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3

    “陈慕蓝,讲话要讲证据,你什么时候学会跟别人一起乱给同学造谣了。”

    陈慕蓝委屈,他姐要问程劲,现在又说他造谣:“我怎么给同学造谣了,他们都这么说,怎么了,你为了那个什么程劲凶你亲弟弟?”

    陈晚青坐起来,脑子里想起程劲那张冷淡的脸,难以把他和那些描述挂钩,他是那么懂事的孩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他们都这么说就是事实么?陈慕蓝,你已经15岁了,应该有自己的是非价值观,没有证据就是造谣。”

    陈慕蓝有点生气,他姐竟然因为那个什么程劲教训起他来,有点不爽有点生气:“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程劲?”

    陈晚青看了眼墙上三好学生的奖状,那么优秀的孩子却在学校遭受这种非议,她有些不好受。

    “没什么。”

    陈慕蓝很不爽,继续辩解:“反正我说的是我听到的,这些事怎么都不可能和他无关,不然为什么不造谣别人非要造谣他,我才不信他无辜,而且我在食堂见过他,确实穷得要命,吃饭只吃白米饭配汤。”

    他听见这头突然响起的刺耳的唢呐声,“姐,你在哪儿呢?吵死啦。”

    “我在北江。”

    陈晚青被唢呐吵得心烦,也可能是在思考程劲只吃白米饭这事,她心事重重,程劲那孩子性格闷又冷又硬,在学校受了委屈估计都不会跟她说,而校园暴力就是由这种小事不停地堆积而成。

    她想回宁城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趟一中。

    陈慕蓝瞬间反应过来:“你别告诉我你去你那穷比男朋友家了?”

    陈晚青皱眉,难得的严厉:“陈慕蓝,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得,你就恋爱脑,死脑筋,非喜欢那种穷比,那穷比居心叵测…”

    没等陈慕蓝继续讲完,陈晚青已经挂掉电话,她听不得他说程临半点不好,更何况,程临已经不在了。

    隔日早晨四五点钟,公鸡打鸣,唢呐响起,整个村子因为逝去的人变得热闹起来。

    陈晚青第一次参加葬礼,敲锣打鼓把骨灰罐埋进十几公里外的墓地里,程劲捧着程临的黑白照片走在最前面,送丧队在中间。

    仇凯叼着烟吊儿郎当跟在陈晚青后面,时不时问她:“老师,你家是宁城人吗?”

    陈晚青不想搭理他,敷衍回了个“嗯”。

    仇凯眼中迸发出亮光,目光落在陈晚青挺翘圆润的屁股上,他在外面也见过一些女人,但这么漂亮又干净的还是第一次见,堪比电视剧里的明星,又是宁城人,怎么就跟程家那小子扯上关系,还送他回这个破落山村,只是因为是老师?他才不信。

    “宁城当老师是不是很赚钱啊?”

    唢呐声让空气变得压抑,但仇凯见缝插针,总要和她闲聊。

    “还好。”

    仇凯看她肩膀上挎着的“C”标志的小包,估摸着就价值不菲。

    “老师,你跟程家大哥认识不?”

    陈晚青皱眉,想起程劲昨天的谎话:“嗯。”

    仇凯眼冒晶光:“程临可是我们山里考出的大学生,实在太可惜了,他跟你大概一般年纪,要是没出这事,说不定你俩还有机会成一成。”

    仇凯看她不理不睬,自说自话,“他爷爷奶奶都不容易,平日里幸亏靠我们几个村里人救济,不然早饿死了,程临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点钱,这回他走了,爷爷奶奶也不知道怎么办。”

    陈晚青侧过脸来,看着男人满脸崎岖的疙瘩,他的话外音再明显不过,现在程临不在了,老人也确实孤身在这山村里,纵使她厌恶面前的人,但他们也许真能在老人危险的时候拉一把手。

    “哎,老师,我不是在哭穷,毕竟我们生活也挺不容易的。”他看出陈晚青的柔软和迟疑,添油加醋,“他爷爷奶奶年纪大,横竖都要有个人在身边。”

    陈晚青抿唇,她这次出来没带很多现金,统共取了一万块备用,刚打开身侧的包,仇凯恨不得整个脑袋都要凑来。

    幸好一双手横在他油腻的头发和陈晚青的上衣之间。

    “姐姐,爷爷叫你。”程劲一手抱着程临的照片,一手拉着陈晚青的手腕将她从队伍最后面拉到前面去。

    陈晚青皱眉:“爷爷怎么了?”

    程劲松开她的手腕,余光扫了一眼还在张望的仇凯:“别和那个人接触。”

    “为什么?”

    程劲看她一脸懵懂,对于村里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完全没有任何的防备:“别接触就行,也别给钱。”

    陈晚青:“他是爷爷奶奶的邻居,平时起码能够帮衬点。”

    程劲冷嗤一声,从小就见惯了村里人的冷眼,什么帮衬的鬼话也就用来骗骗陈晚青这种城里来的人,他很想说,姐姐,你太单纯了。

    “姐姐,今天我会很忙,所以你就待在我身边,帮我照顾爷爷奶奶,不要乱走,也不要跟其他人闲聊,他们不像你看见的那么友善,所以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可不可以?”

    陈晚青不知道这孩子以前经历过什么,他的防备心太重,不属于15岁男孩应该有的防备。

    他同她说话,总爱加上“可不可以”,语气很软,听着很乖,让陈晚青没法拒绝。

    她点头回了声“好”。

    走完送葬仪式,没见到几个正儿八经的亲属,大多是村里来凑热闹的人,哭得很到位,整个山间都弥漫着哭声的回响。

    程临说过,他爸妈因为欠债丢下他和程劲,家里亲戚也因为之前他爸妈借钱没还而断了关系,所以他和程劲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早几年过得很苦,食不果腹,这几年程临上大学找了兼职,日子才稍微好一点。

    老人一辈子的积蓄都搭进去办这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仪式。

    全部仪式办完已日落时分,该散场的早已散场。

    初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虎尾草剐蹭着她的小腿,刺痒令陈晚青蹙起眉头。

    她看着碑上程临二字,阴阳相隔,23岁正是大好年华,可他却永远停在了这年。

    他是她的初恋,长得帅成绩也好,在校内人气很旺,不少女生在追他,当初她去活动中心看电影,手机没电加上没带零钱,而程临正巧在活动中心兼职,偷偷赊了张票,请她看了场电影,重映的《海上钢琴师》。

    他说不明白1900为什么不下船,她说1900有自己的追求。

    他说下了船才能实现理想,她说不下船才是实现理想。

    关于电影,意见不合,几分争执,互不能说服对方,但后来程临却开始追她,追了两学期,陈晚青才答应他试试。

    这段感情对她来说,谈不上多惊天动地,只能说足够温馨。

    老人抓起陈晚青的手,方言听得她云里雾里。

    程劲见她面露难色,上前一步:“奶奶说,谢谢你照顾我,说麻烦你了。”

    少年声音低沉,说话时,山风恰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还有那剑眉星目,少年卓越的五官在柔和的光里格外意气风发。

    陈晚青摇头,回握老人苍老如树皮的手:“奶奶,没事的,一点都不麻烦。”

    程劲听她软软糯糯的南方口音,像十月的桂花,令人心脾沁香,其实还有一个称呼他没有传达,奶奶说的是“麻烦你了,陈小姐。”

    “陈小姐”是个客气的称呼,但会抹平他们之间的身份差,会把他从“弟弟”变成同龄人。

    变成足够和她平视的异性。

    他不敢妄想,不敢唤她“陈小姐”。

    或许有一天,他会唤她“陈小姐”,但不是现在。

    她是他遥不可及的梦,她是哥哥的女友,是很多个夜里出现在他梦里的启蒙,是看过一眼就难以忘记的十月桂花香。

    他喜欢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的心就开始塌陷,那时班里也兴起早恋的风潮,他对早恋没有兴趣,可是那天,当哥哥带她和他一起吃饭时,他瞧见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时,心就沉入水底。

    心怦怦然而动,忐忑如同小鼓击在他心口。

    她微笑时候,嘴角有浅浅梨涡,她说:“你好呀,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我叫陈晚青,你呢?”

    他揪着校服下摆,耳根红得厉害:“程劲。”

    “你好哇,小程劲。”

    她说话时,眼睛总是弯弯的,像小月牙。

    后来,他们没再见过,那天成了他唯一的念想,他反复回忆过所有点滴,想不出自己喜欢她哪里。

    可是他梦见过她,很多次。

    他不该喜欢哥哥的女朋友,可是灵魂却不受他控制。

    程劲看着墓碑上的哥哥,重重磕头,心里暗下决定,他会考上最好的学校,会替哥哥照顾他的爱人。

    如果可以,他看着哥哥,没有在心里把那句话说完。

    如果可以,他想喜欢她,一直喜欢她,只喜欢她。

    暮色降临,最后一班回市区的大巴是晚上八点半。

    老人本打算送他们到大巴站,但被程劲严词赶回家,少年平时看起来和声和气说话温润,强势起来却也带着几分震慑。

    陈晚青走出屋外,给他们足够空间。

    月影稀疏,沙棘的藤枝垂在泥里。

    “老师,你们准备走了吗?”仇凯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晚青吓了一跳,看着不知道在这观望多久的男人,她轻抚胸口:“嗯。”

    “老师。”仇凯黑色如狼的眼睛盯着她手腕的T字开口手链,想到下午被程劲突然破坏的事,“程劲那孩子精神有点问题,老师,你最好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什么意思?”

    仇凯瞅了一眼屋里继续说:“他妈脑子有问题,这孩子受到点影响,小时候差点拿刀砍了人,我听说市里中学不让精神病孩子上学,是这样吗?”

    陈晚青恍然明白程劲对她说的村里不那么友善,不过一个15岁的孩子,大人却费尽心机想把他一辈子困在这里。

    她刚想回什么,仇凯已经蹿走,只见程劲背着书包从屋里走出来,影子被灯光拉长。

    老人站在门边望着他的身影,程劲朝他们挥挥手。

    陈晚青看着他走来的身影,从他身上感到浓烈的疏离和孤单,不属于孩子该有的感觉。

    40分钟的山路走得很慢,他们没怎么说话,一路无言,只剩远处山坳里狂吠的野狗,还有山杏的沙沙声。

    路过小溪时,陈晚青停下来,随后一只脚迈进爬满青苔的石头上,鞋底浸湿,有点打滑,停在原地。

    前面伸出一双手到她面前,陈晚青抬头撞进他漆黑如黑色玻璃珠的眼睛,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手。

    少年的手又大又热,握住她时很有力气。

    他说:“青苔很滑,你慢慢过来。”

    陈晚青踩着石头,另一只脚迈向前面,谁知道青苔滑了下,整个人失去重心,幸好那双手的主人眼疾手快扶了把她的腰,将她从水里提起来,然后提着她把她拎到对面。

    她惊魂未定说了声:“谢谢。”

    程劲手指被那细软的腰肢烫了下,指尖发热:“没事吧?”

    陈晚青摇头:“没。”

    程劲双手握了握,指尖还带着酥麻,继续朝大巴站方向走去。

    晚风沁入他心间,掀起阵阵涟漪。

    上车后,程劲想起什么,顺手把陈晚青那瓶放在前座的矿泉水抽出来放到自己这边,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红花油:“你的手背很肿,红花油去血化瘀。”

    陈晚青接过他递来的红花油,看起来是新的,应该是刚买的,但这两天他都在山里。

    “你什么时候买的?”她拧开盖子,丁香罗勒油和姜樟混合的味道扑鼻而来,她在手背上涂了点,又把红花油还给他。

    “昨天。”

    “昨天?”她回忆起昨天,他们刚到,程劲哪有时间去买红花油,蓦的想起那扇嘎吱作响的木门,和他一样别扭又谨慎的脾气,那个山村要买东西至少得走40分钟到大巴站的大村子,昨晚那个时间点,来回起码两小时,“程劲,你的精力是用来学习的,不是用来给我跑腿的。”

    她有点生气,生气他太懂事,生气他太谨小慎微。

    程劲抬眉,看她因为生气而变得严肃的眼神:“对不起。”

    她没法再用严厉的语气去责怪一个懂事的弟弟,他本就背负枷锁,而她怎么忍心再凶他,于是缓和了语气:“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程劲点头:“知道了。”

    他太乖了太懂事,作为比他大八岁的成年人,陈晚青觉得自己有点失败,她想照顾替程临照顾弟弟,结果却让弟弟照顾了她。

    程劲犹豫了会,想着陈晚青刚刚严肃的表情,心里小人纠结了两秒,还是从书包里掏出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晚上山里温度不高。”

    陈晚青转过头,车里昏暗的光映着少年高挺的鼻梁。

    某个瞬间,她仿佛看见程临。

    他们有一样的眉眼,他们有一样的温柔,她的眼神灼灼,带着不同往常的热度,程劲耳根微烫,手指揪着校服外套。

    车里不知道谁的手机响起来,陈晚青如梦初醒,低头看见少年手中的校服,意识到自己刚刚将他看成别人,慌忙说道:“我不冷。”

    程劲将她眼里的失落尽收眼底,收回校服,不再勉强。

    ——你跟你哥哥很像。

    那种独属于哥哥的眼神,他偶尔获得,如获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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