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八十章

    睫毛撩开一条缝,傅惊梅贼溜溜地从缝隙中望去。这是她从艰苦斗争中总结出的经验,打不过就装死,能苟多久苟多久。

    奇怪,怎么这么亮?为什么周围会有鸟雀啊?傅惊梅坐起身疑惑地四下张望,空气中宜人的花香令人薰然欲醉。不远处,大虎正追着起落的蝴蝶跑跳,裴柔之手中拿着本书在看。

    “总算睡醒了!”霍伯彦皱着眉看她,“从昨晚睡到现在!”

    啊?表情渐渐变得迷茫,傅惊梅忍不住挠了挠头,总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可越是努力去想就越是模糊,像是被橡皮擦涂抹掉了什么一般。

    对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愣着干什么?来吃点东西。咱们快到京师了,皇帝驾崩,这会正是机会呢!”裴柔之笑吟吟地递来肉香扑鼻的馅饼。

    傅惊梅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有些别扭,隐隐觉得古怪。可刚想张口询问,又犹豫起来,脑中念头似游鱼摆尾而过,滑不丢手,让她抓不住。

    “该不会是得了麒麟胆,乐傻了吧?”大虎伸出爪子,一下下够着馅饼。裴柔之像是下巴长了眼睛,左闪右避,半点没让它碰到。

    自己什么时候得了麒麟胆了?之前不是还……还什么,她卡了壳,觉得脑中像茫茫雪地,又觉得本该如此,麒麟胆的确已在自己手里。她摸了摸身侧,那里凭空出现个模样古朴的红木匣,好似它从一开始在那里。

    烤到微焦的面饼香气使劲往鼻子里钻,傅惊梅不再思考,接过馅饼咬了一大口。满足感让她忍不住眯起眼,心头几不可见的阴翳被抛诸脑后。

    ……

    皇宫繁复靡丽的装饰让裴柔之不由自主晃神,挑起九旒冕的手一顿,下面的小宫女吓得跪了一地。

    “娘娘,太史局使人送了吉日来。”小黄门的头垂到胸口。

    宫里的人还没摸准新主人的脾气,走路都是高抬轻落,个个提着小心。

    裴柔之眼中的怔忪消失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失态。霍伯彦带人将皇宫围成了铁桶,裴氏、秦家全都不复存在,天下还有什么威胁呢?

    ……

    霍伯彦勒紧马缰,看着红木匣子被傅惊梅小心捧着,交到裴柔之怀里。

    “等下!”他出声制止,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想要说的话。

    “怎么啦伯彦?”傅惊梅转头,瞳孔在落日下闪耀如宝石,“以后咱们俩难得回一次中原,总要交代清楚的。”

    混沌的脑海一下变得清楚,成亲时的红绸,彻夜不息的龙凤烛交替闪过眼底,巨大的幸福感烫得他心尖战栗。

    “好,我等你。”

    ……

    光怪陆离的空间内,橘猫被困在中央,四周无数个棱面中,众人的脸凌乱地闪现,仿佛一场后现代的光影秀。

    “给本大爷滚出来!”

    大虎已经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都没能唤醒陷入幻境的众人,自己却被困在了这个鬼地方,只能看着朋友们越陷越深,逐渐对幻境中的一切信以为真。情急之下,它也顾不得心疼法力了,对着中央的镜面冲了过去。

    猫身在奔跑中迅速膨胀成伟岸的巨兽,毛发迎风暴涨,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它的双目是燃烧的金色熔岩,挥出的利爪甚于钢刃,吼叫的罡风将镜面震出蛛网般的裂痕。

    “别鬼鬼祟祟的!快把我朋友放了!”

    隆隆的声响回荡在这没有尽头的空间,许久也无人回话。大虎更加焦躁,尾巴钢鞭一般甩到了一侧的镜面上,空间立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感到了疼痛。它刚心中一喜,那块镜面光华流转,又恢复了原样。

    不对,这个空间是被两种不同的力量维持着的。理智重新占据智商高地,大虎终于不再四处冲撞,将法相一收,仔细观察起来。

    幻术并不是那一族的专属,很多天地灵兽都会点,就是大虎自己也能玩得不错。可镜中幻术的程度已经不是业余爱好者能做到的了,而是唯有天赋神通才能办到的化实为虚。

    印象中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青丘狐族,就只有食梦貘或蜃气楼了。青丘的幻术大虎见过,眼前的并不像,食梦貘的幻术则多窥视人心弱点与丑事,少有好事。如此说来,只有蜃气楼的力量,才能创造如此逼真的幻术小世界。

    这下不妙了,大虎像踩空了楼梯,心直直向下坠去。蜃气楼的幻术最是美好,却也最是危险,因为它呈现的都是些美好场景,很多人即使知道了真相,也舍不得离开,只会越陷越深。

    爪子因紧张不自觉收紧,抓碎足下光洁的镜面。

    “咦?” 大虎抬起爪子,仔细盯着那块残破的镜面。只见镜面破碎后并未立即复原,其后似乎有什么流动的白色物质,再一眨眼,白光闪动间,镜面再次恢复原样。

    这次大虎却没有再恼火,它若有所思地绕着镜面走了几圈,再次出爪,将镜面敲掉一块,眼睛眨也不眨地观察着情况。果然,这次镜面恢复的时间更慢。

    “哼!我还以为多厉害呢!一块皮还敢这么嚣张” 貔貅得意地喷气,变回了猫的模样,悠闲地躺回地上。

    白光的力量很明显属于麒麟胆,维持幻阵的只是蜃珠而已。看这情况,麒麟胆对众人并没有恶意,至于为什么用幻境,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筛选。想必等它折腾完了,自然会放众人出来的。

    用蜃珠守宝着实高明,只是大虎依旧想不通,如果这招是江陵布置的,他为什么不直接把麒麟胆放进来算了?还要多此一举寄放在大护国寺里,托付给女儿?

    ……

    傅惊梅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城门,突然勒住了马。

    “怎么了?”裴柔之问。

    “我不想进去,我想回家。”傅惊梅说。

    “你说什么傻话呢?麒麟胆已经到手,京师也在咱们手里了。赶快进宫才是正经。”

    傅惊梅摸了摸腰侧的布袋,里面硬硬得硌手:“可是我不想当皇帝啊。”

    身旁的蛛娘等人闻言,大惊失色,纷纷下马跪地:“主公英明仁厚,经略天下,乃是黎民之福,请主公莫要退却!”

    傅惊梅急了:“我连做生意都才入门,哪来的本事治国啊?不行不行!”

    众人抬头,眼中闪过令人心悸的狂热:“主公得天命,何须其他?”

    像在煤气罐中擦亮火柴,傅惊梅积攒了一路的怒气再也按耐不住。天命!屁的天命!她恨得牙痒痒,看着布袋子像是在看什么传染病源。

    “靠一块破石头就想当皇帝?什么玩意!”

    调转马头,她向着远处的山峦狂奔而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东西害人不浅,必须扔掉!”

    天边泛起鱼肚白,地平线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晕。傅惊梅越跑越快,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身后的呼喊声早已远去,唯有那牛乳做的银河逐渐逼近。

    她跑进了一片白光里。

    “啊!”

    疾驰的马消失了,她重新找回两脚落地的踏实感。头脑空白了几秒,方才经历的一切清晰地涌入脑海。想揉揉发疼的太阳穴,一抬手却发现手中握着块凝脂般的玉玺。它质地温润,上面趴伏着详和从容的麒麟。

    这就是麒麟胆了吧?听说大梁的开国皇帝得到它后,将其雕刻成传国玉玺。原以为会是电视剧上那种砖头一样的个头,想不到只有手掌大小。

    鬼使神差地,她托起那方玉玺端详起来。转动间四目相对,麒麟的双眼如漩涡,将她拖拽进了它记忆中一幕幕。

    大梁开国皇帝遇麒麟相助,成就霸业。为了将气运永远留住,也为了让自己的子孙世世代代统治下去,他设计杀死麒麟,留下了麒麟胆,制成传国玉玺。

    太祖皇帝将其视为得到天下的关键,临终前慎之又慎地托付于太子,命他守住这个皇室的秘密。太子见证了一切,更是对此深信不疑,即位后未曾有一日让其离身。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纵使新皇严防死守,终究还是被兄弟们察觉到了端倪。试探、阴谋、猜忌,心中埋下的种子一日日汲取深处的阴暗,终于在暮年长成遮蔽一切的大树。

    他开始走向极端,怀疑所有人的动机,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盘旋在宫殿深处,警惕着每个试图接近他的人,深陷的眼窝中燃烧着鬼火般的双目。争位的皇储们知道了麒麟胆的存在,不再花费心力在政事上,使出浑身解数争夺玉玺。

    文德武功再好又如何?拿到了这件宝物,天下自然到手。

    父亲的尸体旁,浴血的胜利者站起。王朝新的主人拿过沾血的麒麟胆,和他的父亲一样珍爱。看向它的每一眼,都在提醒着他,江山是如何易得,又是如何脆弱。

    然而,或许他从父亲那里得到的,不仅有玉玺。可怕的循坏同样降临在新的皇帝身上,并在无数个漫长的夜晚吞噬着他的理智。终于,他和父亲走向了相同的结局。

    宗室中开始流传起关于诅咒的传闻,这成了大梁皇帝无法逃脱的命运。他们恨它,却又极度渴望,只好病态般饮鸩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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