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倾天绒雪漫落,在宏旷的朦胧之中,贺兰觉嫣一行策马驰入萧云城,直奔落云居。

    门前驻守的仆人闻见马蹄声,探身遥望,待身影渐明,立刻打开主门迎接。

    折月扶着贺兰觉嫣进了府门,庭中只有一层薄雪,想来是仆人为了迎接久归的主人时时打扫着。

    庭中的擎天古树,枯枝四溢,甚至铺在了屋瓦上,树上铺满了圆红的灯笼,灯笼上都盖了雪白的小被子,红白交替,美不胜收。

    贺兰觉嫣伸手触摸了一下头顶低枝上的灯笼,绒雪落在脸上,冰凉一片。

    “殿下之前遣人传命,今日是冬至,殿下和公主会回来用饭,咱们早晨起来就开始准备了。”管家脸上挂着喜色。

    他如此为国事殚精竭虑,却还要分心为她收拾残局,贺兰觉嫣心中的愧疚难以抑制。

    “折月,更衣换马,我要去城门迎他。”

    “公主,你腿…诺!”

    话音刚起,贺兰觉嫣便只留背影给她了,折月知道劝也无用,只好领命。

    她就这样专注地盯着一片苍茫看了一个多时辰,尽管身上披着厚厚的白裘,也难以抵挡深冬的冷峻,脸上冰红一片,睫毛上的霜结了一层又一层。

    她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惩罚自己的任性妄为和不理智。

    黑暗逐渐吞噬了落日余晖,折月帮她又换了一个手炉,又帮她清了清脸上的冰霜,回首一望,惊喜指着城下道:“来了。”

    马蹄声交错响起,来到城下,玉玄凛仰颈一望,看到了立在城头的已经和雪融为一体的少女。

    贺兰觉嫣居然后退了两步,躲开了他的目光,也不敢再肆意召唤,忐忑地同折月下了城楼。

    “大哥。”兜帽遮住了觉嫣微微低垂的眉目,她低低地叫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玉玄凛的声音传来:“回来就好。”

    语气温和,没有半分责怪。

    贺兰觉嫣抬眸,不敢相信他就这样原谅了自己。

    玉玄凛的眼中布满血丝,贺兰觉嫣倏然心疼,操劳和谈事宜,他一定一夜没睡,或者几天几夜未眠,此刻又冒着风雪赶回来。

    心间愧疚难以抑制,她咬了咬嘴唇,控制着不让眼泪溢出。

    “少主。”

    一个声音传来,贺兰觉嫣才注意到玉玄凛身后的人。

    那人躬身垂首,在等待着回应。

    贺兰觉嫣不确定他是否在叫自己,也对这个人十分陌生,她将目光投给玉玄凛。

    “他是严褚,严将军从宴关来。”玉玄凛道。

    贺兰铁骑!

    贺兰觉嫣直觉得全身一麻,那是以她的姓氏命名的军旅,十年前是大雍王朝的最强战力,十年间驻守大雍最重要的关隘,成了大雍王朝的最强防线,被视为护国神柱。

    贺兰觉嫣五岁入京都,十年间从未回过宴关,那里的人和事,仿佛都成了前世记忆,模糊的不成样子了。

    玉玄凛在这,贺兰觉嫣觉得他的一声“少主”有点不合适,而且面对几近陌生的人,她实在无法自在回应。

    玉玄凛看出了她的窘迫,对身后的人道:“严将军,这里冷,咱们回去慢慢说。”

    折月扶着微跛的贺兰觉嫣上马时,玉玄凛的目光停驻了一瞬。

    一行人抵达了落云居后,各自去更衣休息,等待晚宴开始。

    贺兰觉嫣坐在榻上搓揉着小腿,今日消耗有些大,腿上伤口又疼又麻。

    “公主!”

    门外折月的声音传来,贺兰觉嫣摆正坐姿,道:“进。”

    折月拎着一个勾首躬身的瘦弱男子进了门,贺兰觉嫣挑起嘴角:“小东西,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凰羽微微抬起头,露出无邪玉目,展颜一笑。

    此前,贺兰觉嫣发现凰羽也到了羯部,便生出了将他一起弄走的心思,虽然不知道颜云哲裔为什么走哪里都将他带在身边,但隐隐觉得他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

    再加上此前他对自己的“欺骗和背叛”,这口气,她是一定要出的。

    “你真的很厉害,给你一把钥匙,你就为自己创造了奇迹。”贺兰觉嫣话里带刺地称赞道。

    “那还要多谢公主姐姐的钥匙啊。”凰羽柔软回敬。

    能够成功将凰羽带出,还要拜颜云哲裔的自大所赐,他自觉她已是掌中之物,毫无还手之力,便放松了对她的监管。

    她从颜云哲裔口中得知战俘将要抵达羯部,再送往前线完成交换的消息,便借着去营帐看小雪狐的时候顺了守卫的钥匙,将它无声无息地丢给了凰羽。

    后来又藏了那只巨鹰爱吃的肉,指使折月伺机对它进行了“折磨”,除了没能带走小雪狐,一切都很完美。

    尽管是一点小小的“回馈”,但想到颜云哲裔不可一世的脸上出现吃瘪的神情,贺兰觉嫣就觉得畅快了不少。

    寒风猎猎的草原上,颜云哲裔站在灯火暗淡的营帐里,看着委屈悲鸣,身上绑着锁链,翅膀和尾巴羽毛被割掉的巨鹰,眼中射出灼人的冷焰,从嗓子眼迸出一句:“贺兰觉嫣!”…….

    “小东西,你说过,谁能让你活,你就臣服谁。”贺兰觉嫣微微抬起下巴,摆出上位者的姿态。

    凰羽依旧面色柔弱无邪地道:“是,从今以后我就跟着你。”

    “折月,带他下去梳洗一下,他说自己擅舞,待会儿在宴席上就让他给大哥献舞。”贺兰觉嫣道。

    “诺!”折月带着凰羽退了出去。

    贺兰觉嫣立刻松了姿态,将腿抬到榻上按摩,被冻过之后的伤口格外痛痒难耐。

    “殿下!”门外响起侍卫的声音。

    他来了。

    贺兰觉嫣心怦然慌乱起来,她对玉玄凛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抑或是过于在乎。

    她迅速将衣服整理好,站了起来,敲门声刚响起,便慌忙接了句:“请进!”

    玉玄凛推门而入,见她规规矩矩地站在远处,微微低着头,完全一副犯错心虚的模样,心里不禁一软。

    本想先说两句重话,以作惩戒,让她记住这次教训,但见她如此,又想到城门见她的模样,进门前铸造的“铁石心肠”瞬间便融化了。

    这不是在军营,不必再为了军纪威严,去为难一个刚虎口脱险满身伤痕的孩子,况且依照她的个性,这种姿态已经是在认错了。

    玉玄凛在心里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他走到觉嫣面前,手抬起悬在空中一瞬,落在她的头上:“对不起。”

    贺兰觉嫣惊讶抬头,咬唇看着他,眼中已经泛起了泪水。

    玉玄凛温和一笑,让贺兰觉嫣的眼泪瞬间决堤了,这么多天的委屈、恐惧、痛苦和抱歉,在这一瞬间倾下。

    玉玄凛主动将她揽在怀中,温柔抚摸着她的头,一如小时候她受委屈的时候,他的细心安慰一般。

    这些天他又何尝不担心失去她,担心她受苦,夜夜辗转难眠。

    待她哭够了,玉玄凛才将她轻轻推起,帮她拭干脸上成河的泪痕:“你不愿意回京都,就不回吧,就待在这里。”

    听到玉玄凛的妥协,贺兰觉嫣用力摇头,她不要再忤逆他辜负他,“我回去。”

    玉玄凛目光闪动,轻轻道了一句:“好。”

    他将贺兰觉嫣安置在榻上,从怀里取出一个盒子:“身上的伤还疼吗?这个药是秘制的,涂上伤口会恢复的快些。”

    “杜老头配的?”贺兰觉嫣接过盒子,脑子里迅速浮现出那个圆滚滚的身影。

    玉玄凛宠溺一笑:“对,就是你最爱欺负的杜老头。”

    刚到京都那几年,她很恐惧,就整天扯着玉玄凛的衣角跟在他的身后,后来便也有样学样,整天舞刀弄枪,骑马射箭,每次受伤,杜医师都要偷偷“啧啧”感叹一番,女孩子家这么野,哪里还有公主的仪姿。

    贺兰觉嫣手中转着小盒子陷入了回忆,脸上不禁浮出笑意。

    玉玄凛也不禁跟着她展开了笑容,快了,他会尽力迅速稳固战局,让大家回归美好宁静的时光。

    “大哥,这次和谈我们有吃亏吗?”贺兰觉嫣忍不住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给大雍子民和他带来麻烦。

    “没有,贺兰铁骑奇袭拿住了蓝氐大汗,痛击了他们的北部头脸,他们不敢放弃蓝氐,所以我们也有足够的谈判筹码。”玉玄凛的坚定否认让贺兰觉嫣心放下了一些。

    “如果我没被抓住,或者没被认出,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贺兰觉嫣有点惋惜。

    “觉嫣,不必再自责,一切都是天意,如果没有你被抓的事情,我也不会改变策略调用贺兰铁骑出关,而且没有你在手中,颜云哲裔也说服不了他的父亲和谈,难保他不会与我军尽力一战,边境四城已经收复,维持稳定让他们不再躁动就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玉玄凛耐心解释,贺兰觉嫣也瞬间就领悟了,不再过多纠结。

    “大哥,我至今也没想通他究竟是怎么确认我身份的,这背上、腿上的伤都拜他所赐,我早晚要还给他。”提起颜云哲裔,觉嫣眼中不自觉迸出火焰。

    玉玄凛目光微动,随后切断这个话题:“你受苦了,待会儿宴席上多吃一点。”

    “好。”贺兰觉嫣展开明媚笑容。

    “那个…那个严将军….” 贺兰觉嫣居然有点难以开口,也有点不敢面对来自宴关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与他相处,亲近些,他在她的眼里是一个十足的陌生人,疏远些,她又觉得有些对不住。

    “严褚是你父亲武昭候生前最信任的主将之一,此次亲自带兵出宴关,是为救你而来。”

    贺兰铁骑执君命,守宴关,如无倾国之战,皆可镇守不出。

    玉玄凛一番话让贺兰觉嫣心头如同重石压下。

    “你也不必紧张,你多年未回宴关,没什么话说也是正常,席上多敬几杯就好,其他的话我来说。”玉玄凛又补充道。

    “谢大哥!”贺兰觉嫣顿时云开雾散。

    “还有,你落入敌营的这件事情,我已将消息尽力封锁在最小范围,你也切莫同他人提起,贺兰铁骑出关这件事,我会用合适的理由上书父王陈情。”

    玉玄凛的这番嘱咐贺兰觉嫣没有太理解,但依旧压下疑问,乖乖道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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