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永井荷风低头瞥了一眼腕表,微微合上双眼,浅浅叹出一口气,然后缓缓睁眼,腿部发力做站起状。

    辻村深月下意识跟着也要站起来。

    永井荷风本想摇头制止,但绫辻行人突然伸手附上她手背的动作让她愣了一下,于是就把这件事给岔过去了。

    “让菜鸟精英也稍微锻炼一下吧,你太溺爱她了。”

    听到这句有点泛着酸味儿的话,永井荷风偏过头看了身侧一眼,绫辻行人也正偏着头仰视着她,两人的视线毫无阻挡地在空中交汇到了一起。

    窗外五彩斑斓的灯光打在绫辻行人的上半张脸上,让他那双原本毫无波澜的眼里燃起异样的光彩,那道光同样也轻巧地在永井荷风的身上划过,但也只是划过罢了。

    “你做的事情,毋庸置疑,是正确的。”

    绫辻行人慢条斯理地说道,他一直直视着永井荷风的眼睛,于是永井荷风便能一直看到七彩的流光,虽然那道光无法映在她的眼底。

    “正确的……”永井荷风只是慢慢地重复着绫辻行人的话,“……这样啊,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没错。”

    绫辻行人仍然在注视着她,他缓缓点了点头。

    “既然是正确的,就不要感到痛苦。”

    永井荷风的手臂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侧,手肘内侧的软肉能感受到系在腰间的鞭子的硬度,她用空出来的右手稍微扶了扶,然后用被握住的左手紧紧地回捏了一下绫辻行人的手。

    她突然感受到了莫大的底气。

    她将手抽了出来放回身侧,调整了一下鞭子的位置以便能随时立刻抽出来,然后永井荷风对绫辻行人微微一笑。

    “我出发了。”

    人造的星光始终未在她身上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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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是紧急疏散,但武装侦探社内部的陈设并没有因此而变得一团糟乱,除了里面空无一人以外和平常随时能接受委托的状态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在不走心地称赞了一下侦探社员工的素质以后,来人踩着白色高跟鞋继续向里走去,她的皮肤很白,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她的脚踝更白还是高跟鞋更白,鞋跟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事务所最里面的房间是社长的办公室,她用戴着手套的手转了转门把手,门应声而开,该说运气还算不错,社长福泽谕吉在走之前并没有锁门。

    小心翼翼地在座椅周围搜刮了一番,将战利品装进塑封袋里,仗着监控器断电,没有心的小偷大摇大摆地离开作案现场。

    但是出门就遇到了警察——虽然是爆处组的警察。

    “啊……”

    原来你还在啊。

    津岛美知子没把这句略显失礼的话说出口,虽然她的表情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但是萩原研二就算看出来了也只能苦笑,他不会抱怨什么的。看着对面看起来绅士有礼但实际上油盐不进的男人,津岛美知子也有些踌躇,她思考了几秒,做出了决定。

    “萩原君,你该归队了。”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倒也不是想逃避或者拖延症犯了,主要现在也真不是说话的时候,总不能站在刚拆完弹空无一人的写字楼里商量正事吧。更何况津岛美知子之后还有事呢——是真的有事。

    “回去吧,我会考虑一下的。”

    摆了摆手,津岛美知子一边脱下手套一边转身从安全出口走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幽静的走廊里如山中泉水一般泠泠作响。

    萩原研二幽幽地叹了口气。

    濑尾鸣海一直保持着一种处事不惊的表情,对于津岛美知子悄无声息的回归没有表达出任何感想,就像他也从来没问她突然消失是跑到哪里去了。他很懂得私人空间的重要性,也对自己的学生向来纵容。

    “老师,咖啡也喝到了,我先送你回学校吧。”

    “我自己回去也可以的,美知子你下午有事吧,毕竟出学校的时候换了双跛跟皮鞋。”

    “没关系,让老师自己一个人回去太失礼了。”

    津岛美知子一边这么说,一边轻轻推着濑尾鸣海的胳膊往前走,只是在某一时刻,当某个戴着贝雷帽的黑发青年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微微偏过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微微一笑。

    濑尾鸣海当然没错过这个小插曲。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津岛美知子将脸转了回来,然后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世界追求平衡,于是力量越强,付出的代价越多,这个规则果然是永恒不变的。”

    所以这个世界,也就不会允许毫无代价就能一眼看破真相的异能力存在。

    江户川乱步若有所感地回头,可是身后人流攒动,即便是他,也没办法一眼看出到底是谁看了他一眼,那视线里又包含了什么含义。

    因为江户川乱步并不是异能力者——他只是个天才而已。

    至于他一进门就发现避难期间事务所被人进来过,顺着压根就没有收尾的痕迹来到社长办公室转了两圈以后,再根据他对相当于看着自己长大的大龄单身社长的了解,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这一系列连锁反应,就跟现在的津岛美知子没什么关系了。

    ——为了搜集案主要求的情报,需要在下个月的婚礼博览会上举行的模拟婚礼中,可以扮演新娘和新郎角色的人选。

    那个时候,槙庆太对津岛美知子是这么说的。

    博览会由桧山集团旗下的婚纱店举办,并且和神乐亚贵的品牌是合作企划。

    搜集情报的时候,有必要在现场做出一些较为粗野的事情——而现在,桧山贵臣的原话是这样的。

    “啊……意思是若是让一般人去负责这个角色,可能会被卷入危险之中吗?”

    一圈人坐在会议桌前,这其中作为麻取部搜查企划课的一员,今大路峻当然是可以发出疑问的,他在思考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让人在意的情报。

    这里是Revel的主场,借用了神乐亚贵的设计室作为开会场所,负责这个任务的部门除了麻取部还有警视厅。服部队的熟面孔们正一脸认真地倾听桧山贵臣的说明,今大路峻看了一眼对面空着的三个位子,神乐亚贵和槙庆太只在刚开始露了个面,之后就不知所踪,桌子上还放着他们的物品,将三个空位夹在中间的一个是坐在正中央的桧山贵臣,另一个则是一直笑眯眯不知道想什么的大谷羽鸟,是不是还在桌子底下看手机——说实话,这个人实在有点难对付。

    他又斜眼看了一眼隔着青山树空出来的位置。

    麻取部的人还没到齐……其实硬要说的话,警视厅也没有。

    但是,因为桧山贵臣好像很着急把事情原委说完的样子,所以只能提前开会了。

    “就是那么一回事。”

    桧山贵臣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为了能有效合作,某种程度上,我们需要将计划告诉新郎和新娘,”大谷羽鸟撑着脸补充道,“所以为了情报外泄——这也算是我们不能找一般人的原因之一吧。”

    桧山贵臣已经拿到了交涉许可——而不是协助命令,大有种你们爱来不来的感觉,但是他又说,报酬是提供有助于任务的情报,用由井孝太郎的话来说,光荣牺牲可以为整个课带来利益。另外,他们还可以为个人提供额外的情报,不是作为搜查企划的一员,而是自己「个人」想要获得的情报,比如青山树想要的三星美食餐厅里绝不外传的菜谱,夏目春想要知道的完美得让人火大的前辈的弱点,还有由井孝太郎想要在津岛美知子身上取得的实验资料——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在衡量过后自己选择参与这份任务的。

    尚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某位大小姐面前掉马的今大路峻当然也有想要的情报,但是说实话,桧山贵臣这个态度让他感觉有些微妙。

    总之——现在先回归正题吧。

    新郎与新娘。

    这里都是男性成员,最多也就是选出新郎人选。搜查企划课没有女同事,而警视厅也并没有派出女成员,这个举动恐怕代表着暂时不在场的服部耀也是有自己的思量在里面的。

    那么新娘会是谁呢。

    今大路峻再一次望向对面被夹在最中间,什么标志性物品也没有摆的位置,若说和Revel渊源颇深,又并非一般人的女性,答案恐怕已经呼之欲出了。

    但是……

    答案真的这么简单吗?

    【没有让被保护的公主亲自下场的道理吧。】

    他在心里思索着。

    “那个……所以新娘的人选?”

    主要是因为觉得很有意思才选择过来的夏目春犹豫了一下,但是话已经问出口,断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如若不考虑性别的话,夏目的体型和肤色倒是很不错呢。”

    一旁的由井孝太郎突然凉凉地提议道。

    我就知道——夏目春深恨自己嘴快,他就知道由井孝太郎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捉弄他的机会。

    “哦哦,有道理啊。挺好的吗,在你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男人之前,这也是个不错的体验。”青山树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会给你拍很多照片的。”

    “等下等下,树前辈,不要孝太郎前辈一开头你就爬杆子上……”夏目春的嘴角抽了抽,“我觉得菅野君应该会对这种事感兴趣吧。”

    菅野夏树:咩?

    有一瞬间,他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就像个误入贵族花园的土狗,对此朝雾司有些不忍直视。

    然而,这次夏目春仍然没能成功祸水东引,阻拦他的是向来扮演好好前辈这一角色的今大路峻。

    “但是,别看菅野君外形好像还算瘦……”他露出思索的表情,“但其实肌肉很结实呢。”

    峻前辈,你不要也跟着一起胡闹啊!

    夏目春的脸在内心小剧场里已经扭曲成了呐喊的形状。

    此时,门被轻轻敲了一下,来人只是礼貌一下,没有得到回应就自行把门打开,那是麻取部的最后一位成员,夏目春看着他俊秀的脸庞突然眼神一亮,伸手一指。

    “非要选男人的话,我看太宰也不错。”

    刚进门的太宰治:“唔?”

    黑猫疑惑。

    青山树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希望:“穿上高跟鞋一米九的新娘吗?那新郎得要两米才能压得住吧。”

    麻取部的人似乎三言两语就想将新娘的工作按到夏目春的头上,不过这些争吵倒是和太宰治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毫不受影响地看着关大辅点头微笑致意。

    “来晚了很抱歉,关前辈。”

    “没事,新宿那边的收尾辛苦你了。”

    关大辅颔了颔首,一句话带过了麻取部内部的工作,示意太宰治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有工作还要过来啊……大谷羽鸟暗自打量了他两眼,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然后听到桧山贵臣这么说道。

    “这样也很有趣就是了,不过……”

    【对于这种事情,第一反应竟然是有趣,桧山君还真是恶趣味。】

    大谷羽鸟在心里耸了耸肩,然后突然开口。

    “啊,说的也是……不过毕竟神乐从一开始就有想要的新娘了呢,硬要换人选他会哭的吧。”

    “喂,你别把话说得那么奇怪!”

    也不知是真的凑巧,还是大谷羽鸟就是掐着这个时间开的口,刚进来的神乐亚贵非常凑巧地只听完了这一整句怪话,他立刻就上套了。

    “我只是不想随便找个人将就我精心设计的衣服而已!别的不说,那家伙的外形条件总没的说吧……”

    槙庆太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露出了要笑不笑的表情,但是完全不打算提醒自己那有点儿收不住嘴闸的幼驯染。

    “——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全场寂静了一秒。

    槙庆太回过头,露出微笑,但是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来人手里将薄荷绿色的帽子给接了过来。

    “诶……”

    能穿着跛跟皮鞋悄无声息地走到这里也是一种本事。想到这里,深藏功与名的大谷羽鸟收起手机,抬起脸,望着门口,露出了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神乐先生原来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啊。”

    和槙庆太对视一笑,津岛美知子顺势挽住了他的胳膊,然后好整以暇地望着神乐亚贵突然僵住的背影,语气里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轻快。

    “还真是令人高兴啊。”

    她又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神乐亚贵的胳膊,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把她的手甩下去,于是津岛美知子也就顺理成章地也挽住了他的胳膊,然后从两位幼驯染中间微微探头,看向会议的主办人桧山贵臣。

    “我好像来晚了,抱歉呀,桧山先生。”

    虽然嘴上说着抱歉的话,但津岛美知子只是弯着眼睛,有恃无恐地看着桧山贵臣。

    【这还让人怎么责怪的起来,太狡猾了。】

    桧山贵臣看着她也笑了起来。

    “既然槙和神乐都回来了,那我猜,你要的地方已经收拾好了。”

    听到这话,津岛美知子只是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

    “是这样没错。”这次回答的是槙庆太,他感受了一下周围人投注到这边蕴含着各种意味的视线,轻咳了一声,“……桧山,你先继续开会吧。”

    【美知子,总是会招惹到各种各样奇怪的人啊。】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拉着津岛美知子和神乐亚贵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啊……其实现在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工作分配要等新郎选出来才能确认,在服部君来之前,随便聊点什么稍微放松一下也没关系。”

    桧山贵臣却这么说,这让槙庆太想要让大家把注意力从津岛美知子身上移开的计划完全破灭了,所有人都注视着发光体。但被目光所眷恋的本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只是先和身旁刚刚一起狼狈为奸的大谷羽鸟偷偷击了一下掌,然后抬起眼淡淡地扫视了一圈成员——唯独在看到荒木田苍生的时候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苍生君……反正愿望和诚先生有关吧。”

    “……是的。”

    突然被这么称呼,荒木田苍生在讶异的同时露出了有些动摇的表情。

    “啊,这样说来,他确实联络过我,想要去模拟婚礼取材这件事……我答应了。”

    桧山贵臣像是刚想起来一样说道。

    此话一出,荒木田苍生肉眼可见地精神了起来。

    津岛美知子很喜欢这种好懂的人。

    但是与此同时,和荒木田苍生一样同时隶属于警视厅和黑钢部队的菅野夏树还有朝雾司各自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不满。

    “等下等下,小美,好过分,什么时候开始直接叫苍生前辈名字的啊?”

    菅野夏树负责打先锋,而朝雾司则在后排打辅助。

    “……就是啊。”

    ——指冷哼着附和。

    【这家伙……】

    青山树和津岛美知子同时匪夷所思瞥了一眼朝雾司。

    不会吧,为什么要一副很……斤斤计较的样子。青山树无法理解地将视线在警视厅三人和津岛美知子之间徘徊。

    【自从在病房里坦白之后,就开始格外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了呢。】

    津岛美知子望着朝雾司那双冷淡的眼睛,无声地叹息了一下。

    她知道,她知道朝雾司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听到的是像以前那样,就那样直接叫他「司」,也就是让津岛美知子承认她已经记起来那段本来应该被遗忘的时光,似乎这样,就能回到大家还一无所知的过去,那时候一切苦痛都还没发生,每个人虽然都认为自己过的不幸,因为各种理由在狭小的空间里寻求沉重的生存,却又在黑暗之中感受到友情的美好。

    津岛美知子托着脸,缓缓弯起唇。

    “因为,我跟苍生君最熟啊。”

    可是,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留在过去的只能是死人,活着的人都不得不向前分道扬镳。你已经成为一名警察了,朝雾司,无论过去的记忆被你自行美化成什么样子,现在的你难道还想寻回代表你曾经自甘堕落的那种人生吗?

    正当津岛美知子在心里如此发散的时候,一旁的槙庆太突然贴在她耳边开口问道。

    “美知子,你中午吃饭了吗?”

    其实中午只喝了半杯咖啡的津岛美知子面不改色:“吃了。”

    “胡说八道。”槙庆太一眼就识破了她的谎言,他微微眯起眼睛,戳了一下津岛美知子的脸,“别以为我不会生气。”

    “……诶?”

    津岛美知子愣了一下。

    不是,为什么啊!为什么突然就发作了啊!

    她求助一般望向神乐亚贵,给他也整糊涂了。

    “不是、为什么看我啊,你以为我劝得住小庆吗?”

    两个人齐齐看向正在偷偷玩弄津岛美知子发尾的大谷羽鸟,把他也吓得不轻,头发都直接从他手心滑下去了。

    大谷羽鸟谨慎地开口。

    “我觉得,桧山会有好办法。”

    三个人一起望向桧山贵臣,让桧山贵臣颇有种大家长的责任感在身上,五个人队内语音面面相觑,被孤立出去的其他人也暗中面面相觑。

    “我觉得……好好吃饭就好了。”

    桧山贵臣眯着眼睛缓缓笑了起来。

    说了跟没说一样。

    津岛美知子和神乐亚贵的心理活动意外地合上了,并不打算听话的一点红飞快地又瞥了一眼全场人员,在某个看起来无所事事的人身上顿了一下,皱了皱眉,最后将视线放在现在唯一空着的位子上,冷不丁地说道。

    “服部先生去横滨了吗?”

    “是这么一回事。”

    朝雾司抱着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说话的时候抬了一下眼皮。

    那今天还真Lucky。津岛美知子托着脸,由衷地在心里感慨道。

    【在横滨闲逛一圈竟然都没碰上大魔王。】

    她突然拽住了神乐亚贵的胳膊往自己这边一拉,神乐亚贵也面无表情地这么任由自己的高定衬衫就这么被糟践。

    “我先和神乐先生出去……”

    换衣服。

    本来想这么说的津岛美知子在察觉到槙庆太仍然在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时候,话到了嘴边一拐弯,就变了另一个意思。

    “……吃饭。”

    她能听见大谷羽鸟躲在自己身后窃笑的吸气声,头也没回,只是面不改色地踢了他的小腿一脚。

    家庭地位可见一斑。

    津岛美知子拉着神乐亚贵从大谷羽鸟身后绕了出去,但在经过太宰治的背后的时候,虽然所有人都在观察她的举动,但她还是胆大包天地……或者说视若无睹地,借着阴影弓起食指轻轻地敲了两下太宰治的后背,然后扬长而去。

    至于谁看到了,又会产生什么头脑风暴,那一贯不是津岛美知子该操心的事情。

    随着两个人的身影逐渐远去,关大辅终于抬起眼,他淡淡地望着桧山贵臣,皱起的眉毛表达了内心的不赞同,不过至少语气还很温和,他向来教养很好。

    “桧山先生,这么安排有点冒险了吧。”

    他好像对一些还未浮出水面的东西有所察觉,太宰治在心里想到,他的这位科长实际手腕果然不像表面这么温和。

    桧山贵臣其实知道关大辅在说什么,但他选择了避而不谈。

    “美知子不是甘于被守护的公主。”

    他只是似是而非地含糊了过去,然后突然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了一旁低着头的太宰治。

    “这位……太宰君,你觉得呢?”

    被他看到了,或许不止他看到了。

    太宰治翻着面前资料的动作一顿,他缓缓抬起脸,露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在斜射进会议室的阳光之下让人无法看分明。

    桧山贵臣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他看到太宰治缓缓微笑了起来,被阴影分割开的笑容看起来总有种莫名的不怀好意。

    “这种事情,自然是她高兴就好。”

    吃饭是不可能吃饭的。

    这倒不是神乐亚贵阴奉阳违,也不是津岛美知子拒不吃饭,主要是在设计室里用餐未免也太不尊重设计师了。

    神乐亚贵既不想让自己精心保护的时装沾上烟火味,也确实是没办法立刻让津岛美知子吃饭——时间不够。

    不过名设计师的设计室里还是有很多水果的,虽然大多只是为了装饰,但品质都是一顶一的好,并且第二天就会换上新的,保证绝对的新鲜。

    津岛美知子一边往嘴里塞着黑红色的樱桃一边啧啧称奇。

    艺术家的铺张真是和旁人不太一样。

    想了想常年住在自家房产里的豪华酒店套房的桧山贵臣,津岛美知子深以为然。

    津岛美知子看着一整排浅色系的西服,已经知道穿在自己身上的婚纱会是什么颜色了,她颇感无趣,默默咽下了嘴里的樱桃肉。

    “六月新娘啊……”

    这么梦幻的东西竟然能和她扯上关系,其不可思议的程度就像是某一天突然听说五条悟要结婚了一样,让人觉得天上要下红雨了。

    “你不用着急,他们那边那么多人呢,我等下让助理帮你换。”

    神乐亚贵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又推了一筐葡萄过去,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最近行程这么紧,怎么这边还没说结束一会儿就还有会面?”

    是说和工藤一家的会面。

    “只是想把事情凑到一起解决而已,不要说的我好像业务很繁忙一样,神乐先生,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而已。”

    津岛美知子嫌新推过来的葡萄酸,吃了一口就不再吃了,正对着刚拿过来的一篮枇杷挑挑拣拣。

    这其中的交易还是不要让Revel的大家知道比较好,毕竟他们其实只是第三方。

    趁着神乐亚贵出去交待事宜,津岛美知子抽空给五条悟打了个电话。

    “怎么了,美美子,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来?”

    五条悟那边只有电车经过带起的风声,没有打斗的声音,看来并不是在祓除咒灵——虽然就算在执行任务他也会一边打一边接电话,不接电话那纯粹就是他自己不想。

    “我刚刚把新生的二级炸弹咒灵直接干掉了,窗那边没有监测到吧。”

    先说第一要紧事。

    “嗯?没有哦,窗还不至于那么快,这个你放心。”

    五条悟不假思索地保证道,这种不可辩驳的事实如果让旁人知道多少会感觉有点心酸。

    “你在哪儿,不像在学校,也不像在家……”

    他的耳朵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了的。

    “哦……我来帮忙,去模拟婚礼当——”话刚要说出口,不知为何,津岛美知子的心底突然萌生了一种艰涩的感觉,于是说到最后反而慢了几拍,“当、新娘。”

    明明直到刚才为止都还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便对着家里人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把想要胡搅蛮缠加进去的山崎要三言两语给安抚了下去。

    但等到了跟五条悟说这件事的时候,津岛美知子突然就感觉到有点怪异。

    “——什么!新郎是谁!”

    五条悟突然加大的音量穿透了话筒,刺得津岛美知子不得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

    【是因为他太难缠了吧。】

    自顾自地得出了结论,津岛美知子呼出了一口气。

    “还没选出来呢,候选人太多了。”

    “几个?你说几个?都谁?!!”

    五条悟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声音又大了几分——搞什么啊,他当自己是唱男高音的——津岛美知子在心里嘀咕着。

    “只是模拟婚礼而已,你这么较真干什么。”

    五条悟整这么一出也把津岛美知子给整懵了,她现在是什么怪异还是难为情的心情都没有了,就剩下头疼和无语。

    “美美子你年纪轻不把这当回事,婚礼这种东西可不分模拟不模拟的,只要是有与契约有关的仪式,你站上去了就再也挣脱不开了。”

    这就是所谓的契阔。

    五条悟倒是难得正经了一回。

    “你在哪儿,我也过去。”

    “这倒不必了。”

    津岛美知子一口回绝。

    确实,五条悟说的好像挺像回事的,但普通人的仪式常理是没有外力加持的,不然为什么现代社会还有那么多怨侣离婚却没什么反噬的现象。

    更何况……

    “事情会在宣誓之前解决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那也不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混小子,还能跟你结成婚姻关系——模拟的也不行,这活应该让我来!”

    图穷匕见。

    这燕国的地图属实短了点儿。

    说到底还是想过来凑热闹,是五条悟一贯的风格,但津岛美知子是绝对不会让他过来的——至少得等人选都选出来才行,不能让他来捣乱。

    想到这里,津岛美知子清了清嗓子。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是关于之前回收火灾咒灵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小孩子的事情。”

    “哦,你可以先告诉我地点,我一边赶路一边听你说。”

    五条悟表现得兴致缺缺,但津岛美知子完全不关心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她是绝对不会告诉他地点的,想都别想。

    于是津岛美知子就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继续说。

    “那个孩子,有点奇特,他现在已经有了咒术师的天赋,我准备见一见他的家人,也许他能成为你的助力……毕竟你的革命,需要漫长的等待。”

    五条悟当然是个聪明人,他能听出来这一句话里蕴含了三个信息点。

    一,那个原本以为是个萍水相逢的小鬼,他还动了会儿脑子才想其来——兄妹俩时好时坏的记性如出一辙——竟然被这意外的机遇激发出了才能,虽然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但终归还是少数,大多数人的资质从出生开始就定好了,只有极小的一部分人在以后还能觉醒,更何况这种事情还要看时机,有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有这种机遇,于是未经打磨的玉石又要从中减少一大部分。在正是缺人的时候遇上这种事,也能称作是意外之喜了。

    二,津岛美知子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契机就在那个小鬼的家人身上。关于这件事五条悟倒是没打算多问,反正总有一天津岛美知子会跟他说,所以他一点也不着急。如果对方不愿意说,那他就更不愿意问了。

    三,津岛美知子特意提到了改革的时间很漫长,虽然这是事实,但……五条悟总觉得她对这件事的态度有些耐人寻味,没有缘由的,他就是这么感觉到了。

    虽然压根没考下来教资,还是个无证教师的五条悟却无比自信,觉得自己这脑子去考研完全没问题。

    “你怎么了,美美子,你在顾虑什么?”

    会这么敏锐,除了五条悟天生的不讲理直觉这个原因以外,大概也是因为,从某种程度来说,五条悟和津岛美知子是同一类人。

    别看五条悟做起事来好像很尊崇暴力美学,但……该怎么说呢,这话别人听了只会觉得匪夷所思,但事实上,津岛美知子真的能从他身上看出来一种奇妙的——世家君子的气概。他不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却也会发自内心地赞赏正直的灵魂,他不认为有人能与自己并肩,他也不觉得有谁能理解自己,因为无法平视,所以众生在他眼里没有差别,但他也不会真的强迫所有人去遵从自己。

    “没什么……我还不能确定。”

    这是实话。

    津岛美知子直到现在还没有头绪,她只是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虑。

    这时有敲门的声音响起,于是津岛美知子也就顺杆而下。

    “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这也是实话。

    敲门的人是故意的,他早在外面等着,也不知道偷听了多少,听到津岛美知子想结束现在的对话了,就用敲门声做解放她的信号。

    能做到这么体贴到无耻的地步,至今为止在津岛美知子的交际圈里也只有那么一个人。

    她头也没抬,只是又挑了个枇杷停留在指尖,仔细观察着它的外皮,声音有些冷淡。

    “已经有了一个其他的更想去的地方——你当时可真敢说啊。”

    仿佛枇杷的外表被金子包住了一样,她目不转睛地观察手上的这颗枇杷,仍然没有看进来的人。

    “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你觉得很有意思吗,太宰君?”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太宰治多看了津岛美知子两眼,感觉她其实没有因为这个而生气,只不过是习惯性地对他口气不太好而已。

    那就好,还以为她真的生气了呢。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那就不算把你蒙在鼓里吧。”

    仍然穿着自己的衣服的太宰治狡辩道。

    “而且好过分,明明大家都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要被骂。”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津岛美知子有时候就是不讲道理。不过至少这次,津岛美知子没打算揪着这件事不放。她在脑子里捋了一下思绪,慢吞吞地开口。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的态度突然变得轻飘飘了起来。”

    虽然嘴上说着不记得,但津岛美知子其实是有印象的,并不是他们重逢的那天就变了,而是之后才突然改变了态度。圈出这个情报可能知情人的范围,再将绫辻行人,京极夏彦,五条悟还有种田山火头这几个人名在心中一一划去,太宰治的消息来源就显而易见了。

    又是坂口安吾。

    其实天克津岛美知子的不该是别人,就是坂口安吾才对。两个人的职位互相克制,他作为太宰治现在最可靠的情报源也经常能给津岛美知子添堵。

    谁叫坂口安吾能参与到咒术界的事情,而恰巧,在上一次和加茂家的对接中,就是他负责监管工作。太宰治态度变得奇怪正是那之后发生的事情,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这种说法反正津岛美知子是不信的。

    津岛美知子抬眼看着太宰治正故作不知的脸,非常的直觉在此刻发动。

    “所以,你为什么一直一副我命不久矣的样子?”

    原本只是隐约有种预感而已。

    坂口安吾见得少暂且不说,津岛美知子只是从绫辻行人有的时候不明所以的欲言又止和五条悟偶尔眼中闪过的阴霾中隐隐察觉到了一点不祥的预兆。

    还有京极夏彦那语焉不详的预言。

    “太宰君……”

    你知道吗,你其实不太擅长掩饰心事——尤其是当你心怀善意的时候,总是沉浸于阴谋与心计的你不适合说那种善意的谎言。

    津岛美知子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她没说出口,反而说起了另外的事情。

    “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嗯,还没轮到我,我就先出来了。”

    太宰治面色不变,只是双手插兜靠着墙。

    “说实话,我是无法把浪漫的六月新娘和你联系到一起的。”

    “彼此彼此。”

    这话说的不好听,也和他之前的表现有些格格不入,但令人意外的是,津岛美知子并没有生气,反而接受良好。

    五条悟和绫辻行人说不出口是因为被情感所牵制,虽然他们两个看起来都没什么人气,一个是神子一个像死神,但他们终究还抱有属于人类的感情。

    津岛美知子不是在否认太宰治作为人的正当性,但唯独在这件事上,她希望他抛下那些常人自然会产生的、无用的同情心。

    哪怕这意味着,要阉割掉太宰治在这件事上的人性。

    “所以,时限是?”

    津岛美知子压低声音,仿佛在循循善诱一般,像母亲一样满怀鼓励地望着太宰治。

    这也太滑稽了。

    太宰治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太宰治过去的人生总是一片虚无,无论是笑也好,怒也好,那些情绪都只在表面徘徊,而他的内心总是毫无波澜,即便他嘴上说活着这件事让他感到如此痛苦,可最深处最真实的他仍然瞪着那双无神的眼睛——他其实对此毫无感觉。

    只是无感而已。

    或许是不甘心,又或许是感激,总之,各种各样的原因,太宰治在得知津岛美知子的大限的时候,下意识的茫然无措之中竟然萌生了一点难过。可即便只是这微小的、毫无影响的难过,只是代表了太宰治还有正常人的反应,似乎还不是没有人性到无可救药——津岛美知子却不允许他存在这种人性。

    这难道才是津岛美知子对太宰治的惩罚吗?这才是那个人情的代价吗?

    太宰治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是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他的脸上失去了所有表情,他听到他的声音缓缓响起,没有一丝停滞,仿佛是被精心保养过后的琴弦。

    “20岁。”

    还剩下大概不到一年的时间。

    “难怪,你在可怜我这个短命鬼啊。”

    津岛美知子的反应很平淡,仿佛太宰治说的不是20岁,而是200岁。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甚至托着脸的动作表现得有些兴致缺缺。

    坂口安吾跟他说,不要做后悔的事情。

    太宰治想,什么才是正确的,怎样才能不后悔?

    这些问题根本没有标准答案,坂口安吾说的只是毫无实际的空话。

    太宰治突然向前了几步,伸手握住了津岛美知子的肩膀,然后将她用力往后推。津岛美知子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真好笑,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她什么表情都没有,结果却会因为他太宰治突然的行动而感到惊讶。

    “你不感到害怕吗?你不是个渴望死亡的人吧。”

    太宰治只知道,他不想让津岛美知子就这么死掉。

    津岛美知子脸上惊讶的表情慢慢转变为了无可奈何的微笑,她的声音很轻,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怎么会,我明明急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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