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一大早,阿细来到松林居,这里住着八九个同门,师姐竹娘也在这里。阿细走上来,远远看到师姐和哲哲在窗户边坐着谈话。师姐看到阿细来,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她,哲哲站了起来,喊道:“在下面等我。”

    哲哲带阿细走到松林尽头,把信交给阿细,果然大师兄同意留下澈了,让她将澈安顿在松林居这里,阿细开心的笑了。

    看阿细这样,哲哲要告诉阿细的事情,似乎也没那么难以说出口了,哲哲道:“玉里来消息了,龙须弯之战胜利了,州府将军出兵帮助了寨子,我们族人可以享几十年太平了,寨主决定进献牛羊千匹,粮食千担,珍宝百余件,以及寨中少女一名,寨主决定让你去。”

    一种窒息从阿细心底里蔓延到全身。

    “这不可能,你听谁说的?”阿细拒绝相信。

    “是真的,下个月我就带你回去。”

    她突然明白了,刚才在窗边聊天的哲哲和竹娘,是在谈论自己的事情,所以师姐用那样的眼神看向自己。阿细仿佛浑身凝固,从心底里不可置信的燃烧起来。可是她又明白,就如同寨子中其他女孩的命运,被指定嫁给某个人,或被嫁往遥远的部落结盟,如今也轮到她了。她不愿意相信,却又确信无疑的从哲哲嘴里说出来了,她想要哭泣却完全没有眼泪,心底的窒息像被堵住了。阿细感到浑身都在隐隐燃烧,感受到命运的支配,她似乎连挣扎都没有,就驯服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为了族人,接受吧。”哲哲道。

    阿细向远方山间望去,美丽的云隐峰,她真的就要离开这里了吗?

    阿细给澈吃了九转还魂丹,经过一天的昏迷,他的脸色一点点恢复,看着澈的脸庞,阿细想到了自己的命运,她多希望能留下来,继续在云隐峰的生活。

    澈醒来了,脸上还略显苍白,带着些许憔悴,坐起身来说:“你师兄不同意,我可以下山的。”

    阿细阻止道:“你不要在意哲哲,大师兄已经同意你留下,等师父出关,你就可以向师父请求帮助了。”

    “下次看到他离他远点,他下手没轻重的。”阿细又嘱咐道。

    澈点点头,他偷偷向阿细看去,在夜晚的灯火下,阿细的脸上淡淡的忧伤,眼睛里像有泉水一般,善良而美好。澈又那么一点点了解到阿细的内心,她是善良和真诚的,他心里有了一种信赖,这种信赖蔓延开来,连他自己也未曾觉察。

    阿细带澈到松林居,师兄弟师姐妹们都知道了澈的事情,跑来看他,议论道:“我们见过他,那时候真没想到他是真人。

    澈身上的衣服因千年之久已显褪色,他们找了和澈身材相近的干净衣裳让他换。虽然只是朴素的黑蓝色,却顿时衬的他清新美貌,大家都很喜欢他,围着他说笑,让他在此安住,不必担忧。

    澈被大家围着,客气的点头微笑。不经意间澈注意到阿细出神的想着什么,好像有什么心事儿。

    进入三月,山里植物冒新牙,弟子们进山采摘药材,以换取一年生活所需。哲哲说澈不该闲着,让澈跟自己的队伍进山,阿细担心哲哲为难澈,便让澈和自己的小队一起走。山峰高低错落,穿过云隐峰的峡谷,大家往更高深的山里走去。

    几轮采摘后,小队的人逐渐分散开来,阿细带澈爬上山峰,在一处石崖歇息下来。这里视野开阔,看得到山峦层叠,沟壑间缭绕着团团雾气,被早晨的太阳光一打,呈漂亮的青蓝色。

    两人放下竹筐,坐在石头上,澈取出草药一一辨认,阿细告诉他这是什么药材,入什么经脉,治疗什么病。

    “这些你都知道。”澈惊奇道。

    “我在这里三百年,当然都懂了。”阿细笑道。

    “三百年?”澈笑道。“那我比你还早来七百年呢。”

    阿细笑了,说:“是啊,你比我还早七百年。”

    “我以为你一直都是这里人。”澈甜甜笑道。

    “不是。”阿细告诉澈。“我是玉里人,玉里和这里很远。”

    “玉里?是什么样的地方?”

    “玉里是多罗曼雪山群峰之地,是寒冷且人烟稀少之地。”

    “那你为什么又到了这里?”

    阿细告诉澈,在玉里,寨主就是最大的。当年竹源尊者大徒弟月已生到扎扎热赫雪山修行,大寨主与他结识,在师兄月已生进入扎扎热赫雪山深处修炼时,给予了最大支持和帮助。师兄修炼完成后为答谢寨主,愿意带寨主最小的弟弟,也就是小师兄哲哲到云隐峰学习。寨主请月已生再选出一个人,陪哲哲到云隐峰,互相有个照顾。月已生念出一段咒音,说过后让寨子里的少男少女们重复,有的人只能重复几个音节,有的只能重复少些段落,只有阿细清晰的重复出了全部音咒,于是跟随大师兄来到云隐峰,和哲哲一起成为师父的弟子,距离那时候已经三百年了。

    澈这才知道,阿细是这样的原因来到这里。

    “你说命运是注定的吗?”

    澈想了一下,轻轻一笑,有点小聪明,眼睛亮亮的说:“我觉得就像我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过后今天,我不去想昨天和明天。”

    阿细心中咯噔一下,她没有回答,说道:“我师父说,哪怕是两人擦肩而过或者相视一笑,这样微小的事情,都是早已安排好的。当一个人降生的时候,就已被打上宿命的烙印,所经历的一切,都早已注定。这样的话,所有一切岂不是无可挣扎,无可避免吗。那我们在其中又承担什么样的角色呢?这也太可悲了,不是吗。可是师父又说,命运的链条并非不可打破,但只有冥想中的心灵,才能摆脱宿命的印痕。可是这又很难,不是吗。”阿细说出这些天来心中沉沉的思索。

    “如果有一天我回去了,你会忘记我吗?”阿细问。

    “不会。”澈没有犹豫的答道。“我会一直都记得你。”

    在哲哲给澈一掌重击后,澈在昏迷中隐约感受到真正的自己,比他过去这些日子在冥想中感受到的更加清晰,他明白自己的记忆可能就要恢复了,他将回到原来的地方,澈隐隐感到沉沉的命运之轮。可是阿细不一样,她简单而纯粹,她不知道外面的纷纷扰扰,只有松柏树下重复的小路,瀑布泉水间的修行,晨曦和夜幕间的炊烟。他感到这份简单生活的踏实,质朴。他会有天离开这里,但这里的一切深深印刻在他的心中,这份简单和平静,他不会忘记,以及山间美丽的少女阿细。

    原本晴蓝干燥的天,突然一阵阴湿的风吹过,乌云翻卷着从西面遮盖来,天色顿时巨变,一道道闪电划破,雷声霹雳般巨响。远处同门四散躲避,阿细紧张的看看天空,拿起竹筐带澈向山崖下的石洞跑去。大滴的雨落下,雷声和闪电好似就在身旁。

    山崖下有一山凹,澈让阿细躲里面,自己坐山凹边上。雷电持续,阿细闭眼捂着耳朵。澈惊讶这天气的变化,一回头见阿细害怕的样子,便把袖子放下在手上,小心帮阿细捂了住耳朵。很快的,这股云雷过去了,时才的倾盆大雨淅淅沥沥变小了,密云中刹时露出了晴空,太阳出来了,远处出现一道彩虹。澈和阿细说有彩虹,越过澈的肩头,阿细望见一道巨大的彩虹从山这头挂到山那头,不禁露出了笑容,说道:“好漂亮啊。”

    阿细告诉澈,这股云雷并非一般的天气变化,而是多罗曼有人修出了很大力量,震慑出来的,修习人遇到这种力量,怕被震慑到,所以同门刚才都很害怕的躲起来了,自己刚刚也很害怕。

    澈听了很惊讶,不知什么人修出了这样大的力量。

    云隐峰山脚下住着几十户人家,以前在山上修行的师兄轶,现在在山脚下开了家旅店,供过往的旅客和商户歇脚。因为和山上有着这层关系,每年采摘后都由师兄轶收购,再转销各路药材商。经过二十多天的采摘、分类和晾晒,药材终于制备好,山上的师兄弟们把药材打包好,等师兄轶带人来取。

    忙了二十多天,终于休息下来,夜幕降临,松林居的院里生起篝火,唱跳、游戏,兴致所致,师姐们换上长袖衫,挥着长袖跳起仙女舞。广袤宇宙一禺,努力生活着的人们,日复一日的磨砺着,在这一刻,她们绽放生命的魅力。

    阿细端来师姐们做的果饼,是面食和着山里野果烤制而成,澈尝了一块儿,很是香甜。两人吃着同一盘子里的果饼,澈说话不多却自有一种柔情,阿细看澈的眼神是不一样的,闪亮中藏着星星。

    在二楼喝茶的师兄轶看到陌生面孔,向竹娘问:“那个人是谁?以前没见过。”

    “他受诅咒在山上变作石人千年,是阿细发现了他,帮他解了咒。他不记得过去了,所以就留了下来。”竹娘说。

    “哦。”师兄轶没有想到竟有这等奇事。“被人下这样的咒,怕是有仇家吧。阿细不要对那个人有感情才好,你知道去年夏天,阿杰见过那个女孩后,她的倩影就住在了他的心里,后来他只得停止修习,和那个女孩离开了。”

    “你也看出来了?”竹娘道。“阿细和那个人,是怎样也不可能的了,阿细的族人已经为阿细定下亲事,下个月就回去了。”

    “哦?”

    “他们族人和额拓拓人打了这么年,这次得到州府将军的帮助,终于获胜。他们要向州府进献牛羊珍宝,还包括族中少女,定了让阿细去。”

    师兄轶闻此,脸上略过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常年经商奔波,知道玉里那边的习俗,送部族少女并不稀奇。但他清楚玉里的卫承将军府是玉里权势最大的家族之一,家中妻妾亦是各大宗族势力的人,阿细到那里去,恐怕无以立足,前途堪忧。

    师兄轶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玉理八部与将军府,那些女孩去那些权势人家,不过是权势人物的门面,根本不会把这些女孩当回事儿,她们的命运就会像浮萍一样,一时新鲜过后,被人转送,或者被困深门大院,无人管她们。即便偶然得到些许青睐,也会被那些夫人们折磨。好的能熬到时限出来,获得自由,但大多数人命运坎坷,不等出来就离世了。可想她们所遭受的苦难。这就是部落的女孩被送走后的命运。即便偶然有得势者,也是在重重夫人的打压中。

    竹娘道:“这是他们族人的事情,我们外人也不好过问啊。”

    师兄轶叹口气,也知没有好什么办法。

    “哲哲让我拜托你一件事情呢。”竹娘又说。“你也看到了,阿细对那个人很上心。哲哲担心族里交代的事节外生枝,所以想拜托你把那个人带下山,让他到你的店里做个伙计,这样阿细就无话可说,也分开了两个人。”

    “这没问题。”师兄轶痛快的答应了下来。“只是阿细同意吗?”

    “她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我这就叫她上来,把这事和她说了,明天一早,你带人下山就好了。”竹娘说着起身去推门,妙妙正在门口,提着水壶一脸错愕:“阿细真的要被进献?”

    “哎呀,你怎么偷听别人讲话!”竹娘责怪道。

    “我上来给你们送水,刚到门口就听到了,这是真的吗?”

    “妙妙你进屋去,别站在这里乱讲话。”竹娘教训道。

    竹娘到楼梯口喊了两声没人应,便下楼去寻人了。

    妙妙走进屋子跌坐茶几边,愤愤然道:“凭什么让阿细去。”

    师兄轶看了眼楼道,小声道:“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将军府很不好吗?”妙妙听出师兄的担忧。

    “我们这样的小民在那样的地方,生死也是无人在意的。阿细不该去那样的地方。”

    妙妙气愤又害怕的呆住了。

    见竹娘上楼,师兄轶不再谈及,若无其事的饮着茶。竹娘进来把门关上,对妙妙道:“一会儿阿细上来,你不要多嘴,我们这样也是为阿细好,她要是因为进献的事抵触,和那个不知什么的陌生人跑了,那她的人生就完了。她的家乡才是她的根,那里发生什么都有她的族人在。”

    妙妙不可置信的听到竹娘嘴里说出黑白颠倒的话来,明明阿细遭遇如此困境,她怎么能说出完全相反的话呢。

    过一会儿阿细来了,她推门进来,见妙妙也在,有些纳闷。

    竹娘做出关心的样子道:“阿细,你就要回去了,不要对外面的人有什么留恋,这对你不好。你的家乡才是你的根,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你的族人在。阿澈终究不是我们云隐峰的人,他也不能总是留在这里,我和你师兄轶商量,让阿澈到山下你师兄的店里去,这样他就有个去处,你也不用再记挂他了。”

    想到自己是这样的情况,澈也要突然离开,阿细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但话已至此,阿细无法反驳,只得同意。

    院子里只剩几个打扫院落的小师兄,其他人都兴高采烈的跑去林中,按照每年的传统挂彩幡去了,他们认为明天的第一束太阳光照在彩幡上,就会实现自己一年中的心愿。澈也去了,阿细在院子里没有看到澈。

    已然暗淡的篝火火光中,妙妙一把拉住阿细:“你怎么不告诉我!”

    阿细不愿回答,说道:“你让我怎么说。”

    “你难道真的要去吗?”妙妙说道。

    “不然呢。”

    “师兄说你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阿细直直看着妙妙,这个事实她始终不去面对,但去由妙妙说了出来,阿细心绪复杂,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何况将军府的事情,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复杂。

    “逃走吧,阿细!”妙妙坚定道。

    不觉间阿细眼中含泪,道:“这就是玉里女孩的命运。”

    妙妙听了简直莫名其妙,骂道:“算了吧!全族最沉重的负担压在最弱小的少女身上,真是可耻。”

    阿细却不这么认为,说道:“一个人不仅为自己而活,还有为她的族人。我的族人好不容易停止战斗,只是牺牲我一个人,是值得的。”

    妙妙感到自己和阿细之间顿时裂开了,阿细永远站在她的族人这边,始终和她的族人一样思考问题,即使用力摇撼也无法将她摇醒,眼睁睁看着她要坠入深渊也无法唤醒她,妙妙眼中掉下大滴大滴的眼泪。

    第二天一清早,师兄轶的队伍已打包好所有,准备下山,澈便在他们的队伍中。昨天夜里澈已经接到通知,知道自己要和师兄轶的队伍下山。他哪里也不了解,心中些许恍惚。

    阿细来了,澈的心情一下子开朗。

    阿细对澈说道:“你就和师兄轶下山吧,在他店里也好。”

    澈点点头。阿细掏出纸折了三只小白鸽,将密语教给澈,说道:“你带着这三只小白鸽,有什么事就放它来找我。等师父出关,你见到了师父,就会知道自己是谁了。”

    澈记下密语,将折纸放入胸襟。

    队伍要离开了,澈感谢她这段时间的照顾,虽有不舍,但不得不和师兄轶的队伍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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