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仟一动不动，那只手在后颈细细摸索，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距离产生美。
阮仟从没像现在这样赞同这句话。
星网上的殿下，一举一动都能被选进礼仪课当典范，脸上经常挂着温和的笑容，和一贯以强硬威严形象示人的皇室成员完全不同。
星辰帝国能成为这个世界的庞然大物，和帝国统治者好战的传统分不开。
她私下里认为，有几任皇帝凭借对战争的热爱完全可以称得上“暴君”，但写在教科书里的评价却是“伟大的帝国荣光”“前所未有的开拓者”等等，完全是赞美。
对此，阮仟不理解，但尊重。
毕竟，能成为帝国公民，而不是不小心被战争余波扫到都够呛的其他星球人，她还是很幸运的。
只不过，她的一些美好礼仪，在这位“帝国瑰宝”说出那过于刺耳的字眼后，开始摇摇欲坠。
她真心觉得，她和殿下之间，一个身体上，一个精神上，指不定哪个病得更重。
“你不相信？”殿下收回手，阮仟立刻用手捂住后颈，免得它又被摧残。
虽然也不痛，但腺体不能被随意触碰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殿下，我的确没有您那么健康，但也没到绝症的程度。”阮仟皱着眉头，她又不是没有脾气的棉花糖，被怎么揉搓甚至咬一口都软绵绵的。
她尽量克制着语气，却还是免不了冒出一丁点火星子。
另一边，阿黎发出了痛苦的低吟，那股可怕的气息散去后，她意识昏沉，现在却又再度被刺激。
比上次更加浓重的威压，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请您不要迁怒别人。”阮仟急了，她根本不知道殿下是怎么攻击阿黎的，慌乱之下只能一个劲地道歉和请罪，“是我失礼了，请您惩罚我……”
殿下纯黑的眼眸漫上了她看不懂的情绪，好像夜晚泛起雾气的大海，神秘又危险。
“阮仟……小姐。”他用很正式的语气称呼她，阮仟头发发麻，她的名字似乎被殿下慢条斯理地嚼碎了一样，连带着她本人都有一种异样的感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惩罚你呢？”
啊？
阮仟微微张唇，一脸茫然地望着单膝滑落，和他维持平视高度的殿下。
在她还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时，他又做出了奇怪的举动。
抓着她的胳膊，把她翻了个面。
有温热的气息落在她颈后，阮仟的皮肤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颤栗，心脏剧烈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摆。
完全是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她疯狂挣扎起来，哪怕她根本无法撼动如同天堑的力量差距。
在分化之前做这种事，是违法行为。
更关键的是，她自己一点都不想被……
“太干净了……”几秒钟后，殿下低低地感叹了一句，终于放开她。
阮仟站在阿黎面前，心有余悸，声音还在发抖：“我、我还没有成年，会违反、少、少年法。”
希莉提醒过她，她记得非常清楚。
殿下站起身，阮仟第一次在那张好看到不像真人的脸上见到了，可以称之为“迷惑”的情绪。
过了一会，殿下靠着墙壁，双臂环抱，无声地笑了，眼尾上扬，愉快的情绪肆无忌惮地溢出，将客厅填满。
“阮仟小姐，你……”中间的停顿很微妙，阮仟觉得自己又受到了一波嘲讽，她知道自己大概是搞错了什么，但这也不能怪她。
是他的行为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但看起来就是她傻、自作多情。
咬着唇内侧的软肉，阮仟一言不发，只要能让阿黎别再那么难受，笑就笑吧。
“你可以自己找一下关于侏儒症的资料。”殿下恢复到往常模样，风度翩翩，唇角带笑，“会知道我没有说错。”
“有两种可能，对我的信息素毫无反应。一是你是比我等级更高或者等级接近的准omega，二是你生病了……阮仟小姐，好好休息。”
说完这段话后，殿下的身影在她面前消失，上演了一场大变活人的好戏，她却无心欣赏。
她的直觉告诉她，殿下没有说谎。
排除法很好用。
所以，“侏儒症”是什么？
将疑问埋在心里，阮仟从空间扣里拿出微型治疗仪，对着阿黎扫了一遍。
其实医疗舱更好用，但是她这小胳膊小腿，抱不动阿黎。
有好几个指标都显示异常……
将治疗仪的传导管黏在阿黎的手腕上，启动自动修复模式，原本像是圆盘一样的东西变型，开始工作。
阮仟坐在地上，进入星网，打下第一个字。
在搜执行搜索命令之前，治疗仪发出了“滴”的一声，阮仟赶紧查看阿黎的状况，脸色没有刚才那么惨白，皮肤上的淤青和红痕变淡了不少，这是它能做到的极限了。
她拿出毛茸茸的毯子，盖在阿黎身上。
过了一会，她自己也钻了进去，头抵着女alpha的胳膊，闭上眼睛，将各种念头抛到脑后。
现在，她和阿黎都生病了，要好好休息。
有熟悉的人陪伴，阮仟很快就睡着了。
这片空间出现细微的波动，消失的人回归。
按照道德准则，宁瑾选择回避，但出于好奇，他也能轻易打破某种界限。
只不过，这样的画面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无聊的时候，他会查看晨星小学的监控。
他早就发现这位阮仟小姐，边界感太弱了。
哪怕没有分化，有些动作，对于准alpha而言，有些过于亲密。
就算患了“侏儒症”，和一个成年的alpha，也不应该离得这么近……
悄无声息地靠近，根本不用思考选择接触谁，宁瑾将熟睡的女孩从毯子里捞出来，阿黎浑身一震，突兀睁眼，正好撞上了这一幕。
她手脚无力，想要说话，却被暴烈的气息扼住喉咙，连嘶嘶的声音都发不出。
能将信息素控制到这种细微地步……
阿黎眼睁睁地看着她护卫的对象离开她身边，被放到了沙发上。
那位殿下垂眸看着自发蜷缩成一团的小姐，若有所思，伸出手……
阿黎眼里快要冒出火来了，张大嘴巴，激烈反抗，引来的事喉咙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小姐让她不要管殿下，但如果他要伤害她，她……
眨眨眼，阿黎陷入了迷惘。
因为她的小姐手里被人塞了一个抱枕，卡位刚好，力道正巧，没有弄醒小姐，反而让她蹭了蹭枕头，缩紧手臂，睡得更好了。
抱着东西睡觉是小姐的一个习惯。
阿黎将溢到嘴边的呼喝和腥味咽下去。
没有必要打扰了。
……
阮仟是被阿黎喊醒的。
“你的伤好了吗？”她围着阿黎转了三圈，迫不及待地确认她的情况。
阿黎点头。
阿黎不会骗她，阮仟很高兴，不过等到殿下告诉她快要到混沌星域的某个外围星球时，她的心情就急转直下了。
“阿黎，我睡了很久吗？”她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
高大的女alpha继续点头。
阮仟觉得有些奇怪，要是在平时，阿黎一定会喊她吃饭的，这次怎么不拉她起来了？
而且，她肚子也不饿啊。
很快，阮仟就没有心思考虑这件事了。
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在某个空间港降落了。
殿下说得“快”是真的“快”。
阮仟穿上防护服，有些晕乎地离开飞行器，怎么睡了一觉，就到了？
终端上的定位显示她在莫兰星，在她搜集到的资料里，有提到这是混沌星域相对“和平”的星球。
因为被量子风暴侵蚀得太严重，那些领主们不屑于争夺这里。
这颗星球也就成为了“老弱病残”的避风港。
阮仟牵着阿黎的手，用余光悄悄打量路过的人，感觉混沌星域的“老弱病残”都能一个打她一百个。
总之就是不好惹。
“王、王哥，我们不是去找，那朵花吗？”被紧张的气氛感染，阮仟放轻呼吸，小声问“王哥”。
刚刚过港的时候，殿下给她展示了他现在的名字，“王一”，朴实无华，和他现在的路人脸非常般配。
就是她还没喊习惯，有些别扭。
“她在这里。”
没有下文了。
阮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殿下在看她的右手，她不由地把阿黎抓得更紧了。
平常她当然不是这么依赖阿黎，可是这里的气氛太压抑了。
她看到了很多面上有龟裂痕迹的人，有的还在“扑扑”往下落“灰”，像是石头而不是血肉做成的人。
过了几百年，他们依旧活在量子风暴的影响之下。
可是，里月耀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新任领主的未婚妻吗？就算为了面子，为了作秀，也应该对她好一点吧。
怎么会在这里……
防护服好像变得沉重，阮仟每迈出一步都很艰难。
从路边冲出来一个人，阿黎立刻挡在她面前，只要一按下某个开关，就能发出能洞穿人体的光束。
“好心的小姐，帮帮我的孩子吧，她才刚出生，这么小一点，什么都不知道，您把她带走，做您的奴隶，她什么都能干……”
身上有几处残缺的男人将一个裹着厚布的婴捧起来，像是托起了唯一的希望。
小婴儿没有睁开眼睛，安静睡着，泛红的皮肤上有灰色斑点，看上去无比脆弱，一阵风都能把她吹碎。
阮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她的第一反应是让阿黎别动手。
这里的骚动已经引起了当地人的注意。
或者说，从他们离开港口，就被盯上了。
隔着防护服，阮仟用力抓着阿黎的手，坚定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她打碎了他的希望。
有那么一瞬间，阮仟以为他会冲上来，但他没有那么做，只是默默转身，将孩子搂得更紧了一些，尽量让她少暴露在空气中。
殿下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失真，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阮仟小姐，你为什么不帮帮他？他比花更可怜……”
阮仟本来就心情不好，被他这么一“阴阳”，没忍住：“我都得绝症了，您也可怜可怜我，让我一个人安静待会吧。”
闭嘴吧您嘞。
理智回笼，她扭过头，不敢看殿下，没注意到对方缓慢地眨眨眼，长睫低垂，同样侧过脸。
……
接下来，在见到里月耀之前，阮仟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位殿下，真的一语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