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戏

    林岚当晚辗转难眠到凌晨三点多才睡去——她自认挡不住美□□惑才让沈颐舟没法抽身,但左思右想也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讲明白,毕竟沈颐舟不是乔景煦,她狠不下心。只能决定先冷处理,还是寄希望于杀青能够帮她结束这一切。

    时间来到杀青前一天,难得的阴天。

    晏温的最后两场戏被排在下午。

    都在竹屋取景,一是推坟,二是逝世。

    推坟一场过得顺利,林岚对这两场戏的情绪把控最为精准,毕竟是她真情实感构思的情节,无论过多久,重读这两段也能够轻易找回那种情绪。

    白亭书跟沈颐舟、叶向榆等一众人都被她身上那种浓重的负面情绪带入到这个情境当中,特别是在她站在石碑前字字泣血、声声含恨,在场不少工作人员,包括叶向榆、李可然和张妍都红了眼眶。

    知情的几人,都能在眼前狼狈癫狂的『晏温』身上真切的看到了林岚的影子。

    沈颐舟目光沉沉地紧盯着不远处颓然佝偻的瘦弱背影。

    唐麒也咬紧牙关才没有移开视线。

    可叹世间并无感同身受之事,无人能百分百体会她的苦痛挣扎。

    白亭书的角度则不同,开拍前林岚找到他提出希望能多加一个片段——陷入疯狂的晏温无意将扇子掉在泥地里,她神智清醒一瞬,珍而重之拾起扇子的细节。

    毕竟那是仅剩的温柔寄托。

    最后一个镜头定在『晏温』跪在一片狼藉的泥地中疯癫般又哭又笑,往日青竹一般的脊背像是被这倾盆大雨砸到弯折,只一个单薄背影在周围“沙沙”摇摆的翠竹中仿佛诉尽千言万语。

    白亭书蹭地站起来,扬声喊了“Cut!”

    在场不知是谁起的头,掌声越来越大,而林岚却不似往常那般收放自如,依旧眼眉低垂,歪斜地跪在原地。

    当初将所有怨恨不甘都置于『晏温』的结局,似乎随着『她』接近死亡,心底深藏的腐旧好像也能随之减轻、消弭。

    如今看来,深深包裹在皮肉下的尖刺岂能轻易被拔除干净。

    沈颐舟不再犹豫,制止众人并快步上前将人拥进怀里。

    林岚也忘了场合失了分寸,伏在他肩头抽泣不止,她又嗅到那种安心可靠的味道,轻轻环住了沈颐舟的腰。

    一分钟就好,她只贪心这一点温暖……这场美梦也快要结束了。

    唐麒默默注视着伞下相拥的身影,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白亭书也不催促,有些情绪总要发泄出来的。他莫名松了口气,顺便抽了几张纸递给靠在他肩膀上抽泣不止的叶向榆。

    “行行好,”白亭书看着肩膀上明显的一块深色区域无奈道:“小姑奶奶别哭了,你经纪人的眼刀都快把我扎成马蜂窝了。”

    叶向榆不顾形象的擤着鼻涕,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记重捶,又被他搞怪的模样逗笑。

    沈颐舟向走过来的工作人员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过纸巾示意他们先散开。

    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抽泣声一停,她声音嘶哑:“抱歉,我……你能先走开吗,我自己缓缓。”

    沈颐舟知道她这是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了,将她拉起来,“去车上休息,暖暖身子。”

    林岚哭到眼睛鼻子都红红的,沈颐舟想给她擦眼泪却被她抽走纸巾,只不过一会功夫两人又回到这些天的尴尬。

    仿佛刚才的依赖不舍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林岚擦净眼泪,深呼吸道:“刚才……谢谢你。”

    沈颐舟还想说什么,可她转身就走。

    沈朝云抱着保温杯等了半天,见自家表弟落寞的神情也有些不忍心,于是做起了和事佬:“小林啊,还生颐舟的气呢?他这小子做事没个轻重,我替你揍过他了,你就消消气嘛。”

    “他没做错什么,是我的问题。”她咽了两口茶水,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云姐,明天杀青之后你们就会离开吗?”

    “后天晚上的飞机,不急。”

    林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盯着显示器没有再问。

    看完回放,白亭书拍拍她的肩膀,“你再休息一会儿?”

    她摇了摇头示意无事,“不用,一鼓作气拍完吧。我去换衣服。”

    *

    最后一场竹屋离世。

    林岚换好妆造,同场演员走过戏,正式开拍。

    『匡更莫』端着汤药走向床榻,『晏温』形容枯槁,闭着眼不知昏醒。

    『匡更莫』搁下红木托盘,轻声唤道:“阿温,起来喝药。”

    “小莫哥哥,同我说说话吧。”

    『匡更莫』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舀了勺药递到她唇边,哄道:“来,喝了药再谈。”

    『晏温』抿抿唇,蹙着眉喝药,刚咽了两勺又剧烈咳嗽起来,忙扶着床沿,地上瞬间多了点点血色。

    『匡更莫』攥紧染上血污的丝帕,见她涣散的眼神,终于意识到什么,沉默着抱紧她,倏然红了眼眶。

    “哥,”『晏温』说话明显吃力起来,“陪我说…说话吧。”

    “还记得你五岁那年我第一次见你,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摇头晃脑的站在庭院里背诗。”『匡更莫』强撑着笑,轻抚她花白的发,“我就想,这要是我妹妹多好,才缠着母亲将你留在府里。”

    “你是,第一个亲近我的人。”『晏温』半睁的眼中淌下泪来,语气却轻快,“父母厌弃我,人人待、呵……我如乞丐。唯独你将我视为珍宝。这些年,多谢你,我性子顽劣,添了诸多麻烦,你可后悔识我?”

    “怎会,阿温无错。”『匡更莫』擦掉眼角的泪水,强装无事,让她躺着自己膝上,摩挲着她明显失温的侧脸,颤声道:“意欢在赶来的路上,她从浒州带了你喜欢的梅花酥,天黑前就能吃到。”

    “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小孩子……真好。”『晏温』用帕子掩唇压抑地咳了两声,那湘妃色的绢帕上顿时印上大片绯色,“若上天还肯怜我,来世自由翱翔天际。”她勉力露了个笑,“我再来寻你,可好?”

    “好,哥什么都答应你。”『匡更莫』说着,一滴泪落到她脸颊。

    『晏温』费力地抬手抹掉他脸上泪痕,回光返照般勾起苍白唇角:“哥哥是这京城里最俊美的男子,要多笑笑才是。”她声音越来越低,“桌案上的信,日后阿衡哥哥忤逆太傅,便交给他罢。”

    又是一阵剧烈咳嗽,突然她急促的倒着气,攥紧『匡更莫』的衣襟,眼见已是强弩之末,仍用尽全力嘱咐着:“跟…大嫂要好、好的,我死后,将我葬在、在这竹林……便够了。”

    见她这般,『匡更莫』彻底慌了手脚,只顾念叨着:“阿温再等等!哥求求你,意欢、意欢还没到你……”

    “乏极了,”『晏温』微微上翘的唇边溢出大股暗红血液,她眼中却涌现出释然与解脱,声音几不可闻:“死亡于我是解脱…无需挂念……”

    此时门被大力推开,『祝意欢』带着『纪思衡』迈进屋,一见『晏温』脸色,『纪思衡』满眼惊惧,还没等他跑到床前,只见『晏温』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已是发不出丝毫声响,但那口型依稀可辨是一句“阿衡哥哥”。

    她最后一眼定格在『纪思衡』向自己奔来的一瞬,含笑阖眼,任凭几人如何哭喊呼唤也不再醒来。

    『纪思衡』跪在床边去探她鼻息,状若疯癫地夺过渐渐失温的尸首,满含祈求的嘶吼道:“阿温、阿温?你看看我,别闹了好不好?你是在闹脾气对不对,我错了,你要怎样我都依你,我不求别的,你睁眼看看我!”他抚着『晏温』了无生机的脸,哽咽起来,“我……你又故技重施想逃走吧?待在我身边就这么令你难熬吗!”

    他望向已然失魂般呆坐的『匡更莫』,痛声哀求:“是你给她吃了那种假死药来骗我对不对?好,我不求别的,你把解药给我,我只想跟她说说话,我求你,让我再跟她说几句话!”

    『匡更莫』死灰般的眼珠转向他,残忍地击碎他的幻想:“你看清楚,她死了,我的阿温!不会再回来了……”

    『祝意欢』流着泪给『晏温』细细擦去面上血迹,“是我来晚了,如果能再快一点、快一点……”她看了眼地上散落的桃花酥,泣不成声。

    花已碎,人亦殁。

    『纪思衡』浑浑噩噩地抱起『晏温』的尸体,往门口走去,嘴里颠来倒去说着:“不可能的,你们骗我,她骗我……”

    『匡更莫』起身要拦,『祝意欢』泪眼婆娑地拉住他,摇了摇头,劝道:“给他点时间,分别多年阿温又去得突然,让他……好好道别吧。”

    『纪思衡』抱着她在门边坐下,垂眼看着她已然了无生气的脸,自言自语般低语:“我要带你离开,我会给你幸福保你无忧,”他吻着『晏温』的额头,“可你为何不等我?余生这般难熬漫长,你待我好狠……”

    “Cut!”白亭书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场戏实在压抑,配合着阴沉灰暗的天色,连他都觉得胸中憋闷。

    林岚一睁眼,恰好对上唐麒满脸复杂。她以为对方是没出戏,想站起来,可唐麒还搂着她。正要开口,沈颐舟从房间里出来,见他俩还维持着搂抱的姿势便冷了脸,对林岚伸出手,“来。”

    唐麒松开胳膊,托着她的腰将人扶起。

    林岚有些尴尬,总觉得气氛怪异得要命,脚步逃也似的匆忙。

    叶向榆扒着门框也品出不对劲来,空气里似有什么一触即发,忙贴着门框溜之大吉。

    沈颐舟若无其事地背过手,跟唐麒相对无言。

    两人好像陷入一种“谁先开口就算输”的游戏里,还是高朗硬着头皮凑过来打破的僵局:“老板,云姐叫你呢。”

    沈颐舟意有所指地撂下一句“演的不错”才离开。

    唐麒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正出着神,助理走过来也催他过去看回放。

    他紧握的拳头骤然一松——自欺欺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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