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北京前往威尼斯,4点25准时起飞,窗外逐渐缩小的城市鸟瞰图随着升高,逐渐被稀薄的云层取代。

    李静好上飞机先问空乘人员要了杯咖啡,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笔电摆在小桌上,不受任何地点环境的影响,开始没完没了地处理文件、回复消息,顺便给随行助理几人都安排了落地对接的诸项工作。

    看周围一圈人个个忙得顾不上抬头,从没经历过社畜生活的温青唯,仿佛被狠狠上了一节社会实践课。

    不过李静好显然也没打算放过她。

    阶段性忙完手头事情,看温青唯刚好还没睡着,李静好冲助理要来个平板,打开相应文件递给温青唯,微笑:“来,青唯,这会儿有空我跟你讲讲接下来的行程和注意事项。”

    正抱着手机摸鱼的温青唯,本能地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

    温青唯接着平板边看边听李静好不歇气地讲,威尼斯之行除去电影节典礼当天,落地第二、三天需要配合杂志方拍摄硬照,两套室内两套外景,第三天晚上李静好会带她参加个品牌晚宴。

    第四天试礼服与红毯、场内妆造,期间会有杂志的探班翻包短片拍摄,下午与赵凯共同接受6家媒体采访,晚上随赵凯参加电影圈同行酒会。

    第五天确定妆造,以及拍摄待官宣的某广告宣传短片和后续物料。

    第六天出席电影节,过后13家媒体见面会,附准备资料。

    第七天由助理与摄影师陪同,参观城市并拍摄会发布在社交平台的游玩VLOG。

    ……

    讲到社交平台,李静好顺便嘱咐了句:“待会儿把你的微博、ins、小红书……等各大对外社交平台账号交给张颖,如果有争议性内容她会删除,没有的账号,后续根据工作安排我们会酌情开通。”

    温青唯除了诚恳点头,也没什么其他好说的。

    李静好除了刚入行的无名阶段,这些年都没再带过新人,给她的安排起步就是二线标配,这样的造势,就是片树叶掉进水里,也都能激起不小的水花,她只需要别作妖,听从指挥照办就是。

    飞机中途在巴黎转机,到达威尼斯时略微晚点,已经接近晚上凌晨。

    一行人到酒店安置下榻,温青唯暂时还没适应时差,周身困倦疲惫得厉害,睡前给陈颂深发过去条消息报平安,想他那边应当是早上刚6点,她没等回复,直接就先睡了。

    北京初秋的早晨,天蒙蒙亮,枝叶间的风微带着些凉意。

    医院闵振鸿的病房外,半夜里陆陆续续站满了人,都在等着里头的动静。

    闵琳琳陪闵太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闵太太闭着眼,腰背挺直纹丝不动,直到听见病房的门从里拧开,闵琳琳从椅子上应声站起来,她睁开眼,看见陈颂深从里头出来,走廊尽头也正有医护过来。

    这就知道人没了,该准备后事了。

    老爷子临终一面,只见了陈颂深。

    走廊顿时里一阵嗡嗡的蚊子声,然后屋外的人,才开始接连往屋里去对着病床躬了躬腰。

    唯独闵太太坐着不动。

    陈颂深在走廊里,只同眼睛泛红的闵琳琳沉声交代了几句,脸上并看不出什么情绪,随即就离开了医院,回到家,整夜未眠带来的倦怠并不足以令人安睡,于是睡前又惯例喝了些酒。

    酒精催眠,屋里很快就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

    睡着的时候断断续续梦到了以前,太久远的事,若不是做梦的潜意识,陈颂深都不知道原来他还记得。

    他梦到了第一次在福利机构看见闵振鸿的时候。

    陈婉与Wilson出事过后,消息传回中国,因他还是中国籍,与Wilson并没有直系亲属关系,Wilson的父母也就对他没有抚养义务,是闵振鸿亲自陪着陈婉的父母来接的他。

    闵振鸿拿了张和陈婉的结婚照,指着照片告诉他,他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初次相见,闵振鸿应当是非常喜欢他的,虽然二人从前素未谋面,但陈颂深后来最常听别人跟闵振鸿说,这个孩子足有七分像你,就这七分相像,总是无端哄得脾气不好的闵振鸿,格外高兴。

    可惜回到中国大半年,周围所有人包括闵振鸿,都发现他不讲话。

    中文不会情有可原,却连英文也不肯讲,闵振鸿失望地以为他真的是个哑巴,无奈给家里请了手语家教,看他的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可直到在家学了两年手语,他却又终于肯开了口。

    发现他原来学什么都极度出色,闵振鸿脸上流露出惊喜和骄傲。

    7岁那年生日宴大办,闵家所有亲朋好友悉数前来捧场,此后陈颂深的记忆里,闵振鸿嘴边最常出现的话,若非对他的褒奖,便是对旁人呵斥:你但凡学学你哥一半的好,也不用我天天看着你糟心!

    闵家的孩子,似乎都要活成他。

    因这句话,闵琳琳小学中学都要和他念一样的学校,高中只是没考上重点,夜里躲在房间里哭得眼睛肿成核桃,就连后来大学,哪怕闵振鸿早已不提那话,她也要坚持修习德语,追着他出国去慕尼黑。

    可她追去了,陈颂深就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离开都变成逃走,陈颂深在梦里也不愿意多余回想。

    醒过来时周身的汗。

    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光线,教人分不清此刻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陈颂深抬手揉了揉稍显胀痛的太阳穴,从旁拿过手机看时间,下午18点钟,一觉睡过去快10个小时,也难怪这时头会昏昏沉沉。

    通知栏上消息堆叠,陆陆续续,全都是温青唯发来的。

    陈颂深微眯了眯眼凝神,点开来,翻到最前面看起。

    ——到威尼斯了,飞机太长时间了,幸好包里放了药,但还是好累啊【噘嘴】

    ——我要先睡觉了,晚安,陈颂深。

    隔了六个小时后。

    ——你在忙什么呢,怎么还没有看到?

    ——今天要给杂志拍照片,大摄影师,什么时候我也能预约到你的档期啊【笑】

    ——给你剧透下我的造型,好不好看?

    后面一连串的图片,都是她的自拍和让助理拍的造型图,最后面一张,大抵是生气他太久没有回应,干脆对着镜头摆了张臭脸,看着镜头的样子,就好像在看着半天不回消息的他。

    陈颂深瞧着那表情禁不得浅淡牵了牵唇,拇指点了下屏幕下方,将视频通话给她拨了过去。

    铃声持续响了二十多秒。

    倏地接通,小小一方屏幕里立时映出张妆容精致的脸,威尼斯阳光明媚,温青唯穿条抹胸礼物斜倚在船沿边,慵懒撑把蕾丝小伞,日光斑驳透过伞面洒在水面,也细碎落在她脸上。

    人比阳光更明艳。

    “我们大忙人总算出现啦!”她对着镜头打趣地笑,略凑近些看他这边昏暗模糊的背景,难免不满,“怎么每次跟你打视频,你那边都模糊得看不见人,都在哪里找得这些隐蔽的地方呢?”

    陈颂深听得没言语,只稍抬手,按亮了床头的小灯。

    昏黄的灯光一闪,照亮了男人半靠在床头的身影,薄被单盖到腰间,露出上半身紧实的肌肉线条,他头发凌乱地揉在脸旁,有些遮眼,深邃的轮廓被照得半明半暗,颓废中略带了些荒唐味道。

    温青唯瞧出是家里,私心弯了唇角,“你那边都已经下午了吧,昨晚……有没有背着我干坏事啊?”

    陈颂深嗓音淡淡的,“打算查岗?”

    “那谁让某些人行迹这么可疑呢?”温青唯滴溜转着眼珠,理直气壮地眨了眨,偏要愈发大胆地逗他,“为了自证清白,不如你现在起来,绕着别墅转一圈给我看看?”

    视频那头的男人正侧身拿酒杯,被她这想法勾得略觉好笑地挑了下眉尖,不由得提醒她句:“温小满,你再过几天还是要回来的,并不是永远就留在威尼斯了。”

    讲话前是不是要想想自己的后路?

    温青唯倏忽觉着后背河面的风凉凉地吹,忍不住耸肩冲他笑得眉眼弯弯,但丝毫不知死活,只管挑衅。

    “那你就罚我吧,”她单手撑着腮,稍稍放低了嗓音,婉转只教他听:“等我回来,随便你怎么罚都行。”

    冰凉的酒液穿喉而过,舒适过后,紧随其后却像是股流动的火燃烧向腹腔,带来一阵灼热,陈颂深散漫靠在那里看着她,眸中幽深浮出层笑意,可惜隔着方屏幕,太远,触不到、摸不着。

    她伏在船沿边看屏幕里的他,心念忽起,眼底带着些稚气地娇俏冲他问:“陈颂深,你想我了没有?”

    是想的吧。

    温青唯唇边扬起的弧度,轻轻抿起些雀跃地期待,但头顶耀眼的光线把黯淡地屏幕照得有点看不清,隐约中似乎看到那个男人嘴角含笑应了句什么,又偏巧被旁边小助理嘹亮一嗓子盖住。

    “嗯?你刚说什么呢?”她没听见,倏忽好像个没吃到糖的小孩儿,撒娇耍赖起来,“你重说一遍!”

    那边小助理唤她开工的声音传到陈颂深耳朵里,他靠在床头瞧她凑到镜头前,不肯罢休的样子,忍不住胸膛浅浅起伏,笑意从眼尾漫出来,半会儿才哄一句:“乖,专心去工作。”

    她听不着想听的,朝他皱皱鼻子骄矜轻哼了声,临了悄悄留下句:“可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怎么办?”

    这么问着,但并不等他给答复,干脆利索挂断了视频。

    好似要在他心里留只钩子,往后无时无刻教他只要闲暇都会记起她:我正想着你,你好意思不想我吗?

    甜言蜜语,她总是不吝啬的。

    船只在水面悠悠地晃荡,漾开一圈圈轻微的涟漪,小助理张颖到了码头跟前,来扶温青唯起身去置景的船只,她心满意足收起手机,从船上站了起来,走过去,全心全意地投入了工作之中。

    这天拍摄很顺利,杂志摄影师也说她表现力强,镜头前的肢体目光丝毫不显僵硬,怎么拍都出片。

    李静好后来听过张颖的现场反馈,看她的眼神越发显得满意。

    可大概事情就鲜少有一帆风顺的道理,这里不出差错,那里就要出点岔子,第三天下午拍摄结束回酒店,温青唯匆匆回去换衣服准备晚上的晚宴,路过李静好房间,就听她在里面跟人焦灼打电话。

    门没关,她倒也没进去,后来跟张颖打听过才知道前因后果。

    明天就要试红毯妆造,之前联系的工作室却出了差错,原本定下给温青唯的两幅珠宝全都和别家重复了,怪她太过名不见经传,原本靠李静好的面子才拿到的东西,临时去换,还能有什么好货?

    温青唯能理解,李静好想把她造势成天降大牌,第一次亮相的牌面就不能小。

    那些人情人脉上的东西,她是帮不上忙了,但珠宝嘛……温青唯得空给在北京的那个男人发了条消息。

    第二天中午正试妆,李静好瞅着温青唯空荡荡的礼服领口,正气不打一出来,温青唯电话响起来,张颖接起来一听,送货人已经到了酒店门口,接上来打开两幅箱子,李静好火气瞬间全消了。

    “呦,这怎么还不声不响就把事情干了?”

    经纪公司临到头让客户自己掏腰包走红毯,李静好对这事有点惭愧,瞧着温青唯笑得略显客套。

    温青唯唇边淡淡地,“看看能不能用吧。”

    能啊,当然能!

    李静好挑眉笑着,已经让妆造给她上身反向挑裙子,倒是张颖凑过去低声提醒了句:“静姐,听说林清这次选的跟这个是同品牌,回头媒体比起来,那边怕是要不高兴的。”

    不高兴是次要,最怕是咖位小的,容易惹群嘲。

    话说得挺委婉,温青唯根本没注意去听,总归见李静好没意见,便也就这样办了。

    可直到带着这两幅珠宝红毯亮相好几天后,她才从网络的“光荣热搜位”头回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话题里关联着珠宝品牌的官方声明,澄清温女士所佩戴珠宝确是真品,但非品牌出借,而是温女士个人藏品,商务部未认领转发,属正常现象,针对近期有损本司声誉的遥言,暂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在温青唯不知不觉的时候,网络的舆论早已反转过好几轮,她在话题下看见热评总结:

    ——是真的,但我们没借,咖位不够,但她有钱。

    ——品牌:她不是我们的商务,她是我们的金主【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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