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她恨魏长书,恨凌文月,也恨舒宁长公主和凌二老爷,更恨她自己,没有早点意识到自从她被找回来,她的幸福就再也和她自己没有关系了。

    若能从头来过,若能从头来过……多奢侈的愿望,凌宝忻迷迷糊糊想着,人也再次失去了意识。

    芙蓉苑中,身着月白广袖襦衫裙的少女一手轻捏茶盏,一手展袖掩面,浅啄一口茶水,文静姣好的面容浮现出三分惬意。

    “三妹妹烧可退下了?”

    在她面前站着的,赫然是伺候凌宝忻的澄薇。

    “回二小姐的话,今早上刚退,长公主说是晚些时候便过去看她。”澄薇垂首,姿态毕恭毕敬。

    “那就好,三妹妹这回真是糊涂,怎么想不开要如此作践自己,明明是当朝长公主的亲女,这般争风吃醋到伤了自己,再惹恼了母亲,可怎么办呀。”

    凌文月口中悲悯,面上却嗤笑,面前澄薇也笑了起来。

    “还是二小姐想得周到,早早便叮嘱我们仔细些三小姐,若是有偏激固执的地方,一定及时提醒禀报,这才没有酿成大错。”

    “我这都是应该做的,晚些母亲问起来,你也莫要偏袒三妹妹,如实说便是了,也好叫三妹妹清楚自己是错在何处,料想现在三妹妹退热了,母亲也不会再心软纵容了。”

    凌文月手中茶盏转了半圈,侧目看了一眼面前乖巧立着的澄薇,忽而一笑:

    “澄薇,话说起来,近日我也找到了些你父母的消息。”

    澄薇一愣,再猛地抬起头,又意识到这样不妥立刻低下来,交握的双手都开始颤抖:“二小姐,奴婢入府这三年来,按照二小姐的吩咐,先是伺候了林姨娘,现下又去了三小姐处,您看在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她退后半步,跪了下来,声音微颤:“二小姐,求您怜惜怜惜奴婢。”

    那端坐着的少女轻叹一声,招手让身侧的婢女扶澄薇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倒像是我拿这个要挟你似的,你父母的事还不确定,我已经吩咐了底下人,若是得了消息,第一个便来告诉我。”

    凌文月用帕子掖了掖嘴角,姿态优雅矜贵:“你出来的时间也久了,三妹妹大病初愈那边离不了人伺候,你快些回去吧。”

    澄薇怔怔点头,消失在凌文月的目光中后,再也忍不住,攥紧了衣摆,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堪堪平复了心绪,与来时无异,垂首快步离开了芙蓉苑。

    此时,正院中,舒宁长公主也深吸了一口气,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云游而来的道长。

    “你说什么?驸马并无妾室,本宫也只一亲女,何来他的女儿吞噬本宫女儿命格一说?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道长捋了捋不多的胡须,另一只手中掐算的结果还维持原样,他目光越过清透的琉璃窗,往那紫气越发浓重的西院望去,心中沉重。

    自己不过是离京十日,辅国公府就出了这样的乱子。

    重生之魂。如何能在这世间长存?但若是没有那位,世事因果断层,怕是要出更大的乱子。

    不过这样也好,道长收手,正视舒宁:

    “殿下,贫道本就是靠泄露天机混口饭吃,您既然不信,贫道不过是少收几两纹银,不打什么紧,这便告辞了。”

    说着,浮尘一倒,迈步就要往外走,舒宁陷入思索,也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还是冉素见状况不对,连忙喊了小丫鬟去拦住道长。

    可是那道长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小丫鬟追上去没几步,转个弯人就不见了。

    冉素见人垂头丧气无功而返,也知道这位道长神出鬼没,在京中最是神秘不过,想了想也就算了。

    舒宁长公主思索无解,想到要去看凌宝忻,立刻压下心头的疑惑,前去西处。

    凌宝忻醒来后就着些清淡小菜吃了一碗小米粥,又喝了药,正是稍稍恢复了些精神的时候,就听见门外传来澄薇的声音:

    “三小姐,二小姐来看望您了。”

    凌文月也不是空手来,后面丫鬟捧着两个锦盒,端进来放在桌上打开,是一株至少百年份的人参和一盒上好的血燕。

    “三妹妹,你可好些了?前两日我听闻你落水还起了高烧,可着急坏了,只是母亲给我安排了绣活儿,我抽不开空来,今儿听说你退热了,无论如何也要来瞧你了。”

    凌文月声音柔缓,如唱诗一般娓娓道来,温柔又文雅,是京中高门世家最喜欢的娴静模样。

    那几分关切和为难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凌宝忻细细看过去,心道为何同是十四岁,凌文月的养气功夫怎么能如此了得,无论是真的还是装的,十四岁的她都甘拜下风。

    可如今这副十四岁的壳子。装的是二十四岁的她。

    “多谢二姐关心,我已好多了,太医说要静养,母亲不让你们来,想来也是担心我的病气过给你们。”

    凌文月脸上笑意一僵,她本是想引出舒宁长公主同意了自己和朝阳侯府世子的亲事,新嫁娘的嫁妆绣品一般是自己亲手绣,至少要绣个一年半载,而她正在忙活这事,没想到对方完全不接她的话。

    “那我也得来瞧瞧你才放心,更何况病中一直躺着也没意思,我来陪你说说话解闷也好。”

    凌宝忻面上一丝笑也懒得露,觑一眼那桌上珍而重之放着的两个锦盒:

    “二姐来一趟怎么还带这样贵重的东西……人参和血燕,我长在乡下,也没用过什么好东西,给我都是糟蹋了。”

    闻言,凌文月几不可察地一愣,她正要说自己带来的东西,凌宝忻就先发制人了,是巧合吗?

    她微垂眼睫。脸上浮起浅笑:“三妹妹又说笑,若你用是糟蹋,那意思是这府中除了母亲,其他人都要自惭形秽了?”

    “二姐,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误会我了。”

    苍白憔悴的少女双眼倏尔蓄上泪水,语气低落:“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觉得我是乡下长大的孤女,当初还不如不找回来,这样你们一家就可以继续过你们的安稳日子,不用担惊受怕我这个乡下丫头会不会给你们丢脸……”

    她的眼泪欲掉不掉,偏生语调可怜得不行,说到后面,已经几欲哽咽。

    凌文月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被对方摆了一道。

    “三妹妹,我断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我凌文月有半点……”

    “月儿!”门口舒宁长公主面带怒意出现,厉声打断了凌文月将要说出口的誓言。

    她走近,姿态雍容,神情不虞:“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可见方才对话已听了大半。

    凌文月心下慌了一瞬,不过很快回过神,起身行礼后,轻声道:“母亲,都是我的错,三妹妹病中多思,方才我玩笑话重了些,想来惹妹妹不开心了。”

    凌宝忻眼泪忽然就落下了一滴,沿着清瘦的小脸滑落,汇聚到尖细的下巴。

    “母亲,您也这样想我吗?”

    舒宁长公主本是要让她莫要再惹是生非,见她一张清素的小脸几乎要瘦脱相,只好叹口气,亲自坐在床边,用帕子拭去她眼下的晶莹,语气虽冷硬,但好歹是关心之辞:

    “你好生养病,莫要再争一时之气,没人会觉得你自大跋扈,你是本宫的亲女,是辅国公府的三姑娘,满京城顶顶尊贵的身份……眼界放宽些,你瞧瞧你二姐,本宫不求你和她一样大气端庄,但若是在外堕了皇家和辅国公府的名声,惹恼了国公爷和陛下,本宫也保不了你。”

    这样的话,凌宝忻前世听了无数次,每次她听见,第一反应就是他们爱惜名声胜过爱自己,再就是气恼他们又将自己和凌文月做对比,用她的高贵来衬托自己的不堪。

    可是这次,她听见熟悉的话,看见舒宁眼中虽严厉却也有担忧,突然一下就想明白了。

    她眼中的泪再次滑出,是她太蠢,为何以前总执着于眼前一亩三分地,她的天地在辅国公府外的世家皇族,而不是辅国公府里这一方小小的院落和余光里站着的低眉顺眼的凌文月。

    正如舒宁所说,眼界放宽些,她是长公主之女,若是不作妖,那便是板上钉钉的皇家郡主,再挑个低门户的清正夫家,哪怕夫妻间不琴瑟和鸣,也能顺心顺意地度过一生。

    “多谢母亲,还愿意与我说这些,我现下都明白了……”

    凌宝忻握住了舒宁长公主的手,低垂的双睫微颤。

    如今重来一回,谁也别想拿她当垫脚石。

    凌文月站在一旁,听着这母女情深的对话,嘴角微扬,道:“母亲,您和父亲平日里忙于政务要事,三妹进府这段时间以来,底下人许有伺候不周之处,我和四妹五妹也有错,没有好好疏导三妹的心思,这才叫三妹觉得府上怠慢了。”

    又转头看向凌宝忻:“三妹妹,实则府上都很高兴你能回来,倒是我,以这么不尴不尬的身份赖在府里,全得父亲母亲怜惜,才没有叫人嫌弃。”

    她细细的手指捏着帕子,似是自嘲,又似是感激般地看了眼舒宁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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