肺,不孝子之类的了吧,我怎么老当白眼狼。”
她笑得勉强,无意识地抠着手指。
魏清有些不忍她说这些贬低自己。
“不要在意其他人说了什么,只要你自己觉得是对的,就坚持下去。”
电视里的画面是魏清饰演的反派策反了皇帝的重臣,在宅邸里密谋完重大的计划。
镜头给到了魏清脸部的特写。
是和他平时不一样的张扬邪气,又带着些势在必的脸。
向思轶听到这句话后,周身的气压反而更低了一些。
“我一直觉得,我跟你分开是对的。分开这么多年,你变得更好了,我也是,我们都算是各自实现了理想,也许就说明了当初分手并没有错。”她欲言又止,“老童其实来当了说客,所以魏清,我是不是也不该听老童的,我还是应该坚持和你分开才对。”
魏清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块石头,压得他心里发酸。
向思轶接着说。
“这些年,我遗憾过,但是没有后悔。”
“可是我后悔了。”
魏清的语气显得急迫又悲伤。
向思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惊讶与魏清此刻的不淡定。
魏清却侧过了头不看她。
“每一次看见你,听到你的名字,我都在后悔。”魏清看着电视,华丽的场面映出的光影打在他的脸上,“我一直在后悔,如果当时我再坚持一下,如果我当时想办法解决了你的那些顾虑,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分开这么多年。”
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两千多天,我想你的时间已经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十倍。”
他侧头看她,一滴眼泪从眼角顺着滑落。
“向思轶,你怎么可以不后悔。”
“我对于你而言,真的那么不重要吗?”
她想要从这个她一直以来逃避的场景里逃走。
但她却身体发麻,像是被施加了万劫不复的咒语。
八年前。
向思轶和魏清的交往就很短的时间内就在学校里传开了。
除了他们各自本就因为优秀而在学生群体里格外突出,也因为他们实在惹眼,特别是向思轶身上那种能量强大的磁场,总是吸引人向她看去,连带着魏清都好像被沾染上一些张扬的氛围。
毕竟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太耀眼,但凡是在学校的林荫道上看到过他们并肩而行的同学,大概都忘不掉那个画面。
同学人起哄着送祝福,其他的追求者们酸到掉牙,毕竟这可是连老师都赞成的“亲事”。
给两个专业都上过课的齐姝老师,向来了解向思轶,觉得魏清和她谈恋爱一定不会耽误学业,因为向思轶那个人满脑子都是戏。
齐姝甚至觉得,这对情侣的日常聊天应该也是在聊戏,相当于补习了。
这一桩收获了两个系的老师支持的“联姻”,遇到的小风波大概就是偶遇还是会有不死心的爱慕者上门挑衅。
魏清遇到过几个导演系和戏文系的师哥,也有表演系大一的师弟,跑到他面前,说他不适合向思轶。
面对师哥,他不卑不亢:“你的竞争者不是我,是她的心意。”
面对师弟,他重拳出击:“我能演她的男一号,你能吗?”
向思轶也总是碰到一些师姐师妹有意无意地试探,她统统以:“那怎么办呢?你找他评评理啊。”给怼了回去。
童越开玩笑说他俩是黑白无常,专把戏剧学院的痴情男女抹脖杀掉。
向思轶听到之后在魏清脸上大大地亲了一口,把童越这个光棍气得一星期没理她。
魏清也在努力适应着向思轶一如既往直接的表达方式。
他向来知道她是最纯粹直率的,她说话做事都是自由自在没有任何束缚的。
虽然表白那天看起来是魏清在主导,实际上那也只是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而向思轶的勇气仿佛是无限续航的。
她会在约会时侯突然盯着魏清看,然后问他:“阿清你真好看,我可以亲你吗?”
也会在一起走路去吃饭的时候突然问:“你怎么没有牵我的手?”
会在排练厅里休息的时候毫无征兆地说一句:“好喜欢你的眼睛啊。”
会在深夜的电话即将挂断的时候说:“阿清,我喜欢你。”
她的喜欢没有扭捏和试探,永远毫无保留。
20岁的魏清对向思轶莽撞又热烈的喜欢毫无招架之力,总是面红耳赤地听着,努力保持着自己脸上的平静,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羞赧。
他们俩之间,魏清是被制得死死的那个。
童越说魏清上辈子一定欠了向思轶一套四合院,所以接下来八辈子都得赔给她。
但那时候,魏清觉得非常的幸福。
他第一次被人这样毫无保留地,热烈地爱着。
他没有办法想象如果向思轶停止爱他,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幸福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快到了魏清12月的生日。
向思轶最近工作很忙,她在的那家编剧工作室最近接了个电视剧的大项目,需要用到现在工作室里有的8个编剧,一群人窝在制作方定下的酒店会议室里没日没夜的改稿。
魏清也正在排练年底前的汇演剧目,还要准备期末考试复习,时间都被塞得满满的。
两个人已经十几天都没见面了。
魏清不敢随便给她打电话,因为她可能随时都在开会。
还是个新人,总是没有资格随时接电话的,魏清也怕她的甲方对她有意见。
所以总是发消息,等她回复说空下来了,才会打电话过去。
这天已经夜里3点了,向思轶才回了魏清的消息。
魏清怕吵到室友,蹑手蹑脚地来到楼梯间,拨通向思轶的电话。
“阿清,我刚上称,我都瘦了。”电话那头传来向思轶有气无力的控诉。
魏清有点遗憾不能现在出现在她面前抱抱她,“知道你们忙起来吃饭不能按时吃,你看你那边能不能买点什么豆浆,米稀,你就泡在杯子里,包里放点小点心,开会太久也能垫一口。”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别放太脆的饼干,不然会议室里光听见你咔哧咔哧了。”
向思轶想象着那个画面,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
听她笑出来,魏清也放心了一点。
“幸好是市里的项目,不然我请假这么久不回去上课这学期肯定挂掉。”
“你们系的老师可舍不得挂你。”
“那是。”向思轶的声音里都是得意,“那我可是老师们的宝贝疙瘩。”
“很有信心嘛。”魏清笑道。
“当然啦,我也还很有信心我也是你的宝贝疙瘩呀。”向思轶坏笑着想逗逗魏清。
魏清隔着电话还是不免红了脸。
“你真是......”
“阿清,我好想你啊。”
魏清心里既有心疼也有甜蜜,但他的性格实在很难说出口一句我也想你。
“......等你忙完回来了,我们出去露营吧。”
“好啊好啊,我们可以去南衡区那个露营基地,设施很完善了,我上次刷到了还有篝火晚会!我们要去的话帐篷什么不用买了,可以自己买点肉,买点......”
魏清听着向思轶在那头已经畅想起了露营之行,她的碎碎念竟然都让他觉得温暖,魏清怀疑自己是真的不正常了。
“阿清,我这次才真的觉得,电视剧挺好的。”
向思轶的话题转得极快,没有一点铺垫。
魏清却是已经习惯了她总是这样跳脱。
“怎么了?”
“就是觉得,电影的话,最好还是在电影院看吧,话剧的话,得在剧院看,都有门槛。但是电视剧的话,在任何地方看都可以,谁看都可以。学生,上班族,馄饨店的老板......没有时间去电影院和剧院的人,好像在生活里都更容易看到电视剧一点,更容易从里面获得乐趣一点,就算一次性不看完也没关系。”
她现在这个项目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电视剧项目。
她是在前两天好不容易早上和同事一起憋不住了去外面吃馄饨的时候,才意识到的这个问题的。
那个小小的馄饨店里,放着一台永远锁定在播电视剧频道的电视机。
早上的时候,来吃饭的人无论再着急,也会不由自主地看两眼电视,跟着里面的剧情笑一笑。馄饨店的老板更是一边包着馄饨,一边看着电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等忙起来来不及的时候,他就顾不上看了,等忙完一波再接着看的时候他倒也像什么都没错过一样,完全跟得上剧情的笑点。
向思轶没忍住在走之前问了老板一句:“您这看一会走一会儿的,能接的上吗能看明白剧情在讲啥吗?”
老板乐呵呵地说:“大部分可以,哎呦电视剧啦,又不是电影,没那么难懂啦!再说没接上就没接上呗,下一段也很好看嘛!实在看不懂,还有重播嘛!”
这句话有点打开了向思轶的新思路。
大部分时候人们都觉得,电影所需要花的观影时间更短,剧情更集中,制作品质更高,内容更丰厚。
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忙碌的生活让他们没有办法经常拥有完全属于他们去电影院的两个小时观影时间。但难道他们就不配享有视听娱乐活动吗?
电视剧一定程度上可以随看随走,有重播,剧情更好理解,更有空间和时长去松弛有度地讲更丰富的故事,欣赏门槛更低的大众娱乐的存在意义是深远的。
行业内的人,总是下意识的觉得电影、话剧都更高级一些,因为的确难度更大,是更能展示专业艺术水准的表现方式,是更多高精尖技术的展示,是大众里一部分有高度文化艺术追求的人的精神食粮。
但这并不是站在普罗大众的视角去看待的,电视剧的制作和欣赏门槛都比电影低,但却可以用更简单的方式带给更多人直白的快乐,丰富大众的精神娱乐。
快乐哪有什么高级不高级之分呢。
这是适合更多人享受精彩故事的形式,向思轶第一次觉得电视剧是真的很不错。
魏清安静地听着向思轶的絮絮叨叨,脸上的表情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他想,他喜欢她惊艳的外表,喜欢她的古灵精怪,喜欢她的才华横溢,喜欢她的纯粹,喜欢她细腻的心,喜欢她理直气壮的小骄纵,也喜欢她爱这个世界的方式。
他喜欢向思轶。
非常喜欢。
“而且吧,我这个人话多,电视剧集数多一点,可以让我多讲点故事。”
向思轶做着总结陈词。
“喜欢就好,那就要好好写啊。”他猜她需要一点鞭策。
“完全OK!哈哈哈啊哈——”
他听她在那头笑得爽朗。
“阿清,”她的声音变得认真起来,“等你生日的时候我一定回去。”
魏清是12月23日的生日,还有6天。
魏清本想说不必勉强,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嗯,我等你。”
他真的很想和向思轶一起过生日。
“啊啊啊啊这倒霉差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阿清我好想你啊——”
“思轶,”他轻轻叫她,“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