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最终太宰治也没进女厕所——反正也没什么新的线索在里面,关于水龙头那里会喷射出能使人短暂昏迷的气体这件事他也早就知道了——这是他嘴上说出来的理由。

    他姑且是个有节操的人,真的。

    永井荷风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收起手机礼貌性地扬起嘴角。

    “似乎可以更加细致地探索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情,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这边的动静——这一信息被好好地传达给了太宰治。

    诚实得有点可怕。

    对于这一境况,他感到有些迷茫。

    “直接告诉我这件事,看来您真的很有自信能掌握全局啊……”

    事到如今,太宰治也是才想起来,他们两个人完全没有互通过姓名,他沉默了一秒钟,选择使用了含糊的称呼。

    “嗯……小姐?”

    “并没有那种事,只是因为,我觉得稍微坦诚一点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永井荷风其实真的不喜欢和这种心眼儿太多的人一起谜语人,她并不擅长这种事,又不是无间道,大家还是直来直去比较好。

    而且……总觉得有很多人对她都有什么误解,比如觉得她什么事都能料到……之类的。

    说真的,真的没有这种事,还请停止妄想吧。她只是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惊讶迷茫而已,实际上在大多数时候,她所扮演的也只是个勉强一知半解的路人甲这一角色罢了。

    她总不能连外面会出现一场奇特的杀人案让所有人无暇顾及于此这种事都预料得到——真那样的话她事先就会想办法阻止了,虽然永井荷风也不是那种正义之火在心中熊熊燃烧的热血人士,但也不至于看到人死在自己面前还能做到无动于衷,她又没有像某人那种喜欢观察人类心理发育问题的那种爱好。

    更何况,对可能犯罪视而不见是对自己所在职位的不负责任,是渎职。即便是她最变态的同事,处理事情的手法有多么不合常理,也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在眼前发生,这会让他人质疑自己的专业性。

    但,同时,这次的事绝对不能由绫辻行人出手解决。先不说签订的保密协议,再者,这种场合也绝不能让绫辻行人发动自己的能力。

    永井荷风注视着太宰治那张看起来如红花灼灼一般的精致面庞。

    ——虽然一般来说将这种形容放在一个男人的身上,似乎有一些不恰当。但,若是这对于太宰治来说,她反而觉得,也许是刚刚好。

    对于这位曾经投身于黑暗,浸染许久以后又重返光明,美丽却又潜藏着危险的夹竹桃先生,这种形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样想着,永井荷风不动声色地开口。

    “我知道你的名字,武装侦探社的社员,太宰治先生,所以,为表弥补,我就主动自我介绍一下好了。”

    她的左手按在了胸前,向他伸出了右手。

    希望武装侦探社的侦探能快点解决外面的事情吧,无论如何,生命的消逝都是令人叹息的。

    她也不需要这种骚动来为自己的行动再拖延一些时间。

    “我叫永井荷风,隶属异能特务科的猎犬部队,希望我们能在这次短暂的共同行动里——合作愉快。”

    那张如高山雪莲一般素净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看不出意味的微笑。

    太宰治凝视着那张如纸一般素白的脸,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

    “合作愉快。”

    他的声音里没有出现任何停顿。

    两个厕所之间其实有着相当大的空隙,若不论场合,完全可以看作是一个正常宽度的走廊。

    这辆列车行驶的航道是固定好的空中轨道,维持轨道稳定存在的秘诀——就是磁力,这种力量不仅维持着轨道与列车的运行,同时也维持着包围着轨道的人造景观在空中悬浮。它就是这样可以做到复杂而不可思议的事情的神奇力量。

    也正因如此,才能扭曲列车内部的空间,将其划分为独立的个体空间,再重新排列组合,让两个本不相通的空间重叠,形成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通道。

    这是唯有这辆列车能做到的事情。

    “还真是宽广啊……感觉就算有人推着板车都能轻松通过。”

    太宰治意味不明地感叹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永井荷风并没有对通道里的灰尘做出任何反应,也没有对他说的话有什么反应,她只是平稳地踏在地面上,打开手电筒扫了一下,就目不斜视地又向前走了。

    借着光划过的那一点空隙间,太宰治看清了地面上杂乱的脚印——这些都不出他的所料。

    转身的时候,他听见永井荷风这样问。

    “贵社的侦探,应该能很快破案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被永井荷风用平淡无波的语气陈述了出来,听起来好像在命令侦探社快点破案,又好像是单纯地对侦探社抱有信赖。

    到底是哪个含义?还是两者兼有,又或者,是太宰治想不到的其他意思?他情难自禁地在心里如此猜测着。

    然后,他反应过来,他原不该对这位萍水相逢的异性抱有这么大的兴趣。

    这可不好,上一份工作养成的职业病可不能带到新的工作里。

    把不同寻常的心理活动的锅都推给上一份工作的太宰治微笑着开口。

    “当然,一眼就能看出真相——乱步先生拥有这样的能力。”

    他说着被渲染模糊过的实话。

    这种程度就足够了,互相都有所保留,保持安全的距离,这很好。

    太宰治是真心这么认为的,而对方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两个人一路无话。

    这应该是最好的发展了吧。太宰治在心里默默地这么想。

    “曾有人说……”

    在走到尽头的时候,一扇黑色的双开大门映入两人的眼帘,太宰治自告奋勇地在暴力解锁上面的电子锁,他看起来精通此道并且十分热衷于此,所以永井荷风完全没有想抢他的风头。

    就在太宰治忙活的时候,在他身后静静观看的永井荷风突然开口。

    “这所列车,这条轨道,是奇迹的化身——是代表任何人都可以去实现梦想的奇迹。”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双开门缓缓在她面前打开,太宰治此刻还呆在电子锁前面,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直面里面的场景,但,他闻得到从门里传出来的,与生命格格不入的腐朽味道。

    他回头,看到了映在永井荷风眼里的血腥风景——即便是他,在看到这种场景的时候,除了沉默,也别无他法。

    “……永井小姐?”

    他轻轻开口,但没有得到回应。

    她的眼里映照着被肢解的身体,只剩下头颅的孩子,已经化作白骨的身体,数不清的残骸——还有虽然保存完整但已经没有了气息的新鲜尸体。

    其实她根本没有听见太宰治在叫他。

    永井荷风只是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用尽全力将这一幕永远印在脑海里。

    永井荷风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阴暗面,她自己就亲身体会过,她早就清楚这件事了,也知道想要让阴暗面消失,这种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个世界有光就有影。

    永井荷风的手里,也沾染了无数犯罪者与受害者的鲜血。

    她明明一直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会因为毫无意义的理由而死去,他们明明应该拥有美好的未来,但他们最终只能葬身于无人知晓的角落,他们的死亡除了至亲之人、没有任何人会在意。

    她只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但现在也不是让她呆呆站在那里的时候。

    “太宰君。”

    她面上依然保持着不变的表情,将手电筒递了过去。

    “可以帮我打一下光吗?我着急拍一下证据。”

    太宰治垂着眼接过手电筒,犹豫着,抬起眼用苍白的语言说道。

    “永井小姐,这次,我们一定会赶上的。”

    这只是缓兵之计一样的安慰,但永井荷风却就此振作了起来——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因此而被击垮过。

    “没错,你说得对。”

    这样说着的永井荷风,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即便是在拍照,那双眼睛也像是深海里的漩涡,毫无保留地将房间里的所有景象都吸引进去吞噬殆尽。

    她不能沉溺于无法挽回的悲剧里,她要做的,是拯救还来得及拯救的人,至于在这下面隐藏着的挑战信仰的黑幕,那都是救人之后的事情。

    但果然,她明明,从一开始内心里就无法接受这种局面。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太宰治瞧着永井荷风的侧脸。

    那是一张惨白的、没有人气的脸颊,在那张如古井一般毫无波澜的脸上,太宰治竟然看出了一股怒意,此时就在她的皮肤之下激烈地流淌着。

    明明打定了主意要保持距离的。

    但……

    在这种情形里,那种怒意,让太宰治难以置信地从心底油然而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也让太宰治眼里的永井荷风,即便身处在黑暗的环境里,她的侧脸也仿佛熠熠生辉着,让太宰治不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

    “看来,您真的很热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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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发的男人正看似细致地翻着手中的菜单,靠窗的位置让他的半边脸都被阳光笼罩着,也顺势柔和了他那双略显阴骘的狐狸眼。

    菜单上都是些分量小颜色鲜艳的菜品,不是他平常会吃的风格。若有人能窥见他那毫无焦距的目光,大概也能看出来这种事。

    并不是拥有相同元素的人就会有相似的地方——至少津岛美知子身边有太多这样的反例了。

    意义不明。

    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要约在这种地方。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锁定目标后,津岛美知子大步流星地走进店内,开门的时候从门缝之间流窜出来的风带着她的裙摆微微扬起,就像白天鹅展开了翅膀。

    感觉到来人的动静,他稍微抬了下眼,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下,手指维持着触碰菜单表面的姿势,微微一笑。

    “很难得见这种打扮,就仿佛像是在约会一样……我感觉我年轻了不少。”

    借着宽檐的帽子和垂下来的鬓发,津岛美知子没有引起任何不该有的注意,平和地来到了这里。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然连皱眉的兴趣都已经消失殆尽了。

    那个人的脸上无论何时都总是带着这种捉摸不透的笑意,单从他的外表来看,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而他身边从来也没有固定交往的异性,所以也无法用他是否单身来作为分析他的一个标准。

    他看似浑身都是破绽,但实际上全都是设给敌人的陷阱,这个男人,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所以他才能始终在非日常的世界里屹立不倒。

    数十年以来,他从未改变过。

    “您已经过了说这种俏皮话的年纪了,还请注意自己的身份。”

    津岛美知子从进门到落座的过程中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看起来与坐在对面的人十分熟悉——也十分不客气。

    “更何况……我并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需要当面讲。”

    ——慎一郎先生。

    她吊起眉梢,脸上没有半点微笑,一边这样称呼着,一边毫不掩饰地瞪着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这个女人是真实地站在他面前的人,而不是虚无缥缈的一阵风,只要眨一眨眼就会错过了。

    对啊,她已经长成可以被称之为成年女性的年龄了。

    如果让对方知道,自己就是出于这种想法才一直这么逗弄她,比起直接往脸上糊上一巴掌,现在的她更有可能直接掉头走人吧。

    “这有什么,不如先看看有没有中意的餐点?”

    这样想着,他笑眯眯地将菜单放到桌子上微微向前推,但津岛美知子立刻就用手挡住了往自己这边来的书页。

    “不必了,我刚吃完,已经没有胃口了。”

    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她带着有些无精打采的表情这么说道。

    这是她之前从未展露出来的样子,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不仅不客气,也很不见外。

    好吧。

    他这样说着,耸了耸肩,然后将双手平放在桌子上,端正了坐姿。

    “对于自己手下里出了叛徒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用这样一句略显严肃的话作为开头,是津岛美知子没有想到的。

    虽然她也从未看透过这个男人就是了。

    津岛美知子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有的时候没有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这是绫辻行人教给她的法则。

    男人也并没有在意津岛美知子的沉默,只是继续说道。

    “我们这一行是不允许叛徒存在的,我本应该在查出名单以后立刻以最残忍的手段让他们知晓背叛的代价,但——”

    他扬了扬手,就有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为他递上了大衣外套,他站起身来,微微侧过脸俯视着津岛美知子笑着说道。

    “这件事是冲着你来的,我想总得让你亲自问出点儿什么,所以,我就把那几个人送给你处理了。”

    送?送什么?怎么个送法?津岛美知子怔了一下,她抬起眼睛,此时男人已经穿好了外套,正在整理自己的袖扣。

    电光火石之际,津岛美知子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于是他的笑容在她的眼里突然就又有了其他的含义。

    “别做的太过火。”

    她皱了皱眉,站了起来,拿着帽子先一步离开了座位,她没有外套,也没有别的东西,所以动作很迅速。

    “……你到底要做什么?”

    面对津岛美知子听不出情绪的质问,这个男人——这个掌管着东京都内最大的黑暗势力、名为山崎慎一郎的男人,只是对她风轻云淡地摆了摆手。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很快就明白了。”

    山崎要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他在今天里的第一次叹气,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尽管这种话听起来有点可悲,但山崎要就是能这么断言。

    此时,津岛美知子正任凭可爱光在自己身上拿尺子比划来比划去,听到山崎要的叹息,她难免在心里生起了看笑话的心思。

    “怎么了,要?”

    她偏过脸,十分坏心眼地故意这么问道。

    “你要穿的服装不是都已经修改好了吗?还不抓紧换上吗?”

    简直把看热闹的心思明到了脸上。

    被这样戏弄,按理来说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津岛美知子脸上的生动也让他没办法生起气来。

    那是好不容易才看到的积雪消融,而如今那种景象就映在山崎要的眼里。

    “美知子,你最好少说两句。”

    于是山崎要只是又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有点儿搞不懂是怎么发展成这个状况的。”

    最开始明明只是说,来幼稚园当义工几个小时而已。

    当时,放在濑尾研究室的各位学生们的面前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桧山集团的医院去当护工,要么去某幼稚园当老师。星野麻冬不想和自己同样身高的小孩子们混到一块儿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医院——虽然山崎要觉得这也不算是什么好决定。而津岛美知子因为早前已经去过桧山医院,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不想再去第二遍——虽然当时对桧山贵臣的说法是医院照顾得很周到,但她不喜欢医院这件事是根深蒂固无法更改的,所以毋庸置疑地选择了去幼稚园。山崎要因为不想和津岛美知子分开行动也就偷懒跟她做了同样的选择,完全没考虑过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然后前一天,津岛美知子从都筑诚那里拿回了应急用的绘本。直到这里都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很正常的发展。

    但——

    “但是,这些衣服的做工真的很精致诶。”并不知道山崎要内心的叹息的可爱光低着头惊叹道,“感觉像是剧场精制一样……”

    “那个啊……”

    原本在半发呆的津岛美知子闻言回过神来,微微抿了下嘴角。

    “嘛,毕竟主业是玩具公司,还加盟经营了不少子供向企划,所以在这方面格外重视吧。”

    “你说玩具公司……是那个,槙先生吧。”

    山崎要快速地过了一遍自己脑子里的名单。

    关于各方人马,山崎要其实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听过名字,和津岛美知子那种接近熟识的程度完全不一样,毕竟津岛美知子的很多合作也并不会跟他说。

    他想起昨天下午回九条家的时候,在宅子前短暂停留的陌生货车。

    他缓缓再次叹了一口气。

    “他又为什么会突然提供这个……不会又有事想找你吧?”

    其实他这话并不是真心实意想这么说的,只是习惯性地挖苦一下,毕竟Revel和津岛美知子大概也算得上是朋友的关系,虽然他们四个都是高门子弟,但他们九条家也不比他们低一头,互相普通地帮一下忙——就像都筑诚特地给津岛美知子提供绘本一样,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然而,津岛美知子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山崎要傻眼了。

    “还真是啊!”

    “这、该怎么说才好呢……”

    津岛美知子有些为难地在可爱光的指引下换了个姿势。她伸展着手臂,像是一只即将飞向天空的海燕。

    事情的起因是在津岛美知子把秤金次送回学校以后的时候,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毕竟整体来说还算是大丰收,实在不应该因为纠结一些还没有头绪的事情而愁眉苦脸,所以在还没回到九条家的时候,津岛美知子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应该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助攻的人——把智能机器人的样品带头送给津岛美知子的槙庆太——隐晦地表达一下感谢之情,于是她把车停到了路边,十分随性地给槙庆太打了一通电话。

    “中午好,在忙吗?”

    尽管槙庆太的那一份其实被津岛美知子送到咖啡厅那里去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瞎扯一番的。

    “没,今天要处理的事情不多。”槙庆太瞥了一眼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的办公桌,“怎么了,突然打电话过来?”

    “啊,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还没有向槙先生道谢。”

    津岛美知子的眼神偏向了车窗外,有一瞬间变得柔和了起来。

    “那个机器人,还蛮有意思的,谢谢你记得送我样品。”

    虽然具体的感想也只是迪诺和星野麻冬在line上用文字描述的而已。

    “这是什么大事……还值得你打一个电话过来。”槙庆太失笑,坦诚地说道,“不过现在能听到你的声音我也蛮高兴的,对了,我听桧山说,你们大学里的一部分研究室要来他的医院里体验,你也会去吗?”

    “……我已经去过一次了,就把机会让给别人吧,并非只有这一种选择。”

    津岛美知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毕竟你再去也不是病人的身份了……”

    槙庆太并没有细究她言语中的停顿,反而——就像是心血来潮一样,他突然这样提议道。

    “对了,美知子,你吃没吃午饭?正好我有时间……要不要一起?”

    不像是他平时会说出来的话,倒像是……大谷羽鸟会做的事情。

    但,津岛美知子答应得也很果断,毕竟,众所周知,她在Revel里面最纵容的就是槙庆太了。

    对方对她也是同等的纵容。

    而两个人吃饭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说话的规矩,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聊到了津岛美知子的行程,在提到要给孩子们讲各国关于月亮的故事的时候,槙庆太眼睛一亮。

    “我旗下合作的儿童节目,前两天刚演完辉夜姬,服装暂时不会再利用,你们到时候要不要用那个来增加趣味性?”

    小孩子,当然喜欢新奇的东西。

    这就是为什么最后山崎要他们要穿上戏服表演绘本。

    至于之后被拜托的事情,无法一言蔽之,所以津岛美知子就含糊过去了。

    不能说啊,里面那种复杂的浑水……更何况,背后还有那个让山崎要情感复杂的男人在插手。

    津岛美知子凝视着山崎要,凝视着那个拥有着蓬松的白发,蓝色的眼睛,却和同配色五条悟没有半分相似的青年,他在她的眼里,从一个只会背着电脑包封闭自我冷漠独行的少年,终究成长为现在如此鲜活的模样。

    请再多多笑一笑吧,再对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人多产生点儿感情吧,你应该毫无负担地向前走,愿你能永远保持这样的人生。

    所以现在还不行,现在还不是能说出口的时候。至少要等一切事情都结束以后,或许是她以生命为代价失败之后的遗书,又或许是她侥幸活下来之后——至少等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若到了那个时候,我的挚友啊,你还愿意听我讲述那漫长而沉重的故事,愿意在之后给予我一个拥抱,那么,我会毫不保留地把自己在你眼前摊开。】

    津岛美知子不喜欢写遗书,她不喜欢这种毫无意义浪费精力的事情,所以,她要努力活下去。

    所以,在此时,在山崎要望着她的时候,她也只是短暂地回望着,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重要的事情还是一点儿都没说。

    山崎要早就清楚她这懒惰的要死的性子,无论到底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到最后都会被归咎于懒得说这一理由。更何况,有的事情确实不能外传,所以没办法,他只能憋憋屈屈地穿上了所谓月亮王子的衣服——总比兔耳朵强吧——虽然津岛美知子并没有这样说,但山崎要就是觉得她在心里是这么想的。

    不知是否是出于一些私心,借给津岛美知子穿的是辉夜姬的华裙。先不管槙庆太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山崎要客观来说,他也想不出比这个身份更适合津岛美知子的了。

    他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无论心里如何不情愿,工作还是要做的。

    “呐呐,王子哥哥,你是辉夜姬的弟弟吧!”

    胡说八道,虽然是同年,但他生日比她大,按理来说应该听津岛美知子叫他一声哥哥才对。

    但是槙庆太确实有先见之明——这是山崎要不得不承认的一点。

    因为电视台前两天才播过辉夜姬的故事——就是用的这套服装,孩子们被勾起很大的热情,完全没有冷场的可能。不愧是玩具公司的继承人,很了解市场取向。

    且不说本来就很有耐心的可爱光,哪怕是不太爱说话的津岛美知子,世人总是对美人抱有宽容态度,只要她柔柔一笑,就有无数看脸的小孩子围上去——就连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面的山崎要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而此时“被世人优待”的津岛美知子正被面前不容小觑的小孩儿盯得头疼——显然他并不知道自以为隐蔽的暗中观察其实完全称得上是光明正大。

    “新一,你一直在看辉夜姬姐姐呢。”

    仍然只是个小孩子的毛利兰当然不知道工藤新一的真正想法,只能靠着儿童的思维猜测。

    “我知道了,是因为姐姐很漂亮吧!”

    “哈?才不是因为那个!”

    工藤新一的第一反应是否认。

    “——那是为什么?”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不知道逞一时之快说出来的实话需要多少个谎言来弥补,所以当毛利兰追问的时候,他哑口无言。

    总不能把实话说出来——他连自己爸妈都还瞒着呢。

    一时语塞造成的沉默被毛利兰理解成是不好意思的逞强,她颇为理解地安慰着与自己同龄的小男孩。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啊新一,姐姐确实很漂亮啊,比电视里的辉夜姬还漂亮,我还以为真的是从天上下来的辉夜姬呢。”

    毛利兰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不不不,辉夜姬可没那么……残暴?

    一时间工藤新一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时的场面,雷电轰鸣,没有一处土地是完好无损的。总之,跟风格平和的辉夜姬完全搭不上边,硬要说的话,感觉更像是哪个武士家供奉的武神,活着的时候会高喊“雷帝招来”来对波的那种人物。

    “总感觉,你在想一些很失礼的事情。”

    工藤新一一个激灵,不知何时起,津岛美知子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没有任何表情,就这么淡淡地俯视着他,没错、只是那样看着他而已。

    但工藤新一本能地感到有些危险——比看到超自然现象的时候还要危险。

    等到他再大一点,他会知道一个名为“血脉压制”的词语,但很可惜,现在还只是个真正小鬼的工藤新一只知道遵循直觉闭上嘴。

    少说少错。

    “所以,看样子你过得还挺不错的。”

    看起来精神不错,没被打击到或者吓到,身上也没多出来什么可怕伤口,那种不要命的举动似乎也没被大人发现,虽然这样分析出来的结果多少让津岛美知子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亦或是说嫉妒,但总归什么事都没发生自然是最好的。

    这小子真幸运啊。

    向来不幸的津岛美知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决定让这个小子的好运再稍微持久一点,把这件事就赶紧翻过篇去。

    背景音是可爱光在给小孩子们讲加拿大流传的月亮的故事。

    “不过去吗?大家可都是很期待这种平时接触不到的国外故事的。”

    “那个故事,我早就听过了,不就是月亮哥哥有一个青蛙妹妹,后来两个人吵架了,青蛙妹妹趴在月亮哥哥的脸上不下来,就造成了月亮上的黑影——这种故事嘛。”

    工藤新一小大人一般叹了一口气,这些故事,早就被他那感性浪漫的妈妈当成睡前故事读给他听了——那一整个绘本都是。

    说的没错。

    这孩子确实拥有常人没有的知识量,观察力与记忆、还有胆识也比同龄人要强一点——

    但是!

    这并不是可以让津岛美知子同意让他现在踏入这个领域的理由。

    “就算你留在这里,我也没什么好和你多说的。”

    津岛美知子这时候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对小孩子的忍让宽容,她只是从跪坐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的能舒服点儿,淡淡地说道。

    “你只是意外误入了那个现场,在那种危机的时刻见到过一次咒灵而已,以前根本没有这种能力,现在也不好说,既然幸运捡回一条命的话,又没有别的麻烦,就该更加小心以后的生活,珍惜自己的生命才对。”

    “不……我能看到!”

    工藤新一的声音突然提高,吸引了几乎全班人的注意力。

    这、个、笨、蛋。

    更何况,敢情她刚才说的话他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啊!

    察觉到可爱光递过来的询问眼神,津岛美知子微微一笑,自然地在粉饰太平。

    “这孩子说要去厕所呢……那我先带他出去咯。”

    被同学盯得发毛的工藤新一自知理亏,再加上津岛美知子那张虽然在笑着的脸但很明显散发出来的只针对他的一种压迫力,并不全方面都是个笨蛋的工藤新一选择了闭嘴乖乖被带走。

    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来到平时老师会领着孩子们来玩的小滑梯旁,津岛美知子简单用手帕清洁了一下,就坐了上去——工藤新一当然是站着的。

    华丽的裙子和与她整个人都格格不入的周围环境,让她愈发像是从天上下来的神女一样。

    ——有很多鬼主意的小孩儿不许坐下来说话。

    下凡的神女十分小心眼,如今心里想的是这种事。

    而且,托这个小鬼的福,事情最终还是变得复杂起来了。

    津岛美知子既不是辅助监督,也不是在编咒术师,对于处理这种事是纯然的新手,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或者说,该如何对待这件事。

    总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先问清楚可以被称作是导致现在的情境的罪魁祸首的那句话是怎么回事吧。

    “你说「能看到」……是怎么回事。”

    津岛美知子现在的眼神就像是巡视领地的豹子一样凌冽。

    “这个,就是……那天以后,就突然发现,有时会在角落里看到那种东西……额,我是说,咒灵。”

    工藤新一背着手老老实实地说道。

    也就是说——并非是危机时刻的保护本能,而是真真正正地跨过了那条分隔普通人与咒术师的界限,从此以后,哪怕他无法将负面情绪转化为咒力,也再也不会产生咒灵了。

    这是大多数人一生都无法跨过的界线。

    津岛美知子将视线集中在了工藤新一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

    这小子,是真的有点儿强运在身上的——对于这种危险的事情。

    现在他拥有了成为咒术师的基础敲门砖,说实话,完全可以把这件事教给五条悟了,反正他现在很需要学生,从小养成的学生应该会更亲近他,而且这孩子一看以后就大有发展,

    但……

    “看来你完全没理解我之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刚才的津岛美知子只是在毫无目标地巡视领域,那么现在她就像是已然选定目标的蛇一样——工藤新一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突然竖起来的瞳孔。

    “你在冒险途中遇到了太多的幸运,所以你总以为下一次也可以化险为夷,完全不在意那其中会使你丧命的风险。”

    津岛美知子一锤定音。

    “一直抱着这种侥幸心理,连死亡的觉悟都没做好,我这里不欢迎这种人。”

    她站起身,准备带工藤新一往回走。

    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

    “等下!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认可我呢!”

    他到底还是没死心。

    真是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明明只是个小鬼头而已。

    但……

    津岛美知子觉得今天的转折已经够多了。

    毅力可嘉,只能这么说,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别的形容。

    这个时候,津岛美知子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也许毫无意义、但也许有朝一日将会创造奇迹的事情。

    她微微侧过脸。

    “我记得,你那天的事情,你的家人,是完全不知情的,对吧。”

    得到了小少年尚且懵懂的肯定回应,津岛美知子蓦地笑了起来,她俯下身,松开了原本牵着的手转而去抚摸他的下巴尖。

    “如果你有勇气将那天的事向你的父母完完整整地坦白——无论他们的反应如何,是否相信你,你都可以联络我,我保证会再见你一面。”

    递到工藤新一面前的,是带着淡淡香味的白色名片,上面方方正正地印着属于津岛美知子的名字还有电话号码。

    “如果你做不到,那就依旧和以前一样,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去过你平稳的日常生活吧。”

    她要做一个小小的、实验。

    餐后甜点是车厘子蛋糕。

    津岛美知子并没有慢吞吞地用叉子去刮掉蛋糕上的奶油,这足以证明她对这道甜品的嘉奖了。请客是临时起意,然而这家餐厅能做到这个程度,槙庆太觉得可以慷慨地给予一个好评。

    至于为什么突然想要请客——借用大谷羽鸟的说话风格来解释的话,就是突然很想见她。以前在他身边的神乐亚贵总是会立刻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这种时候,槙庆太多少也有点理解了这句话。

    桧山……在心里咀嚼着好友的名字,槙庆太暗自叹了口气。就算是迟钝如他,也会发现桧山贵臣对面前的女孩儿——虽然她已经过了被称作女孩儿的年纪,但槙庆太总是改变不掉这个习惯——他的态度逐渐在变味儿。

    为什么突然就改了称呼?

    即便是多年的朋友,也没有人能完全猜透桧山贵臣的想法,槙庆太也并不是觉得这种亲近的称呼是他一人独享的,但,假如桧山和羽鸟都不是认真的话,那种令人困扰的氛围,就由他来彻底扰乱吧。

    到底是真心想要亲近她,还是只是毫无意义地玩笑——就由他槙庆太来考验一下那两个人、亦或是还有一些抱有同样态度的其他人吧。

    这样想着,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对了,我想,桧山应该还没和你说……”

    听到槙庆太这么说,津岛美知子停下了进食的动作——虽说本来她吃饭就很慢条斯理。她微微抬眼,示意自己在听。

    “Revel有大案子了。”

    以这句话为开头,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津岛美知子非常捧场地轻轻放下手中的刀叉。

    “细节暂且等之后桧山亲自说好了,在保密原则下,简单来说,为了搜集案主要求的情报,我们需要在下个月的婚礼博览会上举行的模拟婚礼中,可以扮演新娘和新郎角色的人选。”

    槙庆太确信,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津岛美知子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然后她重新拿起叉子,眨了眨眼,缓缓地开口询问道。

    “其他的情况我都可以等到之后去问桧山先生,只是一件事……”

    她偏了偏头,柔软的刘海从她眼前划了过去,露出了那双完整的红色眼睛,在阳光的映射下闪耀着奇异的光泽。

    “所以,这次除了我以外,还请了谁来帮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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