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说:“不想你比我还快,我和景夫才订婚,你们就立刻摆酒。”
“嫁人哪里来那么多名堂?我们不是西式人物。”我说。
“络络我要去你家吃饭,我已很久没有吃你做的猪扒了。”玫瑰伸个懒腰。
“你不是说我的猪扒做得象肉饼?”
“如果有正宗的猪扒相比较,当然就象肉饼。但是如果没有,勉强也可算猪扒。”
“好,周六晚上7时在我家,地点未变,过时不候,可带家属。”
“我不要你家阿姨做菜,她做的菜太淡。”
“放心,我家阿姨只负责庄念施和我们两人的一日三餐,多一个人吃饭要另加她人工。所以我自己会动手。”
有得吃还挑剔,但总比没得吃要好。
人总是在没得选择的时候愿意退而求其次。
玫瑰带着方景夫如约而至。
赵迪拿出红酒。我在厨房里煎猪扒。阿姨抱着庄念施在大厅和玫瑰逗笑。
方景夫打开电视,和赵迪说:“这年头如果不看新闻就好像脱离城市。”
赵迪说:“城市人看新闻赚钱,乡下人看新闻消遣。”
这句话真正经典。
我出来:“菜已经做好,可以上桌。”
四个大人围着桌子坐下,阿姨抱着庄念施到里屋。
我说:“你们不用管她,哄得庄念施睡着她一会自会出来。”
“庄念施可乖?一定很难带。当年父母抛弃我们是对的,若是还没有想好就当父母,自然没有勇气来看护婴儿。”玫瑰感慨。
“不会。庄念施已经半岁多,不用总吃配方奶,现在已经可吃米糕。平日很乖,很少吵闹。”我说,“幸得阿姨有经验,才不会让我们手忙脚乱。”
孩子若日日看,不觉得会长大,总是看着那张小脸,小脚丫,变得肉肉的小屁股。
我带庄念施到苏老太太的墓前去。
我将花束放在墓前,抱着庄念施说:“宝贝,你可看见你面前的这张相片?她是你爸爸的亲人。”
庄念施兀自玩着手里的糖纸,咿咿呀呀地和自己说话,不回答我。我给她穿着白纱的小公主裙,打扮得象个天使。
年纪老了会离开我们的世界,新的生命出来重新认识世界,已经在这个世界活过一半的人,不过是新老生命的桥梁。
一日玫瑰过来看庄念施,带来了绒毛兔子,庄念施抱着它从沙发的一端爬到另外一端,兴奋得不行。
“赵迪呢?”她问。
“出门去买凉菜,忽然特别想吃,所以差遣他。”我笑笑。
“哗,人家在外始终是个经理层,现在被你后勤。”
“不是后勤。在外是个经理自当要有经理的气派,在家为人夫,亦应该有丈夫的职责,他从未混淆。”
“你还记得家威?”玫瑰闲闲说。
“家威?”我微微一怔,“呵,记得记得。”
我怎会忘记?他曾是玫瑰的男友。他的离开,我曾伤神。
“他昨日回来,带着妻子。”
“你们见过面?”
“非也,他给我电话。你知道,除了他离开后的几日给过我电话,此后就再无联络。”
那时我还羡慕他们分手后亦是朋友。
但若是长久不联系,想必也不会做到好朋友一类的级别。
我不接话。
“他问起你的境况。”玫瑰又说。
“哦?你如何回答?”
“我都不知如何回答。这些年来的过往,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玫瑰抱过爬过来的庄念施。
有什么不能三两句就能说清的?施络络结了婚,然后离婚,带着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接着再婚。那么简洁一句话,就可交代这么些年的境遇。说不清的是心里的感触,不是境遇。
我们不能象唱咏叹调一样,高音上去,几个轮回,然后才放音下来,生活有时候快得连我们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过了大半,中途见惯走的人走,来的人来。
“我告诉他我快嫁人,他在电话那边连声恭喜,我们那刻成为真正的陌路人。”玫瑰怅然,“络络你可知道,那年他离开后,我每晚都睡不着,夜夜都会流眼泪,白日打足十二分精神到医院去,看人家丈夫欢天喜地地陪着检查身体,等待新生命,看到别人幸福日子,觉得自己面临黑暗。”
她终于将与家威分手后的心情袒露,埋藏了这么许久的心情,终是在过山过水后才有勇气提出来。
也终于能提出来,在彻底卸下包袱后提出来,再重的感情也轻飘过心底。我明白,她曾经不是不在意家威的。
她比我在意家威。家威离开后我遇到庄臣,然后遇到赵迪,我不能象她一样太记挂这个人,我明白我不该记挂这个人。人生就是这样,不断碰到人,不断选择,不断舍弃,虽然有时不是自己情愿。
“你现在已经有方景夫,他是该恭喜。”我说。
“是,但是现在想起,还是会唏嘘。如果当初我不那么坚持,也许我们现在会有一个孩子如庄念施一般可爱。”她看看怀中抱着的庄念施。
“玫瑰,这个世间什么都会有,就是不会有如果,若是总看以前,我们岂非一步都走不下去?”我说。
“所以我多谢他的祝福。若不是他的离开,我怎知原来还有景夫这样一个人合适我?”她抬头笑笑。
依旧是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家威的电话打到我办公室:“恭喜,原来已经升职,连电话都有秘书代接。”他说
“那么多年,都要有点进步,才对得起过去的光阴。我岂敢停滞不前?”我说。奇怪,那个时候的面临离别仿佛放弃五脏六腑的感觉,现在想想,只能忆起情形,却感受不到痛的程度。
“我们可能见面?”他说。
家威,我是想见他,但是不能见面。让他看我老去几年的模样?不,不,我心里承受能力太弱,我但愿他心中的我的印象一直是老样子,遇事没有主张,好似天要塌下来一般,那个才是他想要的人,现在他的妻子,应当也是这样的吧?
我不想让他见到我现在这个样子,遇事须首当其冲,风行雷厉地工作,对下属说话再不用商量的口气,容不得半点犹豫,我不再是那个事情发生了,先左右看看可有帮忙的人,或是先倒下,等人来扶。
从前那个施络络再不存在,现在的施络络亦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施络络。他会失望,就算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他都会失望。我明白,我自己也始终是他心中的那个梦而已。
“不,家威。你不能见我,我亦不能见你。我们已经成家,我们在电话里联络就好。若是需要帮助,只管说出来,我定全力帮忙。”我温和地说。
“络络,当初我们若是在一起,你不会象今日一样,我可保证你的一生。你不给我们机会。”他说。
“没有人能保证一生一世的事情,你不能,我也不能。家威,我们看现在,只能看现在。你娶了愿意娶的人,那么好好对她,这个才是现实。”
他不语,半晌说:“那么祝你幸福。”
“谢谢,我亦会转告玫瑰你的祝愿。”
挂了电话,我坐在窗前,外面阳光明媚,若是那年我和家威在一起,这样的历史要改写,最后玫瑰或许会原谅我,或者我们亦会分开,因为另外一个女子。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我们面对的未来是预料能力之外的事情,没有如果,真的。
我自顾自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