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迎新惯常是要等跨年的,电视里播放的春晚背景音,正进行到每年必备的正能量小品。
满桌人热闹吃过团年饭,餍足饭饱,直教人忍不住浑身都犯起懒,温青唯悄默声儿藏进了阳台角落躲清闲,窗外满目的灯火正星星点点,小区楼下还有小孩子在玩儿仙女棒。
树干枝叶间一点滋滋的焰花,远看上去像是冬天的萤火虫。
静音整天来不及看的手机,早就堆满了各种祝福信息,温青唯偎进秋千里没逐个去看,先开始了分类群发的操作,来回筛选过3遍,大功告成,顺手又往家庭群里发了个红包。
——孝敬诸位,新年吉祥。
发完就听屋里传来声笑,表哥招呼句让大家看群,最先抢完,就冒出来个【抱老板大腿】的表情包。
温青唯瞧着乐,退出页面没再管,返回消息列表继续往下翻,终于在排队的祝福消息里,看到条属于柯小姐的与众不同的问话:
——我怎么听说陈老板回国了?
——【震惊吃瓜】
——【化身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人已归来近半年,这消息也真够滞后的,温青唯猜她是从宋承泽那里知道的,心如止水回过去句:【嗯】
发完过去几分钟,柯小姐的视频便打了过来,温青唯正带着耳机,于是顺手按了接通。
伦敦最近的天气想来也不太好,下午2点多钟,柯小姐身后入镜的窗外灰蒙蒙,她窝在沙发里,膝上抱着笔电,身旁台灯昏黄,镜头之外能听到厨具碰撞的轻响,和年轻男人讲话的声音,问她:
——鸡翅想吃蒜蓉咸蛋黄口味,还是可乐甜辣口味?
柯洁应了声说要咸蛋黄口味,冲这边打招呼叫大明星,宋承泽想必听见,教她顺便给带个新年好。
温青唯只闻其声、并不见其人。
“今天跟老宋也在准备过年?”
两人今年都没回国,留在了伦敦双宿双栖,然而柯洁提起来满脸愁苦,“哪有那闲情逸致,期末论文实践逼得人要发疯,前几天跑到乡下拍短片,昨儿灰头土脸地回来,今儿马不停蹄还得赶deadline。”
余下各类吐槽从环境到食物、从人际差异到学□□结:“早知道要这么累,狗都不来念这个书!”
人瘫在沙发里要虚脱过去,温青唯听着图一乐,“天将降大任于斯,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嘛!”
“嘁~”柯小姐听出话里几分调侃,隔着镜头懒懒地觑她一眼,给自己调整个更舒服的姿势,最关心的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诶,不说我了,说说你呗,人家这次不会是专门为了你回去的吧?”
陈颂深为什么回来?
这问题温青唯似乎还没认真想过,也或许想过,但下一秒就被下意识掐断了。
旁人如今都知道他有佳人难得,为佳人豪掷千金进沪圈,他也说自己有牵挂放不下,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也都在表明着,那样的话安在她身上、箭头指向她,算得上顺理成章。
但安上之后呢?
安上之后两个人何去何从,才是温青唯想要弄清楚的,可惜她但凡有一点念头朝那里想,脑子里就会很快搅拌成一团浆糊,像是被人强行塞进去团杂草,剪不断、理还乱。
温青唯并不肯讲明白话,只问柯小姐:“何以见得?”
“直觉,”柯洁轻轻哼笑了声,“前段时间琳子搬新家,她在ins发了段room tour,我昨儿才看到里头还有那位入镜,嘴上那莫名其妙的可疑伤痕,你俩这整的……挺激烈啊。”
这……
温青唯霎时间分外无言以对,无地自容,真后悔多嘴问了柯小姐那话,抬手战术性扶了扶额,“你还学什么电影呢,依你这天赋不去考警校干犯罪追踪,都属于是埋没人才。”
屏幕对面的柯小姐眉尖骄傲微挑,“谢谢你又为我指明一条人生道路。”
不过玩笑归玩笑,柯洁打这通视频还是想跟她说:“放宽心,专心生活、专心工作,你把自己想象成花,蝴蝶天性会为留恋花的味道而徘徊,可花并不会因为蝴蝶的去留,而感到欣喜或者失望,是不是?”
柯小姐并没好奇她究竟有没有、想不想答应复合,温青唯对此禁不得由衷感到十分的体贴。
只是对于柯小姐的话,她不知道该不该应,如果……
她才是那只试图戒断的蝴蝶呢?
这通视频打了很久,直到柯小姐那边准备开饭,才总算挂断,温青唯望着屏幕上的时间提示,已经11点多,客厅里正响起保留节目《难忘今宵》,随手点回家庭群看了眼,历史消息已经堆了99+。
温青唯却一眼就从中检索出了“陈颂深”这三个字。
页面提示,23分钟前,杨女士邀请了对方加入群聊,男人没有发言,却发了个红包:初来乍到,幸会。
陈颂深的“见面礼”总是讲究雨露均沾,红包每人都有,现在只剩下温青唯的那个没有领,她捏着手机望着屏幕停顿片晌,还是按了返回,靠着秋千正打算闭目歇会儿眼睛,身旁的阳台壁灯却倏地一暗。
温青唯睁开眼睛望去,便正对上男人正倾身的面容,他手中拿着薄毯,想要往她身上盖。
“困了就去房间里睡。”
恰好见她醒过来,陈颂深躬腰的动作微顿,倘若客厅里没有那么多眼睛,他此时很想直接将她抱过去。
电视机里的倒数声声临近,近距离地四目相对,温青唯嗅到些他身上的香气,无端想起柯小姐那话,她喉尖滚动,仓促眨眼挪开了视线,偏过脸,没成想却在阳台哑口下,正瞧见张半露的小胖脸。
屋里不知什么事,突然找起“小满”,那小胖脸听着扭头跑走,紧接着便热心肠地冲满屋喊出句:
——“姑奶,小姑在忙着啵啵!”
听着屋里陡然一滞的动静,而后涌动出实在没忍住的笑,温青唯全身的血液顿时全都往脸上涌,再顾不得跟前的男人,趿上鞋冲进屋,一把抓住小胖墩儿,抬手往那屁股上给了一巴掌。
“你小子在口出些什么狂言!”
人走得大步又仓促,留下陈颂深在背后瞧那鲜活背影,倏地便没忍住垂眸轻笑出声。
他已在里面作陪许久,不着急进去,搂着毯子在秋千上坐下来,电视机里的人们正倒数到最后一声,满世界仿佛都是笑声,远处的天边,也踩着新一年的秒针,炸开了绚烂的烟花。
陈颂深靠着椅背忽然想起,那年除夕夜电话,温青唯曾经跟他说过句话,一个人安静得太久会孤单。
她不知道,那话其实不对。
一个人从来安静,并不会孤单,只会习惯,只有尝过了热闹的滋味,才会知道寂寞有多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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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天守到凌晨2点钟,满屋人基本还是都睡了。
姥姥一行人逗留到初一中午吃过饭便回了大姨家,临走嘱咐了让初三过去串门拜年,年节时各家都忙,杨女士没有多留,答应下来送走了人,初二清晨吃早餐时,陈颂深也提出了告辞。
温青唯低头喝粥的动作微顿,听身旁的男人淡笑着说:“有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回北京处理。”
年轻人理所当然要忙事业,杨女士自然也不会强行留客,只听这话就来看温青唯。
“你也走?”
“唔?”
温青唯总算抬眼,没等应声,陈颂深便先替她开了口,“小满不与我一起,她的假期还没结束,能在家多陪陪你们,明天只我自己的机票,这段时间很愉快,感谢招待。”
他这样说,杨女士和温先生听着不见外地笑,教他别客气,只问起机票时间,可惜明天不能帮他送机。
温青唯始终低头喝粥,没言语。
陈颂深的机票订在第二天中午2点钟,早饭过后他要前往机场,温青唯和爸妈也要开车往大姨家去,四人赶在一起下楼,计程车就停在楼下,温先生和杨女士去开车,只留下温青唯最后同他告别。
“这次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
早上的日光很暖,温青唯微仰着头看他,开口带出阵薄雾,“我的行程你不是都一清二楚吗?”
说不清那话音里有没有点怨,但带着些时隔许久还没消的软刺,却是显而易见的。
陈颂深没忘,上次她从上海飞回北京去找他是为了什么,他那时教嫉妒和怒气冲昏了头脑,干预了她的工作,还波及到了个……其实哪怕现在在他看来,也并不无辜的男演员。
“今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陈颂深对着她,话音总归是软和的,“至于姜恕被取消的合作,朝令夕改没有道理,但补偿给他的那些同等资源,现在已经在对接中了。”
男人嗓音略停顿,微低着头看她,“等假期结束,回去继续做你喜欢的事,别还给我任何东西。”
日光将温青唯的瞳孔照得浅淡,那里面倒映着陈颂深的影子,却片刻没有应下来、亦或是拒绝。
陈颂深已觉这是最好的答复。
不远处的车道上杨女士已经开车过来,临分别前,他忽然问她:“有没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温青唯唇瓣轻抿,警惕任何模棱两可的圈套,“不如要走的人来说。”
陈颂深垂眸轻笑了笑,胸膛轻轻地起伏,呼吸间的白雾在两人在纠缠、萦绕、然后消散,他倾身抬臂拢住她,怀中的身子藏在厚实的羽绒服中微顿,男人的手掌覆在温青唯后脑勺,安抚似得。
“再见,”温热的呼吸笼罩住温青唯耳廓,他说:“我很想再见到你。”
杨女士开车到近前,男人便松开了她,彼此退开半步时衣料摩挲出细微的响声,温青唯低垂的长睫让视线落在了陈颂深深灰色大衣的领口,她的唇印,方才不小心印到了男人的衬衫领口上。
他没发现,她便没说。
各自回身坐上车,车辆出了小区后分道扬镳,朝南北各走一边,温青唯坐在后座,便听前排的杨女士与温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絮絮讲话,有关陈颂深。
起步不久等红灯,她往后面看了眼,那辆计程车已经消失在街道间。
温青唯这回年后在家休息了很久,提前教李静好安排了通告,于是毫无负担地当条咸鱼,但年节走完所有的亲戚,她就再也没去任何地方,只待在家里静下心跟温先生学学种花,隔三差五陪杨女士去逛超市、练练瑜伽,又接来了姥姥,午后天气好时,就掺着姥姥去小区底下的公园散步。
宛如提前过上养老退休生活,心里放空后,腾出许多位置,也才有心思,细细地理了理堵塞很久的乱麻。
人心那片地方,其实也像个小房间,若是始终只进不出,时间久了,自然杂乱、拥堵,落满灰尘,让人不敢动,也不知从哪里动,她仿佛给自己做了个断舍离,丢掉了许多看不见的包袱。
直到过完整个2月,将开春儿时节,温青唯给自己定了张回北京的机票。
这时候的北京还很冷。
落地的那天晚上北京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断断续续飘了好几天的雨丝,终于放晴的那天中午,温青唯接到李静好的电话,对方告诉她两件事——
“收拾收拾吧小佛爷,咱们的形象大使荣升代言人,假期提前结束了。”
温青唯听到这里时难掩意外。
毕竟才拿下对方的形象大使不满1年,顶奢珠宝品牌的竞争原本就很大,她的曝光热度始终不上不下,商业价值并不算高,上次参加活动,品牌方面其实明显给另一位代言人准预备役的待遇更好,不然她也不方便提前离开。
紧接着便听李静好又说第二件事,“品牌指定这次巴黎拍摄的合作摄影师,姓陈,是你认识的那位陈先生。”
她心里那点意外,倏地又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