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竞中心的音乐很远就能听到，都是一些调子高亢的纯音乐，在冷风里放出一股激动人心的燥热。

    各个队伍的战旗在广场上飘扬，还没到检票时间，就已经有粉丝等在场外，拿着选手或者战队的手幅和灯牌。白苏透过车窗看着，想起来她第一次看德杯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一心都是真冷啊，手幅上花里胡哨的都谁啊，大屏幕上英雄脑袋顶着的一红一蓝两个框是什么东西啊，自己又是为什么大冬天打着哆嗦受这个罪。

    但是现在看还真不一样。

    在其中和在外面看，感觉原来真的不一样。

    比赛当天队员一般都起得早。哈欠连天，一上大巴就东倒西歪睡过去，等到了场馆被阿金喊起来，一个两个都是懵的。

    结果站在大巴门口全清醒了。

    被风吹清醒的。

    一个接着一个，在下车前把队服拉链拉到顶，手揣在口袋里，顶着睡乱的、被风吹乱的发型，一路猛冲到选手通道里去。

    所有人都这样，整齐划一，不约而同。白苏混入其中，想，我们队真厉害，才磨合多久，就这么有默契了。

    她扯着棉服的衣领，也一路猛冲。

    PG的冬季队服直到春季赛开赛那天才送到基地。红黑色的棉服，很臃肿，一堆大码里还有一件中码和一件小码，中码是得仔的，小码是白苏的。

    白苏看着棉服上端端正正的“Rich”，激动了半个小时。下大巴还特意把背包转到前面，以免挡住她帅气的id。

    17点场的比赛开始，点的外卖也刚好到休息室。

    选手和教练组坐的零零散散，白苏蹲在茶几边上，手里还有半只烤翅，拧着眉看比赛。

    不是因为打得太差了，是因为看不懂。

    什么时候可以抱团入侵，什么时候可以反蹲，什么时候可以转线，这都还是她的知识盲区。

    JIN说：“这个眼放得太邪了。”

    白苏觉得这个番茄酱有点太甜了。

    小可爱说：“惩戒给早了。”

    白苏觉得麦乐鸡块买少了。

    June说：“等卡萨丁十六级。”

    白苏想她儿童套餐的玩具还没集齐。

    莫瑾说：“不能再吃了。”

    白苏想……

    莫瑾憋着笑，双手交叉支在膝上，肩膀一耸一耸，眼尾的弧度往上扬，声音再好听都是抖的，“都快被你一个人吃完了。”

    桌上一张汉堡包装纸，一个麦辣鸡翅的盒子，一个麦乐鸡块的盒子，都是白苏刚刚一局吃完的。

    “没办法，”白苏咬着可乐的吸管，眉眼都在发愁，“我听不懂。”

    真的很努力在理解了，可是他们看到耀光就知道是要合成三相之力，白苏看到耀光，还要琢磨一下耀光干嘛用来着。

    人家解说团战，一会儿“天崩地裂”一会儿“致命华彩”，一会又是被E到被Q到。白苏盯着欻欻欻的特效，眼花缭乱。

    啊？这是什么技能？

    啊？这是W还是R？

    他们起点就不一样。

    圈子不同，不能硬融。

    “我觉得我好像不是这块料。”白苏叹气。

    莫瑾点头，“别觉得，确实不是。”

    他们坐在角落，其他人都在看比赛，没人注意他们。小姑娘瞪他，褐色的瞳孔映着一点亮光，“爱情就不能稍微蒙蔽一下你的双眼？”

    她蹲在茶几边上，缩得小小的，手里是没吃完的鸡翅，眉头皱着，脸被棉服和空调暖得泛着嫩嫩的红，可爱得没边。

    莫瑾抬手撑着额头，手心挡住眼睛，笑意忍不住。

    嗓音愉悦，“我比较想要一份身体健全的爱情。”

    白苏摇摇头，那还是不够爱。

    人都说了，爱情使人降智……

    ……看她旁边这人笑得像个傻子，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啊！他真是爱惨了她！

    首场比赛结束得很快，2:0几乎没什么悬念。

    主持人在台上准备赛后采访的间隙，第二场的选手就准备拿着外设上去了。

    JIN乐呵呵地走在最后面，捏着得仔的脖子按了按，“别紧张，常规赛而已。”

    得仔梗着脖子，“我没紧张。”

    手里一张暖宝宝被他搓得变了形，皱巴巴黏在一块儿。孩子还是年纪小，余光一瞥到对面的路阳，心跳就开始加速。

    辅助做队长其实也多少能看出来他在队伍里的地位。实力不虚，号召力不差，哪怕和路阳从入队就一起打比赛的、曾经拿FMVP的中单Poker，在比赛里也是百分百听从辅助的指挥。

    毕竟实在很少有辅助记忆力能好得这么离谱。记得场上十个人谁还有双招，谁的大招CD还有多少秒转好，甚至连赛场上不常见的英雄每个技能面板的数据是多少都能倒背如流。TNT来来往往换了不少输出和节奏发动机，但永远只有一个大脑。

    路阳就是新一代辅助的偶像。

    “安心打。”莫瑾戴上耳机，两只手捂着暖宝宝。刚撕开包装，还热得发烫。上单的位置靠近舞台的楼梯，光束斜着打过来，黑色柔软的头发照出一片近乎于白的银金色。他的声音沉了一点，平稳到有种让人冷静的魔力，“这才第一场，路还早着呢。”

    JIN揉着自己的肚子，拍了两下，清脆得像是挑西瓜，“爸爸在，没道理让儿子吃亏。”

    小可爱叼着纸杯抖着腿，脑袋和屏幕凑得很近，“带儿子会旧情人是吧？”

    June拿着笔记本在后面笑着说：“那是不是得管路阳叫小妈？”

    莫瑾捂着耳麦，轻轻笑了一声，才慢条斯理地清了清嗓子，“行了，bp吧。”

    一群人确实不会安慰小新人，看着人紧张到骨头僵硬，想起自己第一次上场打比赛，前辈也是这么安慰。当时心里想真是完全没被安慰到，现在回过头才发现，那时候不管怎么样，都是会紧张的。

    工作人员在休息室看屏幕，阿金收拾桌上的垃圾，摇摇头，“这个赛程可真会安排啊，第一局就搞个这么难的。”

    空调暖气开得高，白苏怕冷，早早站在风口上，认真盯着屏幕，随口问：“金哥，TNT很厉害吗？”

    贰龙从包里掏出两大袋暖宝宝，“你看了那么多比赛，不知道吗？”

    联盟队伍多，白苏看比赛也不止看顶级联赛，次级联赛，LCK、LEC、LCS，甚至连一些外卡赛区的比赛她也会找来看看。她现在还只是门外汉，不会挑比赛，什么都看，稀里糊涂连队伍的名字都没对上几个。

    她掏出手机，“我查查。”

    分析师：“开始了。”

    白苏闻言抬起脑袋看屏幕，顺手把手机揣回兜里。

    ……

    比赛进行到第二十分钟，白苏已经不忍心再往下看。

    毫无还手之力。

    对面打野豹女带着辅助巴德四处游走，Arrogant的野区几乎被反烂。整个地图上好像只能看到TNT的眼，对线期被线杀，开团永远晚一步，被开永远跑不掉，反倒是对面辛德拉丝血跑掉三次。

    对面控龙控先锋，第二十五分钟，丝毫没有悬念地拆掉了PG的基地。

    热风吹得白苏脸皮发麻，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她一直觉得他们很厉害，训练赛总是赢得多，有很好的教练，很厉害的队员，甚至才拿过冠军。哪怕是德杯冠军，那也是他们堂堂正正打败了好几支一队队伍得来的。

    可是就这么轻轻松松被碾压了。

    队员陆续回到休息室。

    莫瑾和小可爱走在最前面，手上还拿着场馆的一次性纸杯，两个人说着话。路过门口空调的时候白苏听见他说：“……先打小龙应该好点，其实峡谷先锋可以放，说不定还能再拖一下。”

    “确实是着急了点。”

    两人脸上都没什么异样的表情，进门就和教练组分析起刚刚那一局的情况。

    JIN挤过来和白苏一起吹空调，也时不时应一句，又说起下一局应该怎么选英雄。

    好像刚刚那局输的不是他们。

    大家的神色都很正常，除了得仔。

    瘦得和竹竿似的人窝在靠近屏幕的塑料板凳上扣手指死皮，低着脑袋顽强得像是在和什么敌对分子做斗争，今天不是你死你也必须得死的样子。

    “干什么啊？我的儿，”JIN背着手溜达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颈皮，“窝在这里跟死了的螳螂一样。”

    JIN按着他的脖子推了推，“不就死了几次嘛，你看瑾少，2-7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喝咖啡，还tm是现磨的。”

    莫瑾抬眼看过来，金拱门的纸杯还冒热气，白色的雾里他扯了扯唇角，“一打团就死，人家AD找位置输出，我们AD找的位置呢？哦，泉水啊。”

    “你说个屁，下路次次四包二，上路作用呢？打野，打野在干嘛？中单呢，中单还切到下路看着我们死，别以为我没看到。”

    “那那那，看到了吧，”小可爱扶着跟拍vlog的摄影师的机器，一张大脸凑上去，“看见了不？队霸！队内霸凌！谁说JIN老实的，你们看不见的时候我们都是跪着的，板凳都不让坐。”

    休息室里充斥着一场虚假的热闹。

    在这场热闹里最小的队员终于忍不住耸起脖子，脱开JIN的魔爪，抬起脑袋，环视一周把他的队友们的脸都看了一遍，然后喊了一声，“艹，路阳打人是真TM疼啊。”

    氛围忽然之间缓和很多，大家哈哈大笑，得仔无数次躲避AD随处可在的魔爪，原本就因为输了一局而飘散着的一点惨淡云雾也几乎没有了。

    但是，确实也不能对一帮连拍广告都不指望可以演点剧情的“鲜肉派”怀有多大的期待。

    在这个所有人都故作轻松，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有人都没有戳穿对方的强颜欢笑的环境里，白苏只看到四个字

    ——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