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奥莉亚不知为何在这个点还没回家。她仍穿着学校的制服，只是额外多了一条围巾。此刻正坐在长椅上小口啜饮着一杯饮品。

    路灯照亮她的边缘。

    “热巧克力，来一杯？”

    银狼心说你不就这一杯吗，难道还能再凭空变出一杯？他礼貌拒绝道：

    “不了，热巧你自己留着吧。”

    希娅歪过脸看他道：“我手里这杯不是热巧啊。是说到那家店给你买一杯哦？”

    顺她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一家饮品店。希娅手里的正是他们投影到招牌上的新款。

    不是，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银狼再次婉拒：“我真的不需要。”

    塞奥莉亚笑了起来。

    “不喝热巧的话，那怎样才能让你开心一点呢？”

    心脏微微一动。

    银狼别开视线，扯开话题道：“怎么还没回家？”

    “放学后我留在这里观察标本来着。没想到观察完已经这么晚了。不过也不算太晚吧，你不也还没回家么？”

    “只是出来透透风罢了。”

    “顺便散散心？”

    “……不，我没有什么需要散心的。”

    “你看起来可不是这个样子哦？”

    塞奥莉亚跳下长椅，凑到他跟前道：

    “所以除了热巧，你想来点什么能让你开心的东西？”

    之前都不愿意靠近，如今近距离观察他才注意到女孩已经比五年前长高了不少。

    塞奥莉亚高挑且匀称，她的发顶正对银狼的眉眼，但近距离直视他时仍需微微仰头。

    冰蓝与湖蓝相撞，银狼快速挪开视线。

    ……今天的一切都是那么反常。

    最终他还是被拉去了那家饮品店里，买了一杯热巧克力。还得到了未婚妻赠送的发圈一根。理由是你头发看起来很乱。

    乱就乱吧。银狼当着她面又在原先基础上用手糊了两把。

    就乱就乱。

    接希娅回去的车来了。二人挥手道别。

    银狼又一个人走在寒风中。

    他总觉得今天的塞奥莉亚仿佛跟以前并不是同一个人。难道是他认知出错了吗？

    不过热巧克力还蛮好喝的。

    也许未来的那段婚姻也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吧。

    塞奥莉亚从车内探出头来回望银狼的背影。

    她很想呼唤对方的名字。

    口型张开又合，合上又张。来来回回都是“希尔弗”的字眼。

    希尔弗，你再回一回头，回一回头。

    但直到那个影子消失不见，她也始终没有去呼喊的勇气。泪水从她眼角滚落，肆意挥洒于风中。

    “妈妈，我不结婚了。”

    克利茜尔闻言把车调到自动驾驶模式，转头惊讶问道：

    “嗯？”

    “怎么突然就不想结婚了，你不是很喜欢那位阿尔里希特的少爷吗？”

    女儿回答她道：“可是他不喜欢我。”

    塞奥莉亚并不是不清楚银狼内心对她的排斥。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排斥”，甚至已经可以被称作厌恶。

    作为联姻家族，两家每年都会在对方家族成员生日那天送上贺礼。到了希尔弗的生日，除了家族送的礼物之外，她还会额外送他一份自己亲手准备的。手表、“静默者”系列新出的跑车、手写贺卡……

    最后手表被扔了，车被送人，贺卡出现在垃圾桶中。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所有这些都被以照片形式送到了她手里。发送者不明。她曾猜测过发送者的身份，是好友、陌生人，还是……银狼自己？最后无果。

    但事实就是：

    所有的心意都没能得到对方的珍惜。

    从她意识到这点后，就再也没给对方送过什么东西了。哪怕是一条领带、一副袖扣。

    克利茜尔并没把女儿的话放在心上。

    她正过身观赏前方的街景。从这里能清晰地看到远方熠熠生辉的商业中心，越往前走就越是繁华。格兰德的手笔遍布这里的每个角落。

    “他怎么想的不重要。妈妈只要你高兴就行了。”

    希娅反对道：“可在这样的婚姻里我真的会幸福吗？我一点都不愿意生活在一个不重视我的人身边啊！”

    “结婚之后除去让他喜欢你之外，让你高兴的方式还有很多。总之不许再提解除婚约的事。”格兰德夫人神色平静。

    她注视着前方属于家族的辉煌，未曾看见女儿的泪眼。

    在塞奥莉亚未来的保障面前，她暂时的不高兴又算得了什么？

    希娅不再出声。

    没有人可以在短时间内说动母亲改变她熟虑后的规划。哪怕是她自己的女儿也一样。

    塞奥莉亚今天说了谎。

    她并没有观察什么标本。更没有因此逗留在学校中。

    她是接收到了执政官的通讯才临时从餐厅出来散心的。

    执政官于通讯中告诉她，最近关于他们两个的事他已有所耳闻，今日晚宴时也为此对自己的学生给予了一定的劝导。相信对他们都会有所帮助。

    心烦意乱中，她又来到了从小到大散步时常来的饮品店。坐在那张熟悉的长椅上，能让她不由自主回想起许多以前的事。

    有在奥利维的，不过大部分还是在奥伦多。可能是因为在奥伦多的记忆更珍贵一点吧。

    那时父母还没有离婚，父亲天天抱着自己去各地玩耍，看遍了奥伦多所有风景、走遍了所有有名的山川。每一处风景他们都拍了照，女儿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就算手上的冰激凌化得他满身都是也不会被责骂。母亲看着照片埋汰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

    后来这些照片全部被母亲从数据库中销毁了。塞奥莉亚偷偷留了一张全家福藏在自己的项链里。把项链打开用光线照射某个角度，那张全家福就会被投影出来。

    母亲不允许她留任何关于父亲的照片，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母亲发现。

    然后银狼就走进了她的视野中。

    他看起来那么落寞那么难过，真难想象这是被恩师开导后的结果。

    塞奥莉亚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

    调整情绪、露出笑容。

    等对方也看见她时，她已全副武装。

    又是一个夏天。

    校方已经在筹办一个月之后的毕业祭了，跟塞奥莉亚同一批入学的人也全部参加了最终考核。最后的一个月，是校方专门留出让他们体验学生时代的末尾的。

    格兰德宅邸大厅

    薇恩卡拿木质梳为大小姐梳好头发，让它们工整地垂落下来。稍后她取来精油，拧开盖子用指尖沾着轻轻涂抹在上。一点儿一点儿，无比细致。

    塞奥莉亚的前方，格蕾西手握圆刷在珍珠白的散粉盒中沾取少许，层层往她面上轻扑着；艾尔达将衣服上的珍珠一颗一颗为她点缀缝好，再给她精细地涂上手霜。

    随后薇恩卡烘干她的头发，格蕾西拿一支水红色的笔细细为她描画眼角，再为她点上唇釉。另一位女仆点缀完衣服，开始为她穿戴配套的首饰。

    大小姐赤足站在地毯上，张开双臂任由她们摆弄着。她看不见自己此时此刻的情形，隐隐约约有些期待。

    一切打点完毕后，薇恩卡搬来一面镜子放到她正前方。塞奥莉亚微微举起双手在镜子前转了一圈，不由自主地有些小高兴。

    她的礼裙以红色和白色为主调，款式精致中不失可爱，胸前左方斜扎着双层双色的平整大蝴蝶结，底下一层的面积足够覆盖半个上身。红白双色的环带披肩一侧套在靠近肩头的位置另一侧斜绕回扣，回扣位置正处于家徽处，看似和礼服一体其实可自主拆卸。

    裙子长度到膝盖下方一点，厚重的裙带从腰际斜绕垂下同侧收回，但并不会把裙子压塌。收回处用蝴蝶结扣住后自然垂下，末尾缀金。

    短袖，搭配着可爱却不失优雅的白丝手套，手套在腕处收紧，内侧较短外侧较长，斜斜逸向两端。珍珠不规则点缀在腰间和裙角。

    饰品也都是和衣服配套的。薇恩卡亲自为大小姐套上雪白的蕾丝短袜和红色的圆头高跟鞋，让她起身走两步试一试。

    什么嘛，跟圣诞老人似的。塞奥莉亚转着圈圈偶发联想到。突然就没那么高兴了。

    今天她确实是一个分发礼物的“圣诞老人”。只不过发的礼物是她自己。

    大小姐重新静立在镜前端详自己。

    假如把红白色的裙装看作礼品的包装盒，蝴蝶结……可不就是包装盒上的蝴蝶结嘛。

    还真挺像个礼物。

    今天她将带这身装扮出席银狼家的宴会，以未婚妻的身份对来者宣布他们已经定下的婚期。两个月后他们将举办婚礼，在牧师面前宣证自己的誓言，然后在所有人见证下正式成为合法夫妻度过余生。

    至于这个“余生”的质量如何，还未可知。

    薇恩卡带她来到将军府。母亲已经在格兰德专属的会客室中等着了，二舅父、三舅父等其他长辈也都在场。见她走过来，妈妈对长辈们打趣道：

    “给这丫头打扮用的时间可比我自己长多了，要是和她一起来，我还指不定得迟到多久呢！”

    舅父笑着接话：“今天可是希娅的重要日子，打扮时间多长都是应该的。”

    说笑归说笑，克利茜尔对今天的女儿颇为得意。她的礼服由格兰德的专用设计师结合家族元素量身打造，再由自己对细节作出修改。赤蛇家徽设计镶嵌在蝴蝶结的正中央，又美观又不失个人风格。

    最重要的是，希娅一定会喜欢这套装扮。

    塞奥莉亚心里浮上暖意。在她回到格兰德后，舅父们非但没有质疑她的混血身份，还在外界面前对她百般维护。私下里也很疼爱她这个小辈里唯一的千金。在父亲不在身边的这些日子里，她在奥利维找到了自己的第二个家，这个家里有新的家庭成员。

    什么都比不上她的家人重要。

    距离宴会开场还有一个小时，另一位主人公却迟迟没有出现在会场里。

    他也不在自己家的等候室里，刚才瓦伦娜已经来问过，这里是否有人看见过他。

    此时塞奥莉亚的终端突兀亮起，有人实名给她发了一组照片。

    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

    指尖犹豫着，最终还是点了下去。

    瞳孔放大，心脏似乎漏了一拍。

    顾不上仪态和颜面，女孩狼狈地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