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街道里流风萦绕,在温青唯眼中仿佛是道无形涌动的漩涡,她纤长的眼睫倏地定住片刻。

    镜头前些微的心绪波澜被人看透,其实可以随意编造个答案敷衍,但脑海中宛如条件反射般浮现出的名字、面容、声音、气味……教温青唯短暂地垂眸过后,突然愿意坦诚这一回。

    “我想到北京飘雪的夜晚。”

    有些话一旦开口,原本嘈杂的心绪,却就奇异地沉淀下来。

    温青唯索性直勾勾地看向,此时身为摄影师的陈颂深,继续说:“以及再也不受控制,束手就擒教人掌控的全世界,欢喜、失落、愉悦、酸楚……最终这些拼凑起来,就变成患得患失的不安。”

    “陈先生有过那样的感受吗?”

    陈颂深不至于亲耳听见,才对这答复感到出人意料,心头交缠起数不清的细线,她那样问,他如实答。

    “我从前习惯了一个人,从没在乎过身边人的离开或是回来,直到后来有个人的离开,带走了我独自构建起的所有准则,世界开始崩坏,起初只是条不起眼的缝隙,后来变成道巨大的裂痕……”

    他嗓音略顿,才又说:“从没有任何离开是无缘无故的,但我意识到得太晚,那时便已经失去她了。”

    温青唯望着眼前的男人,眸光微微凝起渐深,反客为主地问:“如果与人谈起她,你会想起什么呢?”

    陈颂深脑海中倏忽之间浮现许多。

    久远到傍晚郊外拢在他外套中蜷缩成蜗牛的身影,或是那部只有她知道有意无意,遗落在他上衣口袋的银色手机……又或者是盛夏斑驳枝叶下欢欣雀跃的偷吻,后来离开时望向他的那双泛红的眼睛……

    事实上陈颂深每当想起她,便会想起有关她的全部,眼角眉梢、举手投足,嬉笑娇嗔或失落生气。

    独自在卢塞恩的那些日子,他早已重复想起过很多遍,但眼底映着女人不由探究的目光,她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试图让自己只做个旁观者,陈颂深低垂的眼睫下溢出些温软,才开口:

    “我想到海边清晨橘红的日出,”男人嗓音低沉绵长,“以及她在酣睡中无知无觉的梦话。”

    梦话?

    温青唯纤长的眼睫不由得怔忡眨了眨,共同的经历但无端缺失的片段记忆,教她满心不肯相信地蹙眉,却又不可避免地陷入圈套被人钓起好奇,脱口便问:“什么梦话?”

    可他似乎偏就不肯轻易满足她。

    陈颂深希望她保持好奇。

    恰好这时Camille看完素材走过来,但这次同陈颂深交流,女人开口用了法语,温青唯猜想对方大抵是对她刚刚的状态不甚满意,她自己也察觉得到,可陈颂深会在讲什么呢?

    直等两人简短的沟通完毕,Camille没有再多说返回了场外,陈颂深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

    四目相对,男人的唇角微弯似安抚,却不再多余陷入旧事,抬手接过助手递来的咖啡给她,温声只说:“温小姐,如果说爱可以给人冲破禁锢的勇气,那你就有双世上最动人的眼睛,所以不要吝啬看向我。”

    她就是爱本身。

    自由、热烈、勇敢都是她,不要将这些美好藏起来,不论是因为任何人、任何原因。

    陈颂深宛如个极具耐心的猎手,温青唯望着他唇瓣极轻地微抿,些微走神,听到他的助手唤他,才想起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接咖啡,指尖触碰到男人温热的手指,这次却终于没有急着躲避。

    她停在那里顿了顿,喉尖滚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眉尖轻挑了挑,还是只弯唇礼貌应声:“谢谢。”

    陈颂深没有再多说只言片语,转身重新走进街心里,指挥几个助手再次试光、调整最佳的位置,街道穿流的风将他黑色的冲锋衣吹得略微鼓起,面对摄影师陈颂深,温青唯并没有任何置疑的角度。

    方才的一切,说不清他只是工作需要、还是也存有私心,引她敞开心扉。

    在人群之外远远看了片晌,调整过后,温青唯起身走过去主动喊了开始。

    这之后的拍摄显而易见顺利许多。

    当逐渐适应镜头后陈颂深的眼睛,温青唯也习惯了在他的目光中肆意生长,拍摄连续4天,最后一镜,众人辗转来到塞纳河上的艺术桥,要在这里,完成组她骑上白马自由奔跑的中远景镜头。

    拍摄开始前,河面骤然涌动起风,温青唯飘扬的发丝和白色裙摆,都被风吹成很美的弧度。

    她坐在马背上,落日下的每根头发丝,都透着自在洒脱的光泽,当驱策白马朝指定位置奔去,白马载着温青唯穿过身旁阻碍般停驻的车辆,陈颂深站在尽头等着她,那一刻就仿佛她是在奔向他。

    Camille在显示器边望住许久,忽然说:“温小姐大概就是许多摄影师理想中的缪斯吧。”

    这几天的拍摄就是最好的佐证,温青唯有幅为镜头而生的脸和肢体,这世上没有人比陈颂深更清楚。

    他并没言语。

    Camille余光瞥见男人唇角浅淡的弧度,突然间有些后知后觉的探究,“你同温小姐很早就认识?”

    “算不得早,算不得晚。”

    三年前就认识算不算早,但直到现在两人分开后,彼此才真正开始相知相识,算不算晚?

    陈颂深嗓音很淡,只目光始终定定望着显示器里,那个神采飞扬的女人,身前低握的食指始终无意识地,缓慢转动着无名指的戒指,消遣的摩挲,那戒指上有个小巧的“V”形图案。

    Camille听那话侧目望他,眼底若有所思片刻,不由得恍然笑着挑了挑眉。

    说这话时,温青唯已经纵马而来,熟练勒停在定点,这对她而言并不是难题,只是没想到正要下马,被暂时封锁的这段路外,突然从后方传来串急促的警笛声,从街口快速呼啸而过。

    那尖锐的声音简直像根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马儿的耳朵里。

    白马顿时有些微受惊,打着冒热气的响鼻,不安躁动地原地踢踏起来。

    现场的骑师忙要上前控制,可惜温青唯没等到对方牵住缰绳,她光脚踩马镫本来就滑,当下不慎脱了蹬踩空,原本打算下马的动作失去了支撑,身子瞬间就不由得朝一侧歪倒。

    她瞳孔猛然急速收缩,心头也骤然狠狠一紧,下意识轻呼出声。

    瞬间僵硬的身子却在栽下去的刹那,余光中瞥见道身影迅速而来,随即便径直落进了双强硬的臂弯中。

    对方条件反射般精准寻到她的脊背与膝弯,温青唯的身子被重力扯住狠狠坠了下,然后稳稳当当停住,手臂搭在男人肩颈处,她教那股再熟悉不过的触感唤回神,抬眼撞上陈颂深眼底慌乱,倏地倒是微怔。

    “你……”

    摔一跤而已,他慌什么呢?

    温青唯钝钝眨了眨眼望向别处,似乎不习惯这样的陈颂深,本能地装作自己没看见地侧过脸,又正望见周围正惊魂未定围过来的工作人员,众目睽睽之下,忙低声指使他句:

    “你放我下来吧。”

    她从来反应什么都慢半拍,却唯独要从他怀里逃走这件事,敏捷地像只落入陷阱的猫。

    陈颂深觑着怀里从他肩上缩回手的女人,微漾的眸底眨眼便恢复如常,只无端蹙眉略勾起唇,“急什么。”

    他没如她的愿松手。

    男人温热的手掌照旧隔着裙子薄薄的布料,熨烫在温青唯皮肤上,抱着她转过身,陈颂深只朝向已经赶来的小助理和李静好,淡声提醒句,让小助理把她的鞋拿过来。

    她还光着脚没穿鞋。

    事已至此,温青唯也不好多说个“不”字,好不容易等穿上鞋、落了地,余光却瞥见男人低头看向左手,眉头顿时便皱得厉害,片刻停顿没有,陈颂深已吩咐现场的助手们,齐同躬腰在地上找起东西。

    温青唯听着知道,男人无名指的戒指,似乎不慎在接她时,抛物线地飞了出去。

    并且现在不见了踪影。

    下午4点钟的日光悠悠扬扬地照着,温青唯回到房车换好衣服,透过车窗望见人群中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仍还在弯腰满地寻那枚戒指,桥下的河面被风吹皱,泛起粼粼波光,看上去却好似无数枚戒指堆积。

    兴许已经掉到河里去了吧。

    找不到……就算了吧。

    温青唯是这样想,但外面那些人,或者说陈颂深并不那样想。

    众人将要拍完收工,陈颂深没教所有人都留下来陪他找,Camille的人先撤走,李静好也来催温青唯离开,现场便只留下了陈颂深团队的几名工作人员,腾出地方后继续跟他找。

    温青唯觉得再找到的希望渺茫。

    艺术桥侧挂着许多“爱情锁”,但那些锁如今对桥来说也已经成为了负担,戒指又何尝不是呢?

    她临走到底还是让李静好稍等,走过去寻到桥边的男人,落日将她的影子先一步投到陈颂深眼前,他抬起头,看见温青唯站在跟前,酝酿着话说:“别找了,那点东西,对你而言又不算什么?”

    她嗓音越说越低,似乎也明白他要的究竟是找什么,陈颂深直起腰身回来望她片刻,多余的还是没说。

    “先回去吧。”

    温青唯微微抿唇,收回目光转身,坐上车原本想给他发条消息,但按到信息页面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算了。

    这天就是最后的广告拍摄行程,温青唯后来也不知道陈颂深是什么时候回酒店的,因为她第二天只是简单的室内平面特写,作为品牌官宣代言人时发而已,并不用陈颂深亲自掌镜。

    他没有现身,结束之后,李静好又教张颖带着随行摄影,在城市中惯例去拍温青唯的日常vlog。

    她在外面跑了整天,回来时只看见走廊对面紧闭的房门,刚拍完广告,陈颂深应该比她还要忙。

    整天碰不上面,工作就此结束。

    温青唯却并不打算立刻回国,算是柯小姐的意外之喜,她打算来巴黎试定婚纱,顺便在好朋友的陪伴下,度过人生最后的单身夜,李静好也没多管,嘱咐了声原定的开工日期,潇洒走了人。

    来到巴黎的第7天,城市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这天伴随着清寒小雨而来的,还将有柯小姐。

    柯洁早前发了航班信息,温青唯早餐后便打电话到前台,嘱托了对方,届时帮她将访客柯小姐带上来,傍晚5点多门铃响起时,她正在屋里布置浪漫的烛光晚餐,准备给柯小姐接风。

    温青唯走过去打开门,不是柯小姐,只是前来送红酒和餐食的服务生。

    巧的是走廊对面那扇门,也正在同一时刻被门铃敲开,同样在等餐食。

    她站在门里一顿,望见对面似乎刚熬了大夜过后的男人,此时正穿着身睡袍,微长的卷发些许凌乱披散着,望见她便不着急进屋,抱臂倚着门框眼睑被碎发半遮,浑身都透着股慵懒颓废的劲儿。

    两人侧身让服务生进屋放东西,一时之间,便不由得隔着道不长不短的走廊,四目相对。

    空气古怪地流动缓慢起来,温青唯望见对面好整以暇的高大男人,微抿了抿唇,片刻,到底先开口,只好似无意中打开了门,无意中恰好望见他,又好似无意地随口问了句:

    “戒指找到了吗?”

    走廊对面的男人闻言,似乎是浅淡勾了勾唇,但隔着段距离教人看不清。

    陈颂深眼底情绪不明,不肯正面回答她这话,却反问:“没有找到,你打算怎么赔偿我的损失?”

    嗯?

    到底是为了接住她才丢的,温青唯还是道德感太强,心里占了点理亏,听着那话不由轻轻蹙眉去瞧他。

    她能怎么赔,难不成再赔他枚婚戒,那算什么呢,片刻静默拿不出赔偿方案,却才见走廊尽头的男人望着她踌躇,而逐渐戏谑弯起的唇角,那点毫不掩盖逗弄的私心,终于教人看得恍然。

    温青唯轻蹙起的眉心短暂舒展开来,随即又更深的皱起来,忍不住忿忿抿唇,“耍赖的人今晚会做噩梦!”

    那模样十分凶巴巴,教恶劣的男人看得只笑,指腹拂着已经被暖成温热的戒指,禁不得胸膛随之轻颤。

    温青唯觑着皱了皱鼻子,正打算关上门,却只听走廊中间的电梯,宛如微波炉倒计时结束般叮咚一声抵达,门打开,并肩走出来的柯小姐与宋承泽猝不及防,夹在了两人视线中间。

    冷不防怔忡定住当场,左右看去,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问:你愿意跟爸爸走,还是跟妈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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