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仟的视力很好，哪怕殿下不凑近，她也能看清楚他的脸。
黑色钻石一般晶莹剔透的瞳孔，因为好奇的情绪不再显得沉稳，而是闪烁着晃人眼的点点异彩。
漫过肩膀的长发宛如最紧密的丝线，交织缠绕在一起，顺着主人的动作倾斜，又回流。
他姿态闲适地靠在长椅上，背后是盛开的花瀑，多美丽的花在这里也只能谦卑地低下头，向他臣服。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他的疑惑让阮仟回神，仿佛从一场绮丽梦境中苏醒。
这个时代的科技非常发达，只要你有钱，很容易就消除疾病或者衰老的痕迹。
但只有纯粹的自然，能创造出让人惊叹的奇迹。
最高明的医生也无法塑造出她面前，被冠以“帝国瑰宝”称号的存在。
阮仟憋了半天，最终还是实事求是地说出了“你漂亮”三个字。
问出这种问题的殿下，在她眼里的形象变得更奇怪了。
具体来说，就是如果哪一天殿下告诉她，他是由一只猫变成的，她也能点点头，淡定接受。
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震惊了。
她错了，她高估了自己。
“……这个距离，能看清楚吗？”殿下又凑近了一点。
也不知道为什么殿下会觉得她没有诚意，没有仔细观察就下了结论，非要她再看看。
阮仟上半身后仰，避免接受更加刺激的冲击。
她的举动大概是把殿下逗笑了，他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她。
恢复成平常样子的殿下，领着她逛了一圈花园，还给她说了不少这些植物的事情，很难想象他连什么时候用哪个牌子的营养剂效果最好都知道。
就像他真的亲手种过一样。
阮仟想要和殿下再聊一聊“圣花”，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她不确定殿下是否允许“它”能带着一点张扬活下去。
“殿下，感谢您的宽容，我今天收获很多。这次作业我一定会得到最好的成绩。”阮仟不是自夸，她敢保证，只要按照事实写一句“我在皇宫花园里遇到了殿下”，绝对能超越其他人。
除了作业，还有……
心里憋着事，告别时阮仟有些拖拖拉拉的，站在花园门口，把感谢的话说了八百遍，看上去像是赖着不走一样。
殿下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也不赶她走，偶尔还会应和她两声。
纠结了半天，她一狠心，决定不迂回了，直接上：“那位里月耀……”
“嗯。”
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回复，只是表示他在听。
“她毕竟也曾经是您的候选婚约对象您可以帮帮她吗？”一口气说完的感觉就是爽，虽然这种快乐持续了两秒钟，就被忐忑替代。
她这点心思估计早被殿下看透了，可是她把脑袋想冒烟了都搞不明白殿下的态度到底倾向于哪一边，好像留有余地，又好像没得商量。
跟聪明人打交道可真不容易。
尤其这位殿下还是金字塔尖尖上的人。
好在这回殿下没有再跟她搞弯弯绕那一套。
“你为什么要帮她？”殿下的语气依旧亲切自然，仿佛裹着春日和煦的风。
阮仟的喉咙发干，被塞了石子一样难受。
她知道这都是表象。
实际上，他觉得，“无聊。”
这是她能感知到的情绪。
明明还没有回答，他却已经给她定了性。
怎么办怎么办……
她把殿下送给她的叶子不小心揪断了，掉在地上，发出很轻的声响，没有人看它一眼。
“因为……”阮仟艰难开口，“她长得虽然没有殿下您漂亮，但也算得上不丑。”
这理由可真扯啊。
人一冲动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阮仟怀着一种莫名凄凉的心情，抬头，尝试偷偷瞄一眼。
跟上次一样，又对个正着。
光长个子不长记性说的就是她了。
她默默低头，哪里有洞啊，不行她当场刨一个也行，真的待不住了。
“好。”
欸？
阮仟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阮仟小姐，我会帮她。你觉得宣布她就是我的婚约对象怎么样，这样，她应该会长得……比那些花的叶子还要肥厚。”
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殿下将她的手从指尖到指根，都擦了一遍，明明只有一小块染上了一点绿色汁液。
但阮仟完全没有心思想是不是洁癖的问题，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每次见到殿下都会觉得不舒服了。
她心里深处在害怕。
现实中的殿下，和光屏上的他不太一样。
连那张美好到不像真实存在的脸都无法拯救这种反差带来的负面情绪，始终跟虚虚实实的雾气一样缠绕着她，时不时会幻化出尖锐的锥刺狠狠扎她一下。
喉咙、肚子、手臂，都在它的攻击范围之内。
……
还把人当作花，还“肥厚”。
殿下，您没事吧。
阮仟忍着生理上的疼，咬着嘴唇，避免说出一些要被定罪的话。
他好像还在征求她的意见。
“殿下，我无权对此发表意见，按理来说，您应该和父母商量。”阮仟觉得自己跟一个苦口婆心老妈妈似的，正在劝（求）一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听听父母的话。
承受了不该这个年纪承受的重量。
啊，坏了。
殿下整个人又开始散发一种名为“无聊”的危险情绪。
“但我作为您的……朋友，也可以给出一点小小的想法。”一个急转弯，其中两个字被阮仟咬得尤其重，甚至发出嘎吱的响声。
她开始怀疑自己和殿下“做朋友”的计划到底对不对。
但她后悔也晚了。
殿下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是的，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他依旧没有停下，只是从一只手换到了了另一只手。
“我的，朋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一番，从上到下，由里到外，视线像是带着绒毛的钩子，寻找一切可能的缝隙往里探。
阮仟被他看得整个人像是被冰块冻住了，一动不动。
“那么，阮仟……小姐，作为朋友，你想要说什么？”殿下默认了她的身份，甚至还摆出了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微微上扬的唇角却是似笑非笑的样子。
她丝毫不敢大意。
“我觉得，起码要见一面，再确定她是不是合适的人选。”里月耀自从被父亲的人抓回去后，一直没机会出来，当然也不可能和殿下见面，“如果她的基础不太好，说不定会辜负您的期待，之后长得，额，不太肥。”
想起里月耀纤瘦却富有力量的手臂，阮仟打了一个磕绊，勉强把那个跟她完全沾不上边的形容加上。
殿下定定地望着她。
也许过了很久，他才点头：“有道理。”
“你和我一起去看她。”
“我的……朋友。”
阮仟发誓自己没有听错，殿下最后绝对是短促地笑了。
不是那种刻意伪装出来的营业式笑容，而是碰到了好玩的事情实在没忍住的笑。
不过，作为“疑似被玩的对象”，她的心情就复杂了。
“记得保密。”他伸出食指，和他浅薄的唇相贴，做出噤声的手势。
嫣红与雪白交叠，构成有魔力一般的画面，阮仟不自觉点头。
等她反应过来，她才发现她已经答应了殿下……
明天出发。
不是，这么赶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