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躲在商场中，太久没有见到阳光。
此刻站在天台之上，眺望远方，呼吸着新鲜干净的空气。
只是他们仍没有逃出去，被困在了这六层天台之上，门的另一边亦是不知何数的丧尸。
蒋泽睿的眼眶还有些泛红，他坐在江荆兰身旁，语气郁闷。
“兰姐，我们不会就死在这儿了吧。”
江荆兰想了想，在心里默默纠正：是你们，不是我们。
毕竟到处都是她的同类，她应该是不会死的。
当然，被同类扯断手臂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单手支着墙壁站起身。
位居高处，想要顺利脱身自然是不容易的，但也并非毫无希望可言。
总会有生路。
至于生路在哪儿……
她站在水泥护栏前朝下看去，应该是商场的前大门。
跟来时没什么两样，还是有丧尸在门口马路上游荡。
又换了个方向往下看，和前大门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丧尸少点儿。
徐磊他们早已把这周围观察了一遍，见江荆兰也在看，徐磊下意识问。
“你怎么看。”
听徐磊这样问，江荆兰拿出纸笔想写，但速度实在是慢。
原先有右手写字还算顺畅，如今只剩左手写字，只能写的又慢又丑。
好在徐磊也不催她，慢慢看她写。
“我在旁边发现了一个很长的外墙爬梯，可以直接下到二层外的一个水泥平面上。下面就是我们停的车。”
写到这儿江荆兰就没写了，而是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其他人。
徐磊立刻懂了她的意思，也跟着隐晦地瞧了眼。
而后凑近江荆兰压低声音。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车只能坐五个人，而这里……有九个人？”
就是不算两个孩子，也还有七个人；要想同时坐下那一辆小轿车，根本行不通。
他们本来是来找徐芸和李母的，顺便救了其他几人。
如果按之前的计划，一辆车是足够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你能行？”
江荆兰又写到。
她写这话的意思是问徐磊，他能扔下其他人就这么走了吗？
如果说只论狠心，在生死面前，徐磊当然能做到抛下其他人。
但是其他人也想活。
他们一个小孩，一个老人，两个未成年，其中一个还断臂；
只有徐磊一个成年人，怎么能在其他几个成年人的视线下，从六层外墙爬梯下去？
这几乎是做不到的。
力量并不对等。
所以只有重新想办法。
站在他们二人不远处的肌肉男也在看着商场楼下。
过一会儿他走到江荆兰身边，盯着她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会开车。”
车？
江荆兰与徐磊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是疑惑。
她和徐磊当然也会开车。
两人显然都没明白肌肉男的意思。
接着就见肌肉男指着不远处停在路中间的公交车。
“我会开公交车。”
……
姚石原本是一个公交车司机。
在一条熟悉的路线上他跑了五年。
直到有一天，他杀了一个人。
命运似乎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当你认为你已经摆脱了它时，它却又再次出现在你面前。
当姚石站在拉面店后厨见到那些可怖的惨状时，他在想什么？
是倒在血泊里惨死的妻女？
是他在牢狱中那暗无天日的时光？
还是……
曾经每一个夜晚下班回家时，推开门就能看到的两张恬静睡颜？
他记得他如往常那般回家，等待他的，却是两具再也无法醒来的冰冷尸体。
所有人都在叫他节哀。
他那时在想，什么是节哀？
亲人死了连悲伤的权利都没有吗？
凶手因为喝醉了酒，因此只判了十年。
两条人命原来只值十年。
所以他把那个人杀了，如果说杀人只坐十年牢，那换谁来坐不都一样。
于是姚石坐了十年的牢。
有时候，一条命和两条命的代价是没有区别的。
他出狱后去祭拜妻女的路上，末世来临了。
而他又在拉面店里，重现了十年前的情形。
……
姚石收回指向公交车的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语气轻缓。
“我以前是个公交车司机。”
“我可以从外墙爬梯下去，然后把那辆公交车开到商场楼下，我从里面打开公交车顶的天窗，你们从二楼那个平台跳到公交车上，然后再进到公交车里。”
“这个计划怎么样？我们所有人都能一起离开这儿。”
听姚石的话，他显然是听到了江荆兰两人的谈话。但他并没有因此心有不满，反而很认真的在跟他们分享他的计划。
这个计划江荆兰思索了片刻。
确实可行。
那辆公交车横停在马路中间，应是运行时出意外停车的。
所以车钥匙肯定在上面。
毕竟谁逃跑还带着公交车钥匙跑？
车身看起来没什么受损的地方，正常运行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以上都是建立在公交车能运行的情况下。
如果司机逃跑的时候恰恰就是带着车钥匙跑了呢？
如果公交车不能启动呢？
最重要的一点是。
这对去开车的姚石不公平。
马路上并不是没有丧尸，虽然不多，但也是危险。
江荆兰能考虑到这些，姚石自然也能想到。
他又指了指更远处的一辆面包车。
“如果公交车不能启动，我可以把前面那辆面包车开过来，只是到时候你们上车时要更麻烦危险。”
马路上的汽车就跟副本爆装备一样。
谁知道你捡到的是能开的还是不能开的？
但是总要试试。
姚石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江荆兰，想听她决定。
江荆兰感受到姚石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看了看自己的独臂，又瞧了瞧徐磊成年男人的身躯。
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等自己拿主意。
再怎么看，徐磊也更像是能拿主意的那个人。
一般以貌取人的早就贴近徐磊。
可惜姚石经历的不少，观察了那么久，一眼就能看出谁才是真正有话语权的人。
从一开始江荆兰扛着李母跑上天台，还能反身一脚踹飞丧尸，再到蒋泽睿说是江荆兰去引开的丧尸。
就能看出江荆兰是个身手不凡的人。
徐磊下意识问江荆兰意见的样子，是带着徐磊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信任。
种种一切，都可以说明，江荆兰才是徐磊和蒋泽睿之间的领头人。
“你一个人能做到吗？”江荆兰写到。
没受伤之前她还可以陪姚石去，但她现在是“伤者”。
而且她不可能事事都参与，这些人始终是要自己活下去。
他们自己能有主意，并做到；才是她救人真正的意义。
姚石不出意外地摇了摇头，“我一个人不行，得找个人陪我一起。”
把计划告诉其他人后，大家都没有意见。
等姚石问谁愿意和他一起去启动公交车时，队伍又出现了不久前的安静。
视线从几人面上一一掠过，只是等精致女和姚石对视时，她的眼神闪躲，带着些许不自然。
衬衫男曹为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
他也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精致女名叫陶秀林。
负一层爆发丧尸时。
走在后面的陶秀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蒋泽睿他们跑了上来，接着就从下面传来凄厉的惨叫。
不用想也知道出了意外。
她当即和身边的另一个男人往楼上跑。
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层，一个丧尸蹿出来把她身旁的男人咬死了。
她看见这一幕后近乎是腿软地继续往楼上而去。
可刚才已经被一场凶杀案吓惨了，如今她是身心俱疲。
丧尸的嘶吼声越逼越紧。
她有些绝望地想，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儿。
没想到下一秒，她眼前一花，就被姚石抱起往楼上跑。
不可置信。
她心里清楚，这一行人里，没几个人不讨厌她，看她的目光也尽带着厌恶。
她也不想这样，可她想活下去。
但此时，她被她最害怕的人救了下来。
而后，她面对姚石时总是带着几分不自在。
记忆收回，曹为用指尖抚平自己的衬衫衣角，然后开口。
“我陪你去。”
姚石看了眼他，没什么意见，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曹为愿意去其实不为其他。
他只是想起了那个戴眼镜的笨拙男生，死前向他发出的求救。
如果他当时，像姚石帮陶秀林那样，拉那个男生一把，他会不会活下来？
如今再多的猜想也没有意义，因为那个男生已经死了。
死在了他的眼前。
曹为只知道，自己迫切地想要做点儿事，来充实自己此刻空荡的灵魂。
-
最后的计划是：大家一起从外墙爬梯下到二楼的外平台，由姚石和曹为去将公交车开过来，接着大家从车顶的顶窗下到公交车里。
如果公交车不能启动，姚石他们就找一辆能启动的小汽车，把丧尸都引走，其他人再离开。
既然逃生计划已经制定好，那就立刻执行。
如果等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江荆兰看着爬梯，有点儿为难。
谁能告诉她，一只手怎么下爬梯？
于是她再次把目光转到姚石身上。
徐磊要背他女儿，蒋泽睿负责另一个女孩儿。
相比于剩下的其他人，姚石这强壮的身躯带上一个她是再合适不过了。
姚石弯下腰，撇头对着江荆兰，“上来吧。”
跳上姚石的背，江荆兰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领，双腿盘在他腰间。
如果不抓牢点，姚石下梯的时候她摔下去了可不好办。
毕竟没说丧尸一定摔不死。
姚石和江荆兰先下到二层的外平台。
这个水泥平台是由二层小窗口延伸出来，并不大，只能勉强站下他们几个人。
丧尸可能颈椎不好，没有抬头看的习惯。
因此他们九个全站在二层外也没丧尸发现。
观察好周围情况，姚石和曹为互助着跳到离他们有三四米左右高的地面。
“噔……”
从上往下跳时，鞋底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在街道响起。
不大不小，却刚好能引起一些东西的注意。
当姚石跳下去听到这声音时，就发现了这一回事。
正准备叫曹为动静小点儿，又“噔”的一声紧随其后。
站在高处的江荆兰他们看见姚石跳下去时，已经有丧尸注意到了这边。
等曹为再下去以后，那些丧尸彻底地发现了他们两人，连带平台上的其他人。
见状徐磊立刻提醒，“他们来了，快跑！”
他的提醒让姚石两人如两发利箭，“嗖”的一下就向公交车冲去。
公交车离他们大概二十米的样子，仅仅花了几秒钟，他们就跑到了公交车前。
车的前门和后门都是呈开启的状态，车窗和车身上有着血迹刮痕。
姚石视线飞快地扫视车厢内，除了几具尸体，没有其他能动的活物。
他直奔驾驶位，庆幸车钥匙还稳稳地插在上面。
车外的丧尸离他们已经非常近了。
曹为手里紧捏着那根两指粗的撬棍，这还是姚石破开天台上的门时用到的。
他们的计划是，姚石负责启动车辆，曹为则拿着撬棍负责清扫涌来的丧尸。
其实江荆兰还有些看上了这根撬棍。
但想着这撬棍杀伤力并没有砍刀大，也就打消了“捡装备”的念头。
“还有多久啊！”曹为一边盯着冲来的几个丧尸，一边不停催促姚石。
公交车上没有可以抵御的东西，只有他手上这唯一一根撬棍可以用，曹为是真的怕姚石动作慢了，自己首当其冲。
“别慌，很快。”
姚石分出一点注意力回应曹为，然后继续检查车辆能否启动。
不知是许久没有用过，还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公交车半天启动不了。
丧尸的威胁已经就在眼前！
“来了！”曹为哀嚎一声，然后举起撬棍，一棍爆头。
撬棍的一端是弯曲扁平，用力砸在头颅上恰好能砸出一个大坑。
虽不一定会把丧尸杀死，但抵御一时倒是够的。
为了活命，曹为这边是放开了在砸，动静并不小。
才解决完眼前几个，那头又出现了几个。
“大哥！到底还要多久！”说着曹为又打死一个。
“好了！”
姚石的话一出，曹为就感觉脚下的车板开始震动。
与此同时，前后门同时关闭。
只是很不巧，一只从后门冲上来的丧尸也被关在了车里。
“你这关的什么门啊！”曹为无力吐槽，只能认命地去把那误入之徒收拾了。
丧尸们被关在车外，只能聚在外面不停地拍打车身。
有些聪明的，还知道从没关上的车窗爬进来。
不过爬到一半身体就卡住了，只能朝着曹为两人无能嘶吼。
又是“哐哐”两下，卡在车窗上的丧尸被曹为砸死了。
前后都有车窗没关，为了防止丧尸从车窗上来，曹为过去小心翼翼地挨个把车窗关上。
与此同时，姚石猛打方向盘倒车。
由于惯性，曹为一个激灵，手指差点伸进车窗外的丧尸嘴里。
又是一阵怒吼，“大哥你能不能小心点！”
曹为的话姚石皆充耳不闻，只专注于开车。
而他头顶贴着的“请不要与司机闲谈”几个大字分外明显。
他踩住油门，压过那些车外的丧尸，直接开上人行道，然后停在江荆兰她们下面。
因为姚石他们的原因，江荆兰几人也被丧尸发现。
不过所处的地方丧尸爬不上去，只能在下面张望。
此时车门车窗都被关的严实，姚石直接从驾驶位走到车尾，抬手将顶窗从里打开。
车外是丧尸兴奋地想要抓住任何一个人。
徐磊犹豫片刻，第一个跳到了车顶，发出嘭的一声。
底下的丧尸看见出现在车顶的人，变得更加兴奋。
然后徐磊站在车顶接过平台上的徐芸和李母。
车顶上很滑，徐磊方才跳下去时差点摔下去，所以他并不放心她们就这么往下跳。
至于其他人他也只能帮着接一把。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姚石开着车驶向一中。
早在天台上，他们在经过江荆兰的同意后，几人就商量好了一起回学校。
只不过那时候徐磊问姚石，他想去哪儿时。
姚石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去祭拜两个人。”
想着是姚石的伤心事，徐磊也就没有再多问。
不过后面姚石还是决定和他们同行。
此时车上除了江荆兰，大家都很疲惫，就连姚石也是强撑着精神在开车。
蒋泽睿抱着女孩和曹为早已闭上眼睡了起来；陶秀林坐在车窗边神情还有些不可置信。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逃了出来。
可车窗外移动的高楼大厦并没有作假，她是真的离开了那个压抑的商场。
劫后余生之感，让她止不住湿润眼眶。
徐磊则坐在驾驶位后面的爱心专座上，时不时地和姚石聊上两句，让他提起精神开车。
徐芸睡在李母的怀中，轻轻地打着鼾。
徐芸虽然还没满十岁，但小孩子发育都快，李母抱着她久了也会腿麻。
徐磊当然也发现了，他走到李母身前，“妈，让我来抱芸芸吧，您也休息一会儿。”
李母收回一直落在徐芸脸上不舍的目光。
动作小心地将徐芸递给徐磊，“照顾好红英和芸芸。”
不知怎的，这样一句平常的话，李母说出时，却透着难以察觉的哽咽。
此时的徐磊自然是没有发现出异样，只当她是这几天神情紧绷导致。
回了句“好”，就又回到原位。
整个城市没有一丝人气，公交车缓缓地行驶在路上。
李母从怀里掏出在天台上江荆兰写给她的一句话。
她那时因为愧疚，胆怯自责，拿到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那张纸已经被她捏得皱皱巴巴。
此刻，她打开那张纸，上面写着一句丑得人神共愤的话。
可当她看见那句话时却微微勾起了嘴角，水滴打落在那张纸上开出一朵洁白的花。
李母感觉累了，靠在车窗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