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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爱与孤独

    五年弹指一挥,朱雀已到了依稀记事的年纪。

    因为父母要上班,每天都早出晚归,所以朱雀的幼年时光里都和外婆在一起,她是外婆一手带大的。

    外婆总是把朱雀看得很紧,生怕磕着碰着,就连菜地里摘个菜都要带着。朱雀喜欢每一个有太阳的早晨,每当太阳在东升岭缓缓升起的时候,外婆就要去菜地里摘菜。她牵着“小尾巴”朱雀,背着小竹篓子,嘴里哼着花鼓调,慢慢悠悠地走在家门前两米来宽的毛车路上。遇上迎面而来的乡邻,外婆总是笑着高声地打着招呼,小朱雀也跟着脆生生地叫着“婶儿”、“伯妈”、“叔奶”等等。有时人家不搭理,外婆就说,人家搭不搭理是一回事,自己打不打招呼又是另一回事,做自己认为要做的就行了,还管别人什么个脸面呢。沿着毛车路下了月牙堤,右拐就到了腰子塘的堤坝上。顺着宽宽的长满野花野草的塘堤走百来米,穿过窄窄的田埂就到了菜地里。摘菜时,外婆总会喋喋不休地嘱咐:“宝儿啊,不要摘花花知道吗?花落了就结瓜,宝儿就有瓜吃了。你硬要摘花,就只能摘空心菜花,长得像小喇叭一样的就是,宝儿认得了吗?啊呀,宝儿小心点踩呀,南瓜藤都给你踩折了。啊呀,小祖宗,那黄瓜才拇指大,你摘它做什么?啊呀,蠢宝啊,蜜蜂子蜇人,你莫去抓呀……”

    任凭外婆嚷得多么“痛心疾首”,朱雀只嘻嘻地笑着,自顾自地摘她想摘的花,薅她想薅的瓜,小魔爪一刻不停地搞破坏。等外婆佯装生气时,朱雀迈着小短腿垂着小脑袋走到外婆跟前,伸出小肉爪,可怜兮兮地说道:“外婆打手板吧,我明天只摘喇叭花”。

    外婆蒲扇大的巴掌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呵呵地笑着,眼角的褶子一下子变成了金鱼的小尾巴,随着笑容的时深时浅,小尾巴活灵活现地摆动起来。

    外婆为了挽救她的瓜果蔬菜不被朱雀祸害,只得不停地想办法:例如用细绳子帮上金龟子的一条后腿,给朱雀拽着玩;又如把包菜虫丢蚂蚁堆里,让朱雀看蚂蚁“齐心协力”拖虫子;再如给朱雀一把小铲子,让她去挖指定的一株大红薯……总之,外婆的智慧无穷,总能变着花样地给捣蛋的朱雀安排得妥妥当当。

    和外婆一道接到家里来的还有那尊送子观音。外婆依旧在每个望月和朔月虔诚地敬拜,这大概就是信仰吧。朱雀尚在襁褓,外婆便抱着朱雀拢着她的小手拜三下。待朱雀能走路了,外婆便在大蒲团边放一个小蒲团,带着朱雀一起跪拜。拜完后,朱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供果,小奶音巴巴地问:“外婆,观音菩萨吃完了吗?我可以拿果果吃了吗?”

    外婆一把抱起朱雀,搂进怀里,轻柔地说着:“外婆的小宝儿啊,乖,等到香焚尽了,观音菩萨就吃完了,我的小宝儿就可以吃了。小宝儿吃了观音菩萨吃过的果子,一辈子健健康康,福气满满的。”说完,外婆又不厌其烦地给朱雀讲观音菩萨救苦救难的故事,把善良与慈悲的种子悄悄地种在了朱雀的心田。

    每天天擦黑时,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升起炊烟,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回家生火做饭。这时,朱雀总站在自家晒谷坪,向西边毛车路尽头张望。

    隔壁大伯母站在月牙堤上扯着大嗓门喊着:“细强伢子,回来吃饭咯……”又或者“咯咯咯”地模仿老母鸡叫,着急地想要招回落单了的小鸡仔。无论大伯母多大的声音,小朱雀都无动于衷,只伸长脖子张望着,直到朱有田的自行车载着李香莲从西边月牙堤的毛车路上缓缓地爬上来,在青翠的小竹林转角处一下子跳进她的视野。

    朱有田咧着嘴笑,右手大拇指按着自行车的铃,一路“叮铃铃……叮铃铃……”地响个不停。李香莲斜着身子朝朱雀挥着手,笑眯眯地喊着:“宝儿,宝儿……”

    这时,朱雀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张开双手飞快地奔向父母亲,嘴里喊着“爸爸妈妈回来咯,外婆,爸爸妈妈回来咯……”

    待到走近,李香莲跳下自行车,一把抱起朱雀,对着小脸蛋亲个不停。朱雀咯咯地笑,要躲不躲的,小手紧紧攀着妈妈的脖颈。妈妈身上的味道温暖而芬芳,朱雀喜欢极了。朱有田右手推着自行车,左手搂过妻女,堆起满脸的笑,一家三口慢慢地走回家去。

    多少年之后,这温馨的一幕定格成一幅画卷,被朱雀珍藏在记忆里,永不褪色。那是她幸福童年最好的证据,是她在未来的人生里战胜苦难的力量源泉。

    生在殷实的家庭,被家人极尽宠爱,朱雀比村里所有小孩子都要幸福。她被教养得很好:三岁自己学着穿衣服鞋袜,四岁能擦桌子摆碗筷,五岁能帮外婆做许多力所能及的事了,如扫地、洗袜子、择菜、喂鸡、给外婆捶腿、倒茶等等。小姑娘漂亮又聪明,跟着外婆念唐诗宋词,外婆念一遍,她跟着念一遍,又在心里默默念一遍,那古诗词就记住了。她还有一项技能,那就是画画。她喜欢拿粉笔在台阶的水泥地上或墙壁上画小动物画花草。开始的时候是一顿乱画,后来渐渐能看出画的是什么东西,到五岁时画什么都有了六七分像了。外婆从来都不会制止她,墙壁画脏了就拿抹布和刷子弄干净,台阶上脏了直接一桶水冲洗。老人家不懂什么兴趣爱好的培养,她只知道古时琴棋书画就是才女的必备技能。学画画,是好事,越画越好,那也是天赋,她的外孙女显然是有天赋的小才女。老人家自豪着,且不厌其烦地为外孙女准备好画画场地。

    平时外婆忙活儿的时候,朱雀就一个人玩。家门前的毛车路上,每天不时地有成群结队的小孩路过,她趴在窗前眼巴巴地望着,满心满眼都是羡慕。她总是问外婆,可不可以和小孩们一道玩?外婆每次都会说:“可以呀,等宝儿再长大一点,就可以跟大家一起去玩了。”

    于是,朱雀每天都在盼望着长大。

    村里的小孩是快乐的,他们一起上茶园放牛,一起下河渠捞鱼,还玩小兵打仗,躲猫猫,跳皮筋等等。他们的欢笑声、叫喊声极其响亮,整日飘荡在小村上空,仿佛能把头顶的天空穿个洞。他们奔跑着,跳跃着,带起一阵风,兴奋得如同看见肉骨头的野狗。村子就这么点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他们总是直接避开朱雀,在路上遇到了,他们就装作没看见,又或者飞快地跑开,听见朱雀打招呼他们也从不搭理。朱雀隐约地不开心,外婆总是拿那套老说辞安慰她:年纪大的小孩不喜欢和年纪小的玩。于是朱雀更希望自己长大了。

    某个初秋的下午,金色的阳光带着丝丝暖意,照得月牙堤两旁金黄的野菊花格外亮丽。朱雀正拿着粉笔在台阶地上画小鸟,忽然听见晒谷坪传来小孩们笑闹的声音。朱雀站起来往外一看,原来是一群小孩在细强家的晒谷坪里玩。大家或蹲或趴,围成一圈,不知道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朱雀兴冲冲地跑过去问:“你们在看什么?”

    小孩们听到声音,个个扭头,只见穿着漂亮裙子扎着蝴蝶结的朱雀就站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

    “你别过来!”其中一人大声说道,语气里竟有些慌张。

    朱雀乖乖地站在那,歪着小脑袋不解地看着他们,“为什么呀?我看看不行么?”

    围成一圈的小孩们顿时如鸟兽散,跑到毛车路上,离得朱雀远远地,一双双眼睛不友好地看着朱雀。唯有细强和另一个小男孩齐南枝依然蹲在原地。两人都垂下头,不说一句话。

    等人散开了,朱雀才看清小孩们围成一团看得津津有味的东西,原来是一只被方孔竹篮罩住的癞蛤蟆。说来奇怪,船金山青蛙遍地都是,癞蛤蟆却极少,能逮到一只就很难得。

    朱雀一时间说不出的委屈难过,倒不是癞蛤蟆让她失望了,而是小孩子们的举动让她感受到自己无端被嫌弃。她愣愣地看着离她远远的小孩们:一个个穿着破旧的衣服,有的泥巴糊了满手,有的鼻涕虫冒出来吸溜吸溜,那脏兮兮的样子,凭什么嫌弃她呀。

    “细哥,南枝哥,他们为什么要跑?”

    细强九岁,稍稍懂事。他望着委屈不已的漂亮小姑娘,嘴巴张了几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中一个看上去和朱雀一般大小的孩子尖声说道:“你是灾星,扫把星,跟你一块玩要倒大霉,我妈说的!”他是东屋里组许木匠家的小儿子,小名叫东东。

    朱雀听了,小嘴一瘪,立马哭出声来,边哭边反驳道:“你胡说,我不是,你才是灾星!我是小福星,我外婆说的,呜呜……”

    小姑娘哭得有些可怜,蹲在地上的齐南枝有些不忍,他用梧桐树叶包住癞蛤蟆抓在手中,朝朱雀走去。

    远处的那群小屁孩急了,个个不满地叫喊着:“齐南枝,你干什么?那是我们的癞蛤蟆!”

    齐南枝理也不理他们,因为癞蛤蟆是他发现的。

    “齐南枝,你要把癞蛤蟆给朱雀,我们就不和你玩了!”顶着一张包子脸的桂圆气呼呼地威胁道。她家就住在月牙堤旁边的小竹林后,那片小竹林大约是她家的,冬天有冬笋,春天有春笋,笋子挖得多就送给相熟的邻里。以前也送给朱雀他们家,后来渐渐就不送了。

    听桂圆这么一说,朱雀忘了哭泣,小声抽咽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水润的大眼睛在桂圆和齐南枝身上穿梭。

    齐南枝长得极俊,此刻皱起好看的眉毛,乌溜溜的荔枝眼不悦地瞪向桂圆,十分硬气:“随便你,只要你以后别求着我给你作业抄。”

    桂圆气得跺脚,撅着嘴巴不吭声。

    “哼!好笑,你除了威胁桂圆和方块还能威胁谁呢?东东和鱼头才一年级,我和细强、大山读四年级、五年级,我们还要抄你这个三年级学生的作业吗?”

    说话的是低屋里组刘兽医的小儿子,大名刘木林,小名木头。木头并不笨,相反还很有些小聪明,就是不爱读书,数学考试成绩个位数的时候居多。朱雀之所以会知道,是刘兽医自己说的。当时齐福安家晒谷坪里正阉鸡,四五个大人围着看,顺便扯扯谈。话题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小孩们的成绩,除了齐福安,别人都头痛。尤其是刘兽医,他当时的原话是:我十块钱一个学期送我家木头去读书,期末他给我数学考九分回来,一块钱一分我还亏本咧……逗得众人快笑抽筋了。

    此时,齐南枝嘿嘿一笑,“木头,你好意思说自己四年级?就你那水平,跟东东也差不离吧?”

    木头气得跳脚,要不是碍着朱雀在边上,他就要跑过去和齐南枝干上一架。船金山的小孩子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离水离火离朱雀,他可不敢去触霉头。

    方块拉住木头,又适时做起和事佬:“南枝,好不容易抓到的癞蛤蟆,大伙才玩一小会,等我们还玩会你再给朱雀行吗?”

    齐南枝不为所动,站在离朱雀很近的地方,将癞蛤蟆递到朱雀跟前,“别哭了,给你!”

    朱雀不接,仍小声抽咽着,半仰着小脑袋看向比她高出一头的齐南枝。

    凉爽的秋风带着野菊花的芬芳,吹得齐南枝额前细软的刘海微微斜向一边。他眨巴几下黑漆漆的荔枝眼,把手中的癞蛤蟆递得更近一些。

    朱雀摇摇头,“我不喜欢癞蛤蟆,好丑。南枝哥,你能带我玩吗?不跑!”

    齐南枝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看着朱雀希冀的眼神,终是点了点头。

    只怪当时风儿轻花儿香,阳光照在小姑娘清澈的眼眸里美得不像话,以至于齐南枝完全忘记了他妈妈的再三嘱咐,忘记了村里“离水离火离朱雀”的清规戒律。

    朱雀立刻就开心了,这时又有小屁孩在叫道:“齐南枝,我告诉你妈去,你跟灾星在一块玩,看她不拿棍子打你。”

    “关你屁事,吃饱了撑的。”齐南枝怒怼,“哪有什么灾星?封建迷信,你们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朱雀要真有克人的本事,那不就天下无敌了么?”

    小孩们集体沉默,朱雀瞪着亮亮的大眼睛望向齐南枝,甜甜地笑起来。

    外婆出来的时候,刚好听到齐南枝的话,老人家内心百味杂陈。多么浅显的道理呀,还得要一个三年级孩子来道破。总有一天,村民们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会被明智的后辈们揭开,到那时,这赤裸裸的嫉妒和恶意要何去何从?村里四十一户人家,至少一半的人家向朱有田借过钱,如今还欠着;几乎所有人家都要朱有田带过生活物资、农用物资。他们有所求的时候,舔着脸过来说好话,转过背,又凑一堆去讲是非。讲来讲去,无非就是那些酸掉牙的老腔调:乡里乡亲的,几角几分也要算清楚,真是越富就越吝啬;都那么有钱了,邻里去买几粒种子还要算钱,不讲人情;瞧他们家小灾星,穿得跟城里人一样,扮尽了式样,还不也是个农村人?李香莲烫的那卷头发,跟个狮子狗一样,丑不拉几的……

    想来愚昧的人若没有正确的指引,就容易被恶念支配。而面前的少年聪慧善良有主见,外婆仿佛看到了希望。她笑着走过去,把一本古旧的《孙子兵法》递给齐南枝,道:“好孩子,癞蛤蟆有毒,放了吧,回家得用肥皂洗手。这本书外婆送给你,谢谢你对我们宝儿的维护。”

    船金山的父辈们读书少,家里鲜少有书本。齐南枝爱书,胜过所有玩具,可家里拢共就三本书,《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连四大名著都缺了《西游记》。他欣喜地看向外婆,连忙丢了癞蛤蟆,双手在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衣服上快速地擦了擦,恭敬地接过外婆手中的书,咧嘴笑着:“谢谢,我只借着看一看就还回来,朱雀再大一点也可以看。”

    “送你了,拿着吧,时时温故知新”,外婆慈爱地笑着,抱起朱雀就进了屋。至于那才逃出生天的癞蛤蟆最后有没有再一次落入捣蛋孩子的手里,也就不得而知了。

    “外婆,南枝哥答应带我玩了,好开心哦!”

    “嗯,乖宝,我们都记着南枝哥的好,待人要真心实意才行。”

    “我会的,外婆!”小姑娘在心里暗自许下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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