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用剑鞘末端拨开眼前的杂草，方便自己看清地上马蹄印的去向。
身后，牵着主子猎马的丹青忽然一把抓住了谢渊的小臂，硬生生控制住自己想夺路而逃的双腿：“小、小侯爷……我好像看见那妖怪了。”
谢渊脚步一顿，手指拨弄着剑身上的细扣，轻声问：“哪儿？”
大约半个时辰前，谢渊听见擎苍在山林中发出追捕的信号，便骑马进山来看看，刚好在小路上和仓皇下山的丹青碰了个正着。
丹青像抓了根救命稻草，见面就喊小侯爷救我，山上有会说人话的妖怪！
结果谢小侯爷眉尖一挑，觉得甚是新奇，非但没拉着人跑命，还硬拽上来要看一眼才罢休。
现在，他顺着丹青指的方向，目光探索了许久，只找到一只蜷缩成个雪球还没擎苍一半大，看起来软绵绵的狐狸以外，别无他物。
谢渊又重复道：“哪呢？”
丹青：“小侯爷你没看见河边那个浑身阴郁、似豺似犬、血口獠牙的白毛怪吗？”
谢渊沉思，有点不确信两人看的是不是同一个东西了，问：“喝水那个？”
“喝水！？”之前跑得太急没顾上自己马的丹青悲痛欲绝：“它怕不是刚刚吃完我的小猎驹，此刻来河边漱口的！”
谢渊往蹄印延伸的方向瞥了一眼，尽头，丹青的那匹小猎驹正在低头悠然吃草，长鬃垂下，一片岁月静好。
谢渊道：“我问你，那边是拴了头驴？”
“……”
丹青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水流边传来嗷呜一声，他吓得又拉着自家小侯爷后退一大步：“你看你看，我就说它有鬼吧！”
只见那狐狸在河边喝水喝好好，忽地脚一滑，居然掉下去了？而且作为兽类……又居然连狗刨的都不会？
扑腾着爪子，连连呛水。
谢渊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手折下一段灌木枝：“这般的悟性还能当妖怪？我若再不去，它兴许就淹死了。”
方才的桃染正寻思着“大腿”是什么意思，就听见系统又喊道一声：走你！
飞腿便毫不留情地往她狐狸屁屁上踢去。
桃染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后是旋转了三百六十度被踹入水中的，溅起的水花老高了。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奈何小狐狸腿实在太短。小溪向山下的水流又急，她怎么也抓不住滑溜溜的石块，慌张道：“系统！你怎么可以谋杀宿主！”
惊险处境下，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喊出来的话现在已经变成了嘤嘤的狐狸叫了。
忽然一根木棍抵住了她不停被溪流带走的身子，桃染眼都来不及睁开，摸黑抱住了那根棍子。
隐约听到有人在岸边低声了句：倒也不算太傻。
紧接着一只温热的大掌暂时将她的身子托出水面。
这狐狸体形本就不大，落了水后更是瘦弱。谢渊还要拿着木棍，只有一只手可以把狐狸抱上岸。
他不敢拽胳膊也不敢拽腿，比划了半天左右找不到抓点。
最后从后面掐住狐狸的背脊，像在水里提起一块淌水的布，拎了出来。
桃染背对着他，一睁眼，面前只有系统。
她大怒，一把掐住系统的脖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说！为什么要推我下水！”
系统解释：【唔唔，格局打开啊，你不身处于危险中，英雄哪有救你的机会！】
桃染压根不听解释，上勾拳下勾拳咏春拳毕生所学的武术都招呼上了。
在谢渊的视角里当然是看不见系统的，他皱着眉，看狐狸被捞出来后还在不停挥舞着爪子奋力挣扎，顿时心生怜悯：这狐狸胆子也太小了，居然会吓成这样。
见狐狸身上的水晾得差不多了，谢渊改双手掐住她的臂弯，将狐狸连头带身子转了过来。
正和系统对峙的桃染在空中一百八十度旋转后，一抬头，对上一双浓黑如夜的凤眸。
她一下愣了神，才意识到此人正是救她于深水之中的恩人，目光不由自主向下望去。掠过鼻梁与红唇，发现少年骨相和皮相简直都漂亮到过分。
连衣服都是照着桃染的审美穿的，圆领袍懒懒散散扯开扣子，随性恣意，里面黑底白领的内搭交叉处刚好卡住突兀的喉结。
他歪头，目光将桃染无意识乱飘的视线又捉了回来，第一次对视时，桃染惊叹这双眼睛好绝。
第二次对视时，桃染发现少年整个人都好绝！
空气安静了几秒后，系统清晰地听见了她咽口水声。
桃染：“美人！！！！！”
但是谢渊只听到一声：嗷~
“系统！系统你看见了吗！”她一激动，手上的劲更大了。
系统已经开始翻白眼：【谢谢，你再这样掐下去，我连阎王都能看见了。】
桃染忽地发现自己声音不对，松开系统的手捂住自己的嘴，慌张道：“我怎么一讲话就变成嘤嘤叫了。”
系统：【我干的，这才是狐狸该发出的声音，难道你还想口吐莲花再吓跑一个？】
“小侯爷——”
曾经作为桃染的“口吐莲花”的受害者之一丹青，看见眼前这一幕时，惊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小侯爷你你你你，你怎么能抱着它？它就是那个是会说人话的狐狸精啊！”
谢渊看了看手里一直在嘤嘤叫的狐狸：“你当真？”
丹青都要急哭了：“我从小便服侍在小侯爷身边，小侯爷可见过我哪次说过谎！”
“是吗？”谢渊拧了拧狐狸不停滴水的大尾巴，显然是没把丹青的害怕当回事，语气漫不经心的像哄小孩说话似的：“那它都会说些什么呢。”
丹青深呼吸，用力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回忆那段可怕的经历。
但为了警戒谢渊，他还是一五一十忍痛道出：“我当时在这山里转了半天，连只麻雀都没逮到，这只狐狸是擎苍发现的，擎苍带我来时，起初我还高兴坏了的，就对这狐狸喊了一句——孽畜，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然后！它明显愣了一下，突然开口说：‘啊？这就是原型啊。’”
“我大喊妈呀有妖怪，撒丫子就跑……”
“它就嗷呜一声跟在后面，边跑边叫：哪啊哪有妖怪啊？别丢下我啊我也害怕！”
……？
谢渊脸上的神情慢慢茫然。
一段声情并茂慷慨激昂的发言后，男人沉默，仆人流泪。
丹青：“小侯爷你能理解我当时是多么和无助和害怕吗！”
完全不能理解……
谢渊一向散漫不羁的眸底难得闪过几分恍惚：“……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刚刚在说什么？”
丹青崩溃：“是真的都是真的！它是真的会说话！”
谢渊半信半疑，对着狐狸商量道：“那你，说句话给我听听？”
桃染娇羞道：“你好，结婚！”
系统：【……】
手里的狐狸生得确实漂亮，银毛红瞳，被水洇过的眼睛似秋波盈盈，开开心心冲他嗷了一声，神情间竟有些掩不住的小女子羞态。
谢渊转头看丹青：“所以它在说什么？”
丹青颤抖道：“啊啊啊它说要作践你，蹂|躏你，吸食你的精血，榨干你的阳气，吞入腹中连骨头都不吐的那种！”
系统擦汗：【某种意义上，他翻译得倒也没错……】
见宿主简直非常满意自己挑来的大腿，系统也放心回总部，告别的话还没开口，就听见桃染：“你安心去吧，就算再也不管我死活都行！”
系统：【……那我走？】
系统本来还想不放心地叮嘱了桃染几句，就瞧见那人，啊不，那狐狸正一脸享受地被抱在怀里，半湿半干的脑袋还顺势埋进去，任由谢渊端详她后脚的伤。
美人的衣衫上散发着干净温淡的皂角气息与男性的荷尔蒙。
桃染陶醉：“真香～”
系统忍无可忍，又回来往她屁股上踹了一脚。
临近傍晚，暮色正浓，系统刚消失在传送门里，谢渊便抱着她走向猎马那，凤眸四下打量着：“我该把你放哪呢……”
完全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桃染：放哪？当然是放在哥哥的心尖上啦～
落日的余晖还留了一半在青石板上，谢渊一看这儿就不错，弯腰将狐狸放了上去：“行了，你就待这吧，我们还得在天黑之前下山。”
旋即转身翻上一边的猎马，衣摆在空中划出利落的线，随手还不忘掸了掸胸前的水渍与脏兮兮的小梅花爪印。
嗷？
桃染疑惑地观察他一言一行，发现事情的发展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一般来说，小侯爷不应该是会心疼她爪子上的伤，然后将带她回府中悉心照料，让她过上在家有丫鬟，出门有马车的侯府千金生活，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吗？
然而，桃染迟迟没有等到谢渊抱她上马，急得站在石板上挥舞着前爪嗷嗷直叫。
快带我回家！
谢渊高坐马背上，垂眸看她，从那张牙舞爪的动作里，好像真读懂了桃染想表达的意思，似笑非笑：“难不成你还想跟着我？”
当然！
桃染泪眼汪汪，湿漉漉的毛更显得一副娇弱可怜相，她发现自己当动物好像比当女人更有绿茶天赋。
毕竟没有人可以拒绝萌宠的！
这一招果然管用，看得谢渊眉间轻蹙，视线不自觉被那双可怜兮兮的狐狸眼捕捉，随即当机立下义无反顾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果断地拉直手里的缰绳，迅速调转马头，走得头也不回。
“不行，”谢渊说：“你这畜生爪子也太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