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这两日花费得多,今日出门银子带得少,幸得邻座两位仁兄借了点钱才得以付了厨子新做的那盘小葱拌豆腐的钱。

    出了酒楼,我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游荡,今儿天好,好不容易停了半月的阴雨,许多人在街上闲逛,我一路遇见不少熟人,甚至还有些不认识的人与我打招呼。

    也不知为什么,我来广原县不到三个月,县城里的人似乎都认得我,想来我在这儿的名气不小,算个人物了。

    我沾沾自喜,决定今晚去街市买些菜自己做来吃。虽然从前白泽在的时候,我多是给白泽打下手,从未自己做过菜,但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总也见猪跑不是吗,做菜是多大点事,若我出马,定比白泽做得好吃十倍!

    这么想着,我越发觉得自己有本事,既然我这么有本事那这世上定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我。

    其实街市我常去,平时买菜都是我的活,白泽从来不屑于来这种地方。像白泽这类清高的神仙,一提人多的地方,就往往一脸嫌弃,仿佛世间尘俗能把他呛死,但就这样,他还喜欢在人间游历,怎么不回天上老家多吸点灵气。

    我一边腹诽白泽一边买了一把青葱和一块白豆腐。

    我看了眼手中的白豆腐,思绪又飘远了。

    虽然我爱吃小葱拌豆腐,但白泽从来不让我多吃,一个月才给做一两回。他说人之贪欲是大恶,万种喜好都要留有三分余地,不妄念,不贪食,自制节制方能集大成。

    集大成,集什么大成,吃个饭也如此麻烦,就你们神仙这么麻烦!

    我转头又买了两棵白菜和一篮蘑菇,还有看着什么顺眼的就都买下来,这么一来我才逛了半个街市,双手已无空余之地,摇摇晃晃地正往前走,前方倒走来熟人。

    那是陈秀才和他的小娘子,两人相携走来,那模样十分郎情妾意。

    我从没见陈秀才笑得那么开心过,从前他与人相交大都彬彬有礼,想来是他从前过得凄苦,笑也笑得不开心。

    再看秋娘,真是个美人儿,从前她呆呆傻傻,美则美,但却不像个活人,如今是灵动了许多,一对柳眉一双亮眸真是好看得很。

    我正要上前打招呼,却见他们身后,那流云观的老道士像风一般地跑了上来。

    老道士一个箭步扑到他们前头,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他缩着脖子,瞪着通红的双眼,绕着他们转了一圈又一圈,但他那双眼睛分明是盯着秋娘看的,那样子就像只贪婪而饥饿的虎正看着自己心仪的食物,简直恶心至极。

    陈秀才显然是惧怕他的,但他还是将秋娘护在身后,强忍着怯懦道:“你……你想做什么?”

    老道士根本不理睬他,指着秋娘道:“你是谁?”

    这话问得很没道理,谁不知道那是陈秀才的小娘子。

    周围的百姓聚拢起来,看见老道士如此逾礼,纷纷指指点点,觉得这老道士分明是欺负陈秀才为人老实对小娘子生了非分之想。

    但这非分之想想得也太明目张胆了些,当着人家相公的面这样调戏人,这样子简直是精虫上脑,不要脸不要皮到极致。

    可老道士平日里虽目中无人了些,但也不至于如此猖狂无度,也不知是被什么牵了魂,那模样好像中了邪,看秋娘的眼里满是兴奋与贪色。

    他嘴里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叫人听不清楚。

    秋娘吓得退到陈秀才身后,抓着陈秀才的小手都不停地颤抖,可老道士仍目色贪婪地不停追问她,最后竟把俩人逼到后头街铺摊子上。

    他们退无可退,陈秀才虽有些窝囊,但此时也倒不管不顾,伸手推搡老道士。

    但他瘦弱似没吃过一顿饱饭,老道士只轻轻一推便将他撂倒在地上,周边人跟着惊呼一声,老道士已将手伸向美娇娘。

    按着戏文里写的,此时应有英雄挺身而出,把那可耻之徒打得跪地求饶,可放眼这周围尽是看戏之人,并没人要上前阻止,更何来有英雄出手相救。

    可我平生最厌恶欺善怕恶之徒,心中本装有一颗英雄胆,奈何平日有白泽压着我,如今白泽不在,而且他很有可能已经弃了我这凡间的跟班,因而我此时也是不管不顾,我只觉自己脑门一热,尽数抖落手中的东西,唯独留了颗最大的白菜,扬手甩了出去,大白菜正好命中老道士的脑袋,砸了个七零八落。

    周边人又跟着惊呼一声。

    “哎!我说这位同仁,小娘子虽美貌,但你这般样子算是怎么回事?”

    别瞧我样子瘦弱,但筋骨极好,一颗白菜已把老道士砸倒在地。

    老道士倒在地上直晃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等看清是我,厉声叫道:“怎么又是你!”

    我插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被我惹恼了突然直扑向我,我身子向旁一倾躲了去,回身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他直踹出一丈多远。

    老道士合扑在地上,擦破了下巴,他回头狠狠瞪我,此时怕是连吃了我的心也有,遂立刻又冲向我,可我出手迎上他的拳头,稍稍使上巧劲,便是一引一拉一推,这人又被我甩出老远,身量实足地撞在地上,震得周身扬尘四起。

    我连连摇头,这人身上没一点真本事,完全空长了这幅魁梧身架。

    周边竟有人为我鼓起掌来,想来我那动作是何等酣畅淋漓,人又是何等英俊潇洒。

    我也没用什么力气,但老道士竟摔得爬不起来,趴在地上直喘粗气。

    周旁有人提点我:“可不要给打死喽。”

    他们都以为我因上次老道士诬告我一事对他怀有私仇,此次出手不光是英雄救美,还带了些私人恩怨,所以,就算我下手重些也不出乎意料。

    可是,我还没使力呢,这都能死?我低头瞧了瞧我青葱似的白嫩小手,心想,不至于吧,长得这般五大三粗的,轻轻摔一下就能死?

    确实没那么容易就将人打死,对面的老道士已将将爬了起来,但他脚下打颤,有些站不稳。

    老道士回头看我的眼神依旧恶毒,但他尝到了苦头,已不敢再轻易上前。

    显然恶狗需棒打,打怕了就不敢再作恶了。

    “师傅!师傅!”他家那小道士刚才也不知去了哪里,现在急急地奔过来,看见他师傅被人教训得灰头土脸,气得直叫唤,但他显然也瞧见我刚才的身手,很知趣地只是叫唤并没有贸然冲过来。

    “你怎么当街打人!?”

    我抱胸看着他们师徒的狼狈样,道:“有人敢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我怎么就不能当街教训教训他?”

    “你胡说什么!”

    “怎得胡说了,你看把人家小娘子吓的。”

    秋娘很适时地在陈秀才身后抖了抖。

    老道士这时似乎已恢复过来,眼神也变了样子,他装模作样地将身上的灰尘轻轻抖掉,煞有介事地端着架子向前走了两步,好像前面被我甩趴在地上的另有其人。

    “各位莫要误会,我见这位小娘子面堂发黑,恐将有灾祸发生,只是想过去询问一番,怎知却被别有用心之人诬陷。”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意有所指。

    他这么一说,周边人皆静了静,看向我。

    这个老道士,真本事没有,信口雌黄的本领倒是一等一。

    我轻嗤一声:“你真当众人的眼睛是瞎的吗?”

    他此时倒显得心平气和:“白家道士,我知你因上回县衙之事怨恨于我,但你莫要无中生有,毁我清誉,是你出手在先,你可见周旁有人与你一样?”

    “简直胡说八道!你分明是想欺辱小娘子。”

    “你才莫要胡说,光天化日之下,我一介修行之人为何要做出这般事来?”

    我哑口无言,他倒打一耙,还说得挺有道理。

    周边一群看热闹的人见他说得有理有据便也开始怀疑是否错怪了好人,毕竟老道士平日里虽势力抠门了些,但并没听说还是个浪荡之人。

    他故意叹了口气道:“无论今日你是误会也好,还是心存报复也罢,我都不与你计较,只当与上次的事一笔勾消。”

    他倒是高风亮节,且显得我心眼小。

    我气得咬牙切齿,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尽这般颠倒事非,我这人就是心太直,一向只善于动手不善与人理论,要是白泽在这里非——

    我甩了甩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冲动真是要不得,哪怕等老道士摸上了小娘子的脸我再揍他,我此时便有证据扭着他去衙门,可我如今无凭无据,他又百般抵赖,我倒拿他没了办法,是我打人在先,此刻却要看他脸色。

    老道士也知道我拿他没办法,此番有些得意,但他急于脱身,并不打算再与我纠葛下去。

    他及时拉住了他那本想吐我几口唾沫的傻徒儿,嘴上一边说着不与我计较的话一边拖着小道士朝街口走,但走了几步他又回过身:“本道念于旧情,还需提醒你,小娘子面堂异色不假,应早日带其上流云观,由为师替她驱邪做法。”

    话是对着陈秀才说的,这老家伙真是贼心不死,我呸了一声,弯腰去捡脚边的白萝卜,他见势走得飞快,不一回会儿就消失在了街口拐角处。

    热闹看完了,周边的人也就散了。

    但我仍愤愤不平,因为我不仅惹了一声骚还忘了让老道士赔我菜钱。

    我一边骂着老道士一边将散落在地上的菜一一捡起来,其它的倒还能吃,只那棵大白菜早散了架,我不得不为它“超度”了几句,可起身时又踩到了东西,低头一瞧却是那块白豆腐,我不禁悲从中来。

    我正悲伤着,眼前突然横出只白萝卜,陈秀才邻着秋娘立在我前头,他手里捧着不少我的菜,我一一接过,道了声“谢谢”。

    陈秀才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从前他与我说话不会这样,大概是因为之前他偷盗之事差点间接害了我,所以如今陈秀才见我总有些惭愧。

    其实我这人很明事理,县衙一事的起因虽缘于陈秀才,但归根结底还是流云观那对老小存心想找我麻烦。

    所以,这事我并不怪陈秀才,不过陈秀才是个文人,文人都好面子,我不能当面把这事说穿,我只要不当回事儿,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陈秀才,怎么今日不用摆摊吗?”他不说话,那只能由我开个话头。

    陈秀才笑了笑,回道:“秋娘说今儿天好,想出来走走。”

    我给旁边的秋娘说:“嫂嫂好,嫂嫂应该还未见过我,我是隔壁新搬来的白家小弟,是个道士。”

    秋娘方才花容失色,如今倒是笑吟吟的。

    “我听陈郎说了,你与你哥哥住在刘家的……”秋娘说到此处便顿了顿,似有些难道,眼里竟泛起泪光。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陈秀才怜惜地抚了抚她的手,秋娘才哽咽道:“对不住,方才念起了刘嫂。”

    我叹了口气:“嫂嫂不必自责,这都是天命。”

    秋娘一边抚泪一边点了点头。

    “方才多谢小道长出手相助。”

    听闻秋娘出生富贵人家,举手投足间倒瞧得出大家闺秀的影子,人长得美,说话也知分寸,拾得这样的美人宝贝儿,也不知陈秀才是中了何等的头彩。

    “不过顺手而已,老道士也没说错,我早想揍他了,可让我今个儿找到了机会。”

    “嫂嫂可别以为我们道士都是这等货色之人,像他那样的可是不入流。”说话间,手里捧着的白萝卜掉了下来,秋娘轻轻笑着,弯腰去替我拾起来。

    我连声道谢,这时正巧一阵大风吹了过来,吹眯了人的眼,我的袍子被吹起一角,腰上别着的“迫风”露了出来,被风吹得清清作响。

    秋娘突然一阵晕眩,眼看着要站不住,幸得被陈秀才一把扶稳。

    我心急道:“嫂嫂大病初愈,天气虽好,但冬日阴冷,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说的是,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陈秀才自然比我还要着急。

    秋娘面色煞白,她虽点了点头,但却低眉不知盯着哪处,我低头一看,原来是瞧着我的“迫风”。

    “小道长,你的法铃真是别致。”秋娘缓了口气说。

    “嫂嫂也觉得好看?”

    我手中捧着菜没法将“迫风”拿出来给他们看,不是我显摆,我的“迫风”怕是这人世间最好看别致的三清铃了,当初我看上它也正因着它长得好看,白泽还不舍得给我,我缠了白泽足足三年才将它讨来。

    怎么个好看法?三言两语也不清,要眼见为真。总之它全身镀金,铃身不过巴掌大小,上头刻有一只细腰两角的神兽和三道法咒,铃柄用红线紧紧缠绕,柄端立有一只兽,那兽也是两角,但我不认得它,从前我问过白泽,不过他没睬我。

    我怕秋娘看不清楚又甩了甩腰,“迫风”跟着叮当响,秋娘的晕眩却越发厉害。

    陈秀才带着秋娘回了家,最近都没有人陪我说话,我有点小小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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