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姨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也大概了解到林岚的情况，她的女儿也只比林岚大两岁，家里不算富裕也是全家宠着长大的，听了她的身世气得直骂，着实没想到眼前乖巧懂事的姑娘会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将心比心之下，王姨平日里更加小心照顾，还破例做过一次鱼香肉丝给她解馋。

    而对于沈颐舟和林岚什么关系，王姨从未过问，但能看得出，这俩小年轻是互相喜欢的。

    日常中她也总是有意无意透露些沈颐舟的喜好和优点，林岚安静听着，都默默记在心里。

    时间很快来到除夕这日。

    因为还要给自己家里做年夜饭，王姨本来下午就可以下班的，她却不忍留林岚一个人过年，于是想邀她回家。

    “小林呐，穿衣服跟阿姨回家，我那小孙子可有趣儿了，咱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顿年夜饭。”

    “王姨，我……”林岚快速想着拒绝的理由，“我晚上有事，就不打扰您一家团圆了。您不用担心我，过年这事我真不讲究的。”

    王姨又劝了半天就是劝不动，退而求其次的做了几道年夜饭该有的菜备下，叮嘱她按时吃饭这才离开。

    又到了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

    她打开手机给家里有小孩的王姨和妍姐发了红包，又给剧组的工作人员挨个发了祝福消息，叶向榆还在彩排不好打扰，她披着小被子窝在沙发上看《武状元苏乞儿》

    人生真是福祸难料。

    突然兴起，她去开了瓶红酒，在跌宕的电影情节中喝下大半瓶，昏昏睡去。

    冬日里的太阳落得早，傍晚时有人开了门。

    沈颐舟的父母提着大包小包和沈奶奶进了屋，从远处就看到房里灯亮着，一时不解，还以为是进了贼。

    沈母走到客厅发现了沙发上烂醉的人。

    “姑娘？醒醒！这……这是谁啊？”

    沈父和沈奶奶闻声过来，也是一脸茫然。

    “朋友……同事？还是他们工作室的人啊？”沈父楞是没敢往别处想。

    知子莫若父，自家儿子那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怎么会有女朋友。

    沈母便给沈朝云打去电话：“喂？云云，舟儿家里怎么有个年轻姑娘？”

    沈朝云倒吸一口凉气，她正陪着沈颐舟坐在后台休息室里候场，急忙拍了拍一旁闭目养神的沈颐舟，“啊！您…您怎么突然去他那了？”

    “给你们个惊喜啊，舟儿不是除夕不回家，我们就过来了，奶奶也想去故宫转转……这姑娘到底是谁啊？”

    沈朝云拿不定主意如何介绍，“这个问题还是让当事人来解答吧。”

    沈颐舟接过电话，“怎么了？”

    “你家里的小姑娘是谁？”沈母拿着只剩个底的红酒瓶，眉头拧得死紧。

    “我喜欢的人。”沈颐舟非常淡定，甚至还有点高兴——他正愁怎么骗她去见父母呢。

    “你会有喜欢的人？！这、”沈母惊得够呛，再次看向沙发上蜷缩的人，“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提过？怎么认识的？交往多久了？人怎么会在你家？同居了？怎么不告诉我们？”

    机关枪似的一连串疑问，沈颐舟连话都插不上。

    沈母的一连串惊呼引起了沈奶奶的注意，老太太动作麻利的戴上老花镜仔细观察着沙发上缩成一团的林岚。

    沈颐舟嘱咐道：“她胆子小，你们别吓到她。具体情况我回去再慢慢解释。”

    “……”沈母看着双眼紧闭的姑娘，心想：我们也得有那个机会啊。“我们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你倒是教教我怎么吓她啊？”

    “她喝酒了？！自己一个人吗？喝了多少？”沈颐舟这才急了，语速飞快，跟沈母方才的反应一模一样。

    “简直是烂醉如泥，”沈母没见自己儿子为什么事这么失态过，她环视一圈，茶几上除了纸巾盒和酒瓶外没有别的东西，“应该是一个人，喝了瓶红的……连个下酒菜都没有。”

    还敢空腹喝酒了？行。

    沈颐舟露出个高朗看了直打哆嗦的笑，幽幽说道：“妈，您先帮我照顾好她，节目结束我就回去。”

    沈母答应着挂了电话，站在沙发前看着林岚发了会怔——这就是传说中的儿媳妇啊…别说，这孩子一动不动睡得还真沉…是做噩梦了吗眉头皱成这样？

    沈母伸手抚平她的眉心，又将堆在一旁的薄被给她盖好。

    沈奶奶小声说：“这是我的孙媳妇？”

    “妈，等舟儿回来让他给你解释。咱先上楼，别吵到这孩子。”沈母领着沈奶奶上了楼。

    沈父则进了厨房将带来的一堆食材拿出来开始做年夜饭。

    *

    沈颐舟的合唱节目排在第八，顺利结束之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独自开车前往机场。

    他以最快速度赶回家，沈父听见开门声拿着锅铲出来热闹。

    “爸，她人呢？”

    沈夫发现新大陆一样，瞧他这幅急吼吼的模样只觉新鲜，“沙发上睡着呢。”

    沈颐舟径直去了客厅，沈母和沈奶奶都在楼上看春晚。

    沙发上，林岚蜷成小小一团紧抓着被角，睫毛上还挂着眼珠。

    他心知这是做噩梦了。

    沈颐舟蹲在她身边，一手拿着纸给她擦眼泪，一手轻拍着她的背，尝试叫唤醒她。

    他不碰不要紧，林岚像是魇住了，哭得凄然，小声哀求着什么。

    沈颐舟凑近了才听清，“别赶我走，求求你……别、别赶我走……”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两句，听得他一头雾水。

    好不容易「骗」回来的心上人，他怎么舍得赶她走？

    困惑之下，他只得抱着人哄，却收效甚微，她的无助和惶恐如有实质，将空气都变得沉重不堪。

    沈父见状连忙上楼叫了沈母下来，沈奶奶也非要跟着。

    三人过来只见沈颐舟眉头紧蹙，脸色极其难看。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了这是？怎么哭了？”沈母也抽了两张纸巾给她擦眼泪，“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沈颐舟下颌绷得极紧，跟她耳语道：“林岚，醒醒，不赶你走，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手掌用了些力道拍拍她。

    林岚倏然睁眼，她第一眼只看到沈母和沈奶奶，模糊的形象跟梦里重合，加上酒精造成的感知混乱一时认错了人，她的神态完全是个六神无主的孩子，双手合十哭着冲两人祈求道：“阿姨奶奶我不是故意要睡在您家门口的，我、我妈妈把我赶出来了她不要我了，我实在没地方去，外面好冷好黑，我在这里睡一觉天亮就走，求求您别赶我走呜呜呜呜……”

    沈颐舟感觉自己胸口像被利器贯穿一般疼得喘不过气，顾不上什么避嫌将她拥紧安慰道：“没事了，你很安全……我回来了，别怕，别怕。”

    沈母三人楞在原地消化着刚才听到的话，等回过神来，沈颐舟已经抱着林岚上楼了。

    林岚哭得止不住，眼神涣散，不停念叨着“不要赶我走”，沈颐舟感受着颈间传来的湿意，这是继她生日那次之后，他第二次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刀绞」。

    沈颐舟将她放到床上，看她哭成个泪人也慌了手脚，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他只能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林岚，不哭了好不好？你认得出我是谁吗？”

    林岚像个小孩子那样用手背抹抹眼泪，认真的瞧了半天，抽噎着说：“不知道。”

    她又回到了9岁除夕那个深冬夜晚，寒风刺骨的楼道里，以为自己还像条流浪狗一样蜷缩在楼下邻居的地垫上。

    这会沈父三人也进了主卧，沈父端着刚热好的汤说：“这孩子还醉着，你先让她暖暖胃，这是餐桌上摆的，闻着挺香。”

    沈奶奶瞧她可怜，接过碗，舀了一勺吹了吹要喂她，“乖孩子，喝点热乎的缓缓，有什么事慢慢跟奶奶说。”

    林岚抱着膝盖往后挪了挪，她实在不清醒，哑声求道：“谢谢您，我只想在您门口的垫子上睡一觉，天一亮我就走，绝对不给您添麻烦，求求您别赶我走……求求您……”

    沈母看她这样也觉心疼，问道：“这孩子是遇到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你们先出去吧，我会处理的。”

    沈奶奶只能将碗递给他，说：“得让她吃饭，别饿着肚子。”

    沈父接话道：“一会我做好了送上来，你俩一起吃点。”

    沈颐舟沉默的点点头。

    房间空下来，只有林岚低低的啜泣声。

    沈颐舟脱掉西服外套，松了松衬衫领口上了床，将她捞进怀里，柔声哄道：“听话，肚子饿了吧？喝点汤好不好？”

    他的味道好闻而熟悉，林岚头脑混沌的靠在他胸口不说话。

    沈颐舟将汤匙放到她唇边，“乖，喝完汤我们就睡觉。”

    这才哄的她喝了汤，沈颐舟拥着她躺下。

    喝完汤她倒是不哭了，额头蹭蹭沈颐舟的胸口，哑声嘟囔：“眼睛好疼。”

    沈颐舟用手背碰了碰她微肿的眼皮，确实发烫。

    “我去拿冰袋过来，乖乖躺着，我很快回来。”沈颐舟亲亲她的额头，拿着床头柜上的空瓷碗出了房间。

    他没有听到，林岚那句几不可闻的“别走”。

    他一下楼就被沈母叫住了。

    “怎么样？还哭吗？怎么没跟你一起下来？”

    “哄好了，她眼睛不舒服，我下来取个冰袋。详细的等下她睡了我再跟你们解释。”

    沈奶奶说：“一会包完饺子让她吃点吧。”

    “行，您先看电视，我等会带她下来。”沈颐舟应承下来，神色多少有些凝重。

    他去到厨房，端着刚做好的醒酒汤和冰袋上楼，不料林岚毫无安全感的蜷缩成一团，已经睡了，他也不忍扰她，只能用毛巾包着冰袋给她敷眼睛。

    “求…别…别赶我走……”噩梦未断，她仍在梦呓，眼角泪痕湿润，不知是冷还是怕，身子抖个不停。

    见她如此，沈颐舟心痛不已，却也只能抚着她瘦削的脊背，轻声唱起柔和的摇篮曲。

    好一会，她终是沉沉睡去，眉间那层凄惶始终未散。

    台灯的暖黄光晕却暖不了沈颐舟此刻的冰凉，他就这么沉默的坐在床边看她，如置寒潭深渊，指尖都僵到麻木。

    片刻后，他狠狠抹了把脸，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低声道：“一切有我，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