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事员

    直到拿着汤勺站在野战炊事车前,木着脸一勺一勺地往排成长龙的士兵饭盆里舀肥腻腻的肉汤时,春和仍然没有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本来只是想在小城的市中心赚点钱,好屯一点足够度过未来四年的必需品,如果可以的话再给祖国的民族企业投点资,毕竟一战开始民国的近代民族资本主义可就进入十年黄金发展期了——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掺合进欧洲列强的狗咬狗中去!3点体质上战场就是送菜!这不闹吗!

    “可是宿主你力量有9欸,而且武术最低值也是6呢。”

    [力量和体质不一样啊!就算我力能扛坦克只要淋一点雨也是非常容易就会重感冒的!等一下,现在英国人应该还没有发明坦克……我那个面板是不是暗示了什么?]

    “?暗,暗示了什么OoO”

    [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欸不对,我这一回没有叫你,你怎么就直接自己出来了?]

    “宿主你负面情绪波动太大了嘛,人家担心你出事,就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这样啊,谢谢你关心我。]

    “嘿嘿 ^3^”

    重新投入手头的工作,看着面前还“嗷嗷待哺”的大几十个士兵和这锅可能只保留了食材营养属性而色香味俱无的汤——如果这一锅肉菜混合炖出来的半凝固东西也可以成为汤的话——强忍住将汤勺折断的冲动,狠狠舀起食堂阿姨看了必须手抖的一大勺暴扣到近前小伙子的饭盆里,望着他惊喜的表情春和只觉得自己受得了侮辱——

    [自从我将做饭当成爱好开始钻研起,我就再也没有递给别人吃过这种品相的东西!]

    说起来,春和对厨艺的热爱始于母亲,解女士总是能做出各种各样好吃的美食,并且不断尝试新菜品。时间一长,春和在品尝美味的同时,也难得生出了几分好奇:它们是经过了怎样的烹饪过程,才变的如此可口的?于是她从择菜开始,一步步了解烹饪的艺术,最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练就了比解女士还要优秀的厨艺。

    现在几乎都是她烧菜给母亲吃了,当然,前提是她有空。两个人都没空时,春和会选择带母亲下馆子,她从父亲那里习得了餐馆点菜的经验,同时也继承了他的品鉴能力,在春和手机的备忘录里有她所有吃过的、觉得卫生且美味的餐馆。即使是一直觉得外面菜不健康的母亲,也不得不承认春和的选择确实足够好。

    “但炖菜确实是战场上最快捷还能提供营养的菜式耶,宿主。”

    [我知道的,但是炖菜也可以做得很好吃啊,至少不是这种肉和土豆等混合成糊状的样子吧,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终于完成了令人煎熬的分饭过程,坐在地上皱着眉吞咽油腻腻的肉汤,春和开始思考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一开始是她在城市没有找到工作,然后尝试行医却因为年龄小不被人信任,也挣不到钱,去工厂又因为的工作强度太大,绝对干不了半年身体就要彻底报废……总之,在各条路几乎全部被堵死,连春和自己也几乎打起了退堂鼓的情况下,同镇出来的年轻人汉斯请了她一顿面包。盯着小伙子身上新发的军服,春和产生了一个疯狂大胆的想法——去战场的后方医院当一名护士,或者,更进一步,成为一名军医。

    一战中确实是有女性医护人员的,毕竟一战开始时“提灯女神”南丁格尔女士都已经去世四年。尽管从老照片上她们的打扮看来”大部分应该是修女,但是春和相信凭借自己的医术水平,只要有一个展示的机会,一定能够被破格录取。于是春和怀着激动忐忑的心情跟着汉斯来到了征兵处,在对着负责的士官眼泪汪汪讲述了自己的悲惨经历并且描绘了自己的各项才能之后,她确实被破格录取了——

    她成了第5图林根步兵团一名光荣的野战炊事员。

    [这也太离谱了摔!怎么点满的医术还没有厨艺吸引人啊!这下真的去“吃饭的地方”了啊!]

    万分不情愿却毫无办法,春和穿上崭新的原野色军服,带上蒙着卡其色布,上面用红色写了“R94”的钉盔——这代表她是第94步兵团的一员——然后背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重物,和人群一起涌入开往前线的火车。再之后,她就来到了这个靠近西线后方的步兵连,成了连里唯二的炊事员之一。

    今天正是春和工作的第一天,很显然她并不是主厨——也许红鼻子的壮汉米勒大叔认为“克拉拉”的小身板根本无法充分用汤勺搅动肉汤,使那足以把春和完整塞进去的大锅中的菜均匀受热。不过在目击了春和“打饭侠”的壮举后,他迅速同意了春和在接下来担任主厨的提议,并且打定主意牢牢把住分菜的工作,以防全连在半个多月内吃完整个月的配给。

    现在春和可以嚼着蘸了肉汤的黑面包思考下一顿烧什么了。她现在已经清楚地知道连队的补给有限额,也知道尽管这个肉汤的味道一言难尽,但油汪汪的肉却是士兵重要的蛋白质来源,而且随着战事发展,最多再过一个月,他们就只能在半夜吃饭了——如果前线敌方的火力太猛,为了保护炊事员和车(春和觉得主要是要保护车)的安全,根本不可能开到第一线,让士兵吃到及时的热饭。毕竟就算大家热衷于将野战炊事车称为“炖肉大炮”,它也确实有一根炮管一样的长长烟囱,可这并不能改变它没有任何攻击——以及防御——能力的本质。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有热饭就是“香喷喷”的了。

    但她乐于接受这样的挑战:不论是用有限的材料做出美餐,还是让人们能及时吃上热饭——炎黄子孙的血脉里有种植的本性,以及熊熊燃烧的干饭之魂。她绝对不能容忍吃不上饭或是不能好好吃饭的现象,从小到大冲食堂她总是前几名,母亲遗传给她的运动天赋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现在已经是晚饭时间,一整个下午在忙碌的战壕挖掘和向前线运输物资中结束,从连队士兵恨不得把勺子和饭盆一起吃下去的表情看,春和掌勺的结果十分成功。一些老兵甚至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从未在军队中吃过如此美味的炖菜。担任连长的中尉吃完一抹嘴,开口定下了春和“主厨”的地位,而另一位炊事员米勒大叔痛并快乐着:谁不愿意天天吃到美食呢,但这样下去大家都胃口大开,配给真的撑不住啊!

    好在春和对他保证不会有吃不上饭的情况出现——她已经在空闲时开辟了两块小菜地了,未来她打算在这边再开一大片地种小麦,反正她的力量满值,垦个地易如反掌,加上满值的草药学,看上什么想吃的植物就种呗!

    喜滋滋规划未来的春和并不知道,明年夏初政府就会为了保证前线供给而禁止民众用粮食喂猪,接着强迫他们将猪全部屠宰。猪肉价格一落千丈又迅速攀升,最终高到一个可怖的价格。

    由于家畜基本被杀光,全国蛋白质来源很快减少,与此同时由于错误估计了战争结束的速度而没有做好粮食储备的政府终于基本上用光了存粮,恰巧又碰上天灾导致国内主要粮食作物土豆大量减产,从15年中开始的小饥荒终于在16年底演变成全国性的“芜菁之冬”,无数底层士兵和普通民众被饿死或因为饥饿身体产生了永久性的损伤。

    那时掺杂木屑、石灰制成的“代用面包”、加入煤焦油的“代用咖啡”等“代用食品”和《芜菁吃法大全》一类的书籍大行其道,而以威廉二世为代表的王公贵族和国家高官竟然还化大价钱举办奢华的宴会,并通过宣传机器,一方面营造人民生活富足的假象,一方面推动“是波兰裔德国人、斯拉夫裔德国人和战俘吃掉了本来属于德国人的事物,而犹太人调控了物价使大家都吃不上饭”的舆论观点流行。这波操作几乎是能拿“矛盾文学奖”的水平,其传递的错误观点一直影响到德三成立,甚至间接导致了二战和针对犹太人的屠杀。

    这场□□最终动摇了德意志第二帝国统治的根基,一战战败后威廉老皇帝下台,1919年,魏玛宪法在图林根通过,由此诞生了德国历史上第一个德意志共和国——魏玛共和国。

    如果春和知道这一切,她一定会以堪比高铁的时速冲到柏林,把那帮离谱的国王、大公、容克和其他担任决策职务的中央官员通通塞进野战炊事车的大锅底下,再填一把柴,让他们知道知道说“准备好了”实际上完全没准备好就开战的后果。

    可惜,她对这一切完全不了解。作为一个二战同人女,她只在知道39到45年大事件的基础上关注了某一些人这段时间的边角料事迹,这自然跟一战毫不相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团正在和哪国军队干仗,就像她不知道比利时的列日要塞已经陷落,数千平民甚至是教士被残忍射杀,而其首都布鲁塞尔正在举行德军的军事游行。她也不知道,德军在比利时的暴行使得他们已经与强盗画上等号,无数协约国青年受感召走上了“防止欧洲毁在一群德国蛮子手里”的道路,舆论的失败最后影响了战局。

    现在,春和正卧在干草堆上,于对“明日烧什么”的思考中渐渐进入梦乡,她还没有真正见到所在步兵团对抗的法国人,也没有真正意识到战争的残酷。这或许是她最后一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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