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观音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如同那年的冬天。

    直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四周熟悉的摆设，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高观音，不再是杨仪君。

    “小姐——”小巧眼睛通红，她守在床边已经好几天了，差点以为小姐会熬不过去。

    高观音浑身无力，嗓子犹如刀片般的干裂，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翠……翠儿……”

    小巧明白她的意思，急忙答道：“小姐放心，翠儿姐姐的身后事晋王殿下已经办理妥当了，她的家人也被安置到安全的地方了。”

    得到答案后，高观音安心了许多。没一会儿，杜如雪在下人的通报下，匆匆赶了过来。

    摸着高观音消瘦的脸蛋儿，她心疼地说：“孩子，你受苦了。”

    高观音本以为她会有许多问题要问，结果什么都没有。杜如雪在离开前，仅仅叮嘱了小巧几句。

    接下来的日子里，高观音在小巧的照料下，有了些许起色，可以下床走动走动。

    “小姐——”小巧走近她，踌躇地停在了一臂之远。

    “他又来了？”高观音从窗子旁边回过头来，笑着问道。

    “小姐既然知晓，那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高观音思索了一会儿，问：“那娘亲是如何说的？”

    “夫人……夫人说让小姐自己定夺。本来你们的谣言都快烟消云散了，这可好，又传开了。”小巧最后抱怨了一句。

    “请晋王殿下进来吧，他若是没见上我一面，只怕天天都会跑来。”

    “是——”小巧领了命令，转身小跑出去。

    而高观音却又将视线放在窗外的景色之中。不知不觉，竟然到了三月，院中的桃花已经盛开了，到处都是娇嫩的粉色。

    一阵微风拂过，竟带着几朵粉嫩的花瓣，悄悄落在了窗边、以及地上。

    高观音垂下眼眸，含笑弯身去捡地上的花瓣。不料，眼角却瞄见了一双男人的鞋靴。

    她慢慢站直了身子，看向这个悄无声息进来的人。

    “小巧喊了好几声，可你太过于专注了，没有听到而已。”简单的一句话，解释了此刻的处境。

    李晔进来的时候，入眼便是一副桃花美人卧榻图。高观音本就生得妩媚动人，大病初愈后又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高观音没有接话，只是盯着他。

    李晔之所以频繁来高府拜访，除了确认高观音的身子情况外，还有一堆的问题想亲自听她解释。可是，人现在就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那些问题却怎么都问不出口了。

    “你的身子现在怎样了？”

    听到他的问题后，高观音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点点失落，她即害怕李晔问起翠儿的事情，却又期待着告知他所有的真相。这种矛盾的想法占据了她的脑海，就连李晔靠近自己，并将手伸到自己头上也不知。

    “你做什么？”高观音后退一步，紧张地问道。

    只见李晔笑了笑，直勾勾地看向她，手指上粘着一片花瓣。

    “我身子好多了，多谢王爷关心。还有谢谢你……”高观音想了想，还是为翠儿一事向李晔道谢，“谢谢你为翠儿做的一切事情。”

    “翠儿与本王也算旧识，帮她本就不是为了你。”李晔不甚在意，淡淡扫了一眼，“念在你大病初愈，有些事，本王不着急。我们慢……慢……等。”

    高观音静静地注视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沉思。

    “对了，今年上巳节，荣妃娘娘在宫中举办祓除畔浴，本王是替她拿帖子给你。你若不想去……”

    “我去。”高观音伸手接过了帖子，坚定地答道。

    李晔一怔，狐疑地看着她。

    高观音浅笑道：“既然王爷送完帖子也见到人了，恕民女斗胆，有些累了。”

    见她开始赶客，李晔也不好再强留下来，只好与之道别。

    三月三的上巳节，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祓除畔浴也是前人传下来为新的一年祈福的习俗。除了年轻女子与孩童在河边接受长者泼水的祝福外，还有祭祀宴饮、曲水流觞等节目。

    “听说你前段日子里大病了一场，本宫着实心疼。今日瞧着，气色还是逊色了些，要多补补。”高观音的位子挨着荣妃娘娘，不知是不是特地安排的。

    “荣妃娘娘如此喜爱高家小姐，只怕日后太子妃会吃醋吧？”在座的贵妇小姐都是朝中大官的女眷，没人不知道荣妃向来与太子妃面和心不和，就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就将高观音架在了危险之处。

    “怎会，娘娘一向公平，不会厚此薄彼的。太子妃按民间的说法，那就是媳妇儿。老话说得好‘婆媳自古一家亲，相敬相融代代亲’。太子妃自是不会计较的。”高观音巧妙地化解了危机。

    荣妃满意极了，命人赏了高观音。

    曲水流觞结束后，高观音站在水边看着众人在享受着泼水的乐趣。心中无限感慨，有些人终究挨不过这个严峻的冬日。

    许是酒气上来，高观音撇下那些讨好的妇人，独自走在小径上。借着微风，想醒醒酒。

    但她没有想到竟会遇上匆匆赶来的李青。本以为今日李青应该是陪着圣上的。

    说起李青，也是倒霉。今日不知哪个没长眼的竟上奏参了姚珅一本，说他治下不严，有人借着他名义在天子脚下做起了买卖人口的勾当。然而众人皆知姚珅是他推举之人。圣上一怒之下，命人彻查此案，并在众大臣面前狠狠说了他几句。

    高观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行了礼，转身欲离开。

    “站住——”李青叫住了她，“这里不用伺候了，吾与高小姐有话要说，你们先退去。”

    本来跟在身后的那些宫人面面相觑，却还是领命走开了。

    “殿下有何事？”高观音美目瞪着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李青笑了笑，一步一步地靠近她。

    “吾怎么觉得你今日的态度有点不同。”

    “如何不同了？”如果眼睛可以化作匕首，高观音早恨不得剐额眼前这个人。

    “你似乎对吾充满了恨意。”李青伸手想触碰她，却被高观音躲开了。

    “殿下请自重。”高观音警告他。

    李青这几日就为了高观音一事心烦意乱得很，这一下见到本人，心中的欲望加上在皇帝老子那受的气，一下子涌了上来，顾不得礼数，一把搂住高观音的腰，将她往怀里带。

    高观音吓了一跳，直觉伸手挡在两人中间。

    “自重？”李青冷哼一声，“你可知这个太子，吾做得有多憋屈吗？这不行，那不准。整天一个个都与吾对着干，吾也想做好这个太子，奈何你们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这不是高观音第一次听到李青的抱怨了，以前她还会劝慰几句，但经过这么多事情，她渐渐明白谢侯说的话，李青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

    “殿下想必不知‘非威德无以致远，非慈厚无以怀人’这句话。由此观之，帝王之业，非可以力争者矣。德不配位者，势必会得到报应。”

    “你——”李青气得单手捏住了她的脖子，“好一张伶俐的嘴，就不知你的命如同蝼蚁一般捏在吾的手里，你怕是不怕？”

    高观音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看着这张利欲熏心的歪曲的面容，替他觉得可悲。

    “不许你这样看着吾……”李青手上使了一些力气，但最后一刻，还是松开了手。

    高观音跌落在地上，扶着胸口不停地喘息。

    “高观音，你凭什么与吾斗，吾捏死一个丫鬟都易如反掌，何况你们高家。”李青拍了拍手，俯视着她，“圣上或许对吾会有不满，但吾这个太子之位不是你们可以撼动的。不信，你可以试试。”

    丢下最后一句话，待高观音重新抬头，只得见到他扬长而去的样子。

    高观音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冷眼看着那个背影，不得不说李青这话没错，废太子这事可谓是动了国之根本，凭她一人之力完全没有办法。但谁说她手里没有可靠的人选。如果李青最在意的就是他那至高无上的太子身份，那么倾尽高观音所有，也要将他从位子上拉下来。

    瞧了瞧天色，此刻宫人们应该开始准备宴饮了。适才她也答应了荣妃娘娘去帮忙，现下赶过去还还来得及。高观音整理好仪容，小跑过去。

    “多谢姑娘相助。”荣妃娘娘身边的女官看到宴席摆设完成，对高观音谢道。

    “不必客气。不知可有屋子可供我换衣服。”高观音指了指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沾染了尘土的衣裳，问道。

    “有的有的，这就为你带路。”女官歉意地连连点头，领着高观音进了偏殿的一处空屋子，还好心让人领了一身新衣裳过来。

    “既然无事，那姑娘请自便。”女官朝着身旁的几人使了使眼色，笑着为高观音拉上了房门。

    高观音轻轻解开外衣，正欲解开中衣之时，突然听到外面“哐”的一声巨响。

    她一惊，隔着屏风探出了头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不仅高观音大叫起来，那个不知何时进来的李晔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两人竟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