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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她的焦虑症

    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是纪竹见医生的日子,她和马骁请了一上午的假。

    纪竹从私人诊所走出来,太阳晒的她眯起了眼睛,手上提着装药的纸袋。

    纪竹最近的状况不太好,焦虑症的躯体症状也越来越严重,对她来说有点要命的是,她手抖更严重了。

    晚上八点半,白亮的日光灯下,画室的学生们正围成一圈画速写写生,李维在圈的正中间,扶膝半跪摆出一个别扭的很滑稽动态,今天轮到她当模特。

    纪竹坐在李维的侧后方,用橡皮擦擦改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速写本,直接把这幅画撕了下来。不大不小的撕纸声在安静的教室中十分明显,几个同学抬头往她这边看,李维也转了下头,瞬时刘子越出声嚷嚷道:“李维你可别动!”。

    李维一边吐舌头一边转回原位:“就动就动。”

    燕春城晚上才来画室,一直坐在那个小凳子上,翻着速写书,没有抬头,做好一个标准的闲散老师,看似对班上的事情毫不关心。

    纪竹没什么表情,只是描了几条浅线打稿,然后重新开始画,但是依旧和之前那张一样。

    因为手在抖,所以线会画断。

    真丑啊,她看着画撇撇嘴。

    十五分钟到了,李维站起来活动了下脖子,然后朝着燕春城问到:“燕老师下一个动态摆什么。”

    燕春城:“坐姿。”

    说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纪竹的位置上伸手拿过纪竹的画板和铅笔。

    纪竹突然被抢走了画画的工具,诧异抬头,燕春城并没有看她,只是说道:“起来,书包背上,坐到中间的椅子上去,下半节课你来做模特。”

    纪竹楞楞地站了起来,背起包走到中间坐下。

    平时大家都不太喜欢当模特,因为需要做大动态的姿势并且要坚持十多分钟,会非常累。但今天纪竹手抖的画不成画,轮到的又是坐姿这种可以摆烂的姿势,于是她开心的找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坐着。

    “把背挺直。”燕春城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纪竹惊的回头,发现燕春城就坐在她的位置上,拿着画板和铅笔看着她。纪竹连忙摆脱瘫着的姿势,找了个正经的姿势坐好。

    燕春城开始勾线,过程中没有抬头看她,只随手几根线就描出少女的轮廓,宽大的毛衣,九分牛仔裤和高帮马丁靴,松散的高马尾和柔和的侧脸。

    好像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她的身影。

    两三分钟后他就画完了,起身把画具留在她的凳子上,去检查其他学生的画。

    速写课是一天中的最后一节课,下课前燕春城让所有学生把画摆到地上,他点评。

    “李维,线条流畅度还可以,但是…周末的作业先不要画动态了,都画头吧,你人脸画的太丑了。”说罢他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

    燕春城有些懒散地站在这群学生前面,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拿着马霄不知道从哪捡回来的一根细长的小木棍当作教鞭,点了点周瑞的画说到:“都看下这幅,线条的变化自然,松弛有度,人物也有动态感,总体还可以,以后服装细节可以在加一点,别懒。”

    “刘子越,还是之前说的问题,人都是斜着的,你能不能把板子拿正了画?别给你同学一个个画的都脊柱侧弯。”

    他说了一圈,最后才转到纪竹的画,开口前他还偏过头看了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的纪竹一眼:“你画的人,为什么总看起来墩墩的?”

    纪竹哽住了,神他妈墩墩的。

    燕春城又道:“基本功不错,但是得放松一点,放松了画出来的东西才好看,回去看看我画的那副。”

    “行,今天就到这”,燕春城把马霄那根宝贝小木棍放回墙角,靠着墙说到:“你们都还算认真,今晚都去好好休息吧,基础作业停一天。”

    “Wow谢谢燕老师!”少年们一起欢呼,以周瑞为首的几个男生勾上燕春城的肩:“燕哥出去吃宵夜不?”

    燕春城斜了周瑞一眼, “我看你挺闲?”,男生马上讪笑着拿开自己的胳膊,一溜烟的跑了。

    放学后李维在等着纪竹一起回宿舍,所以纪竹就不能磨蹭了,随便拢了下画具放在包里,把包放到自己的柜子里,和李维走出了画室。

    “他怎么还不回家?”李维停在画室院子门口奇怪的问,纪竹不知道她没头没尾的在说什么,李维就示意她看停在巷子口路灯下的那辆黑色卡宴,驾驶位那人把手伸出窗外,夹着烟,时不时抽一口。

    纪竹还是不明白:“是谁?”,李维说:“那是燕春城的车啊,真不明白,看起来就挺有钱一公子哥,来我们画室当助教干嘛。”

    纪竹看着那只夹着烟的手,点了点头。

    周一,是画室的每周的休息日,学生们要么在宿舍补觉,要么出去玩。

    纪竹基本每周都会去北城美院附近一家纹身工作室呆着,老板是美院大三国画系的学生,是纪竹初中的学姐,复读了两年才考进去。

    “猪猪,你终于来了,我好想你啊。” 李穆棉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夹着嗓子说话,脚翘在沙发靠背上,吊带睡衣的领子v的深不见底,歪着头看正在门口换鞋的纪竹。

    第一次见她的人没人能联想到她是画国画的,这样想也不怪系里那几个老头看见她就要上去语重心长的说几句。

    “能不恶心人吗,高三生受不了刺激。”纪竹嫌弃的说。

    “画画的人不受刺激是画不出好作品的。”

    “嗯,你是没少受刺激,学业警告都不够你刺激的。”纪竹看着李穆棉无语道。

    “小小年纪怎么老戳人心窝子?”李穆棉用手戳了戳纪竹的脸。

    纪竹没搭理她,打开茶几的抽屉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然后走到落地窗前一屁股坐在地上,点了一根烟。

    李穆棉也跟着出来,在她身边坐下,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和灰灰胖胖的麻雀。

    “最近还在吃药吗?”李穆棉问到。

    “嗯。”

    李穆棉顿了顿,不知道说什么,一把纪竹揽到怀里,使劲的抱紧她揉她的头发:“死小孩,如果一直不开心,就别画画别上学了,更别在意你那便宜爹,来姐姐这扎人,我管你吃管你住还给你发工资。”

    噗,纪竹笑了:“有正经纹身师这么描述自己的职业吗?”

    “我就是在跟你说正经的,本大纹身师火的不行,养活一只猪猪不是简简单单。”说着又开始掐揉纪竹的脸了,忽略纪竹的白眼,她的猪猪真是可爱。

    李穆棉擅长水墨纹身,现在在内网外网都火的一塌糊涂,还有不少专门从国外飞过来找她纹身的老外。

    李穆棉不懂什么焦虑症,心理病,她觉得纪竹也根本不像个病人,她不极端,不奇怪,甚至不算沉默,她就是个漂亮姑娘,是个贴心的朋友,还画的一手好画,比自己有天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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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竹也不知道自己的焦虑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她发现的时候,是因为她已经开始有了躯体症状。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学业的压力,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父母的习惯性争吵,或许是她爸对她苛责太多,也或许只是她不太会调节情绪。

    毕竟她妈常也跟她说,你觉着家里让你难受了,可是竹竹这世界上谁家不这样。

    是啊,纪竹可太明白了,只不过是焦虑症几年,她有口难言的觉得疲惫。

    高一暑假时一个黄昏,第一次惊恐发作后,纪竹不知道缘由,一身冷汗躺在床上,意识还不太清晰。

    夕阳透过窗帘洒在她脸上,纪竹看着窗外,是橙色的天空,她撑着床站起来想去窗边,却眼前发黑又倒在地上。

    地毯软软的,她在想,如果现在死掉,至少今天是个好天气。

    可惜老天不想这么饶过她。凌晨四点,纪竹缓缓恢复意识,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光着脚走出房间,家里没人,她也没有开灯,下楼去厨房倒了杯水喝。

    月光洒进室内,正好照在了她喝水的玻璃杯上,纪竹拿着玻璃杯对着月光转了转,手一松,杯子应声碎裂,水滴溅到了她的脚趾和裙边。

    纪竹看着地上的碎片,捡起最大的一片,手心摸索着碎玻璃锋利的边缘,握着紧了紧力道,几滴红色在透亮中沁出。

    一只白白胖胖的西高地从楼梯上窜下来,好像是被纪竹吵醒,左摇右晃的朝着纪竹走过来,蹭了蹭她的腿,还去闻了闻地上那些玻璃碎片。

    纪竹把玻璃扔回了地上,用另一只手抱起小狗,笑道:“建国,你怎么这么重啊。”

    建国用狗脸去蹭纪竹的脸,那股熟悉的口臭让纪竹瞬间清醒。

    她一时想不到自己愿意为了什么东西留下来,但也没什么能让她为之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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