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沈颐舟跟三位长辈讲明缘由，偌大的客厅陷入一片微妙的宁静。
热茶的烟气袅袅上升，沈父沉吟片刻问道：“你确定你是喜欢她，而不是出于怜悯吗？”
“确定，”沈颐舟放下酒杯，神情笃定：我对她是一见钟情，当时我们连话都没说过，更不知道这些事。她很介意自己的过去所以到现在都不肯接受我，担心我的家人会反对这段感情，所以——”他郑重的问道：“我想先了解你们的想法，但我相信，我的家人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目光短浅的人。”
咳，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
“咱们家又不是旧社会里那种追求门当户对的老古董，虽说还没接触了解过这孩子，但经历这些苦难也没有走上绝路也没有报复什么，可见是个善良坚毅的……”沈母默契地和沈父对视一眼，沈父接话道：“我们当然没意见。妈，您呢？”
沈奶奶的银发在顶灯照射下泛出柔和的光，她用手帕擦擦湿润的眼角，眼尾的纹路显出慈祥，“奶奶更没意见，但你要答应我，如果人家姑娘愿意接受你，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不许欺负她，也不能辜负她。这孩子…唉…孤苦伶仃长到这么大，想来多有不易，若你不够坚定，趁早打消念头，可别害了她。”
“奶奶，我跟您保证，这辈子我非她不可，没人比我更怕她伤心难过，您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的。”
就这样，他轻松得到了家人的首肯。
因长辈也在，总不能像往常那样去主卧陪林岚，索性去白亭书家凑合一宿。
白亭书回家团圆，别墅里很是冷清，正适合沈颐舟理清思绪。
他也不开灯，就这么坐在沙发上，轻车熟路的从茶几的抽屉里摸出打火机和烟。
“啪嗒”
烟头的红光时隐时现，沈颐舟并没有烟瘾，这些年来，只有爷爷去世他抽过一整盒，后来便不碰了。
今日之事……谁能想到「春节」这个阖家欢乐的喜庆节日会是她难以摆脱的梦魇。
那样的冬夜，她是如何捱过的？
那样的童年，那样的父母，那样的过往，她又是怎样一步步来到他身边的？
沈颐舟想不到，更不敢去想——光是她那副痛哭哀求的模样，比凌迟还要痛苦万倍。
他曾不可一世的认为自己可以处理好人生的一切，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无能之辈。
林岚是个没什么要求的人，她不喜收礼，认为那是种负担，如今那一点口腹之欲也因中药必须忍耐，从认识到现在，她从未要求或索取过任何。
如何能让她快乐？她要的幸福是什么？
沈颐舟才发现自己一无所知，除了对她的感情外，他一无所有。
*
林岚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起床看到椅背上搭着件黑色西服，猜到沈颐舟回来过。
她哼着歌洗完澡，庆幸着她最讨厌的日子终于挨了过去，走到楼梯边就听到楼下的聊天声。
她疑惑着下楼，靠着扶手谨慎的探头观察，却不料沙发上坐着的四人齐齐看向她。
沈颐舟的长相集合了父母所有的优点，五官既有沈母的精致，也有沈父的棱角分明。
被这高颜值的一家子盯着，着实难顶。
……等等！他、他的父母怎么会来？现在要怎么办？跑还来得及吗？
她还真的认真估算起拔腿就跑的成功概率。
见她表情空白的楞在那里，沈颐舟忙过去牵起她的手问道：“胃疼吗？先吃点东西把药喝了。”
她有些哆嗦，被烫到一般将手抽出来，心头萦绕着不祥的预感，“……这、这是？
沈颐舟心里好笑，用力搂着她走进客厅，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父母，这位是我奶奶。”
林岚的大脑缓冲了几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鞠躬问好：“叔叔阿姨好、奶奶您好……新年好。”
她没有任何与长辈相处的经验，何况这还是沈颐舟的长辈。
“小岚醒啦，来来，先吃个苹果。”沈奶奶笑眯眯的递了个苹果给她。
“谢谢您。”林岚捧着苹果在几位长辈和善的注目中正襟危坐，经过初步判断，她以为他们是今天早上来的，毕竟昨天是除夕，没道理一家子不团聚赶到这来。
沈颐舟知她不善交际，吃早饭时也跟家人解释过，现在瞧她这幅如临大敌的紧绷样子不禁心疼，于是带她先去吃饭。
刚出了客厅，林岚便拉着沈颐舟的衣袖躲到拐角，蹙着眉小声说：“你怎么不说……”又想起可能是自己昨晚醉酒没看到消息，改口道：“我先出去了，拜拜。”
她说着朝着门口就要溜，沈颐舟忍俊不禁及时拽住她，说：“你是贼吗？躲什么躲，过来，早上的药还没喝你想躲去哪？”
她费劲地掰着他的手，眼看着急了，“天大地大哪都能躲，再说我不跑留在这干嘛啊！你松手，这让你家人看见像什么样……我咬了啊！”
沈颐舟一弹她的脑门，半抱半拉的将她带到餐桌边坐下。
“你别怕，他们是来北京玩两天顺便过年的，你要跑了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
“交、交代？”林岚这才想起刚才忘了解释两人的关系，“……你没乱说什么吧？”
“没有。”沈颐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昨晚他已经在「三堂会审」之下，将来龙去脉交代得一清二楚，本来林岚的身世不该他来说的，但那些事讲一次她就会痛一次，不如由他来代劳。
他将炉子上温着的菜端过来，就在旁边坐下盯着她吃饭。
幸好林岚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没再追问。
饭后，她面无表情的咽下中药，感觉自己就像被困住的老鼠，一心只想逃离。
奈何最后还是迫于礼节和沈奶奶的热情，下午她跟沈颐舟陪着沈奶奶，三人一起去逛故宫。
*
沈颐舟负责开车，林岚跟沈奶奶坐在后排聊天，从对话中她隐隐感觉不对，虽说她没接触过什么长辈，但也知道无非会问些个人情况，而沈奶奶巧妙的绕过这些问题，谈的都是些沈颐舟的事。
她的态度太过毕恭毕敬，姿态依旧紧绷，沈奶奶年纪虽大，人可一点都不糊涂，一路上也发现她对自己孙子的态度有些模糊不清，结合昨晚沈颐舟说的话，沈奶奶热络的握住她的手拍了拍，直接了当问道：“小林啊，你觉得我们舟儿怎么样呐？”
林岚一惊，下意识看向驾驶座的沈颐舟，恰巧他也从后视镜望向自己，她结结巴巴答道：“挺、挺挺好的，为人处事都没得挑，这段时间也承蒙他照顾……”
“不是这个，奶奶是说，你喜不喜欢他呀？”
“我、我我……”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实话吧，又怕被嫌弃；说假话吧，欺骗长辈又有罪恶感。情急之下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颐舟。
对方倒也没让她难做，说：“奶奶，她做您的孙媳妇怎么样？”
好嘛，帮了，但没完全帮。
林岚这下更是坐如针毡，就听沈奶奶笑着回了一句：“满意得很呐，就看你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咯！”
“奶奶，我、我跟颐舟不是……”
沈奶奶猜到她要否认，“现在还不是，就代表以后有可能呀。奶奶喜欢你，舟儿这孩子不会讨女孩开心，你多担待些。”
“……”他明明就很会。林岚默默吐槽一句，嘴上只是说：“奶奶，我没您想象的那么好，跟颐舟……实在谈不上合适。”
沈奶奶闻言一脸了然的莫测，拍拍她的手说：“感情不是由外物去衡量的，你还小，可不要错过对的缘分才是，良人难觅啊。”
林岚咂摸着这意有所指的话，觉得沈奶奶像是知道了什么，她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沈颐舟，对方平静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进了故宫，林岚拽住沈颐舟逼问道：“你是不是跟奶奶说了什么？”
沈颐舟不顾她的挣扎牵起她的手揣到大衣兜里，低声说：“回家再告诉你。”
正好沈奶奶回头，看到两人的亲密距离，满意的笑起来，一脸欣慰。
林岚的耳朵恨不得跟朱红的宫墙比比谁更艳，“奶奶看着呢！撒手！”
“这回可是见过父母了，我奶奶都支持，你就从了我吧。”沈颐舟轻挠她的掌心，难得的不正经。
“回去我们好好谈谈。所以你又骗我，根本就是你安排好的对不对？”
沈颐舟直呼冤枉，“他们真的是突然过来的，不信你问奶奶。”
“……”林岚暂且按下不谈，硬将手抽了出来，上前掺着沈奶奶进了大殿。
*
三人逛了一下午回到家，林岚趁奶奶进了房间，她将沈颐舟推进衣帽间里，关上门刚要说话，就被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你……”
“我会竭尽所能清除我们之间所有障碍，白哥跟你说过什么我都知道了，我会等。”沈颐舟埋在她颈间轻嗅，说：“我会护着你、陪着你，你什么都不要怕。”
林岚怔住了，一番反思过后，她意识到沈颐舟为了她真的付出很多努力，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做出让步，而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直心安理得的坐享其成。
这个认知令她无地自容，“颐舟，我绝对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我的自卑和不安会不断拖累你，消磨你的精力，时间久了你一定会厌烦，这段感情注定走不远……即便如此也没关系吗。”
沈颐舟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轻叹一声说：“我不这么认为。”他轻咬一口她细白的侧颈，“你需要更多的认可和肯定才能正视自己的优点，我也会用实际行动证明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不平等。”
林岚也不想再回避，回抱住他，说：“那么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现在的我还一无所有，我想要努力变成更好的自己，好到可以放心的跟你站在一起。”
沈颐舟也知道她是不会安心依赖任何人的，他并不奢求什么，她能松口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他也支持除感情外，双方都能拥有自己的空间和工作。
此时气氛正好，他便说了实话：“昨晚我已经跟爸妈、奶奶他们解释清楚了，没有人反对我们在一起，奶奶非常喜欢你，所以这个问题上你不用纠结。”
林岚也猜到了，听他这么说也不惊讶，只是“嗯”了一声。她推开沈颐舟，在他不明就里的目光中拉开右侧的衣柜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礼盒，沈颐舟打开后看到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衬衫——是他总穿的牌子。
“是你的新年礼物。”林岚有些忐忑，不知他喜不喜欢。
沈颐舟没想到她会为自己准备礼物，看到熟悉的牌子更是心口一暖，接过衬衫，十分真挚的说：“我很喜欢。”说完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她的唇。
林岚忍不住问出了最好奇的问题：“你怎么总、总不经允许的亲我？”
沈颐舟被问得一愣，觉得她这个问题太过可爱，忍不住捧着她滚烫的脸亲了亲，说：“因为你太可爱，就像个绵软的小团子，我看到你就忍不住想……”他轻笑着耳语道：“亲一亲，咬一咬。”
“你会喜欢我，都要归功于你的眼神足够差。”林岚将自己的脸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以后不许这样了。”
“要是我控制不住呢？”
“那就……”还真拿他没办法。
沈颐舟计上心来，给她出主意：“那就让你亲回来好了。”
“你真狡猾！”林岚作势要打他，反被他捉住手腕。
“可惜，你不好骗啊……”他与林岚十指相扣，问道：“最近睡眠还好吗？”
“挺好的。”林岚甩甩手，没甩开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沈颐舟黑眸沉沉，抬手蹭蹭她的脸蛋，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