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知翼终于按耐不住，总算问出了自月未晞闯入他视线的第一眼，就一直盘踞在他脑海里的巨大的疑问。
可，月未晞并没能给出他答案，她也确实有很认真地回忆思考了一遍，最后扔出一句：“记不得，不知道。”
风知翼：“……”
月未晞确实记不得，她只知道她自出雪苍之巅，就满脑子都是她哥哥月以曜在雪苍禁狱第九层被冰刺骨血、火灼灵神的痛不欲生的画面。
以致于，她也就满脑子、满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杀血魇兽，杀一切，救哥哥！
然后，她就这么一路蛮打蛮杀、无知无觉地蛮杀蛮杀着，就这样闯进来了。
“可能，”月未晞冷不丁地又冒出一句，“是运气好吧。”
“……”风知翼着实无语了。
如果说，九幽境一切的穷凶极恶都与闯入者的所思所欲有关，真真假假难以辨别，难不成，月未晞的心智真的强大到了，能不被影响的程度？
还是她有什么方法，隔绝了这种影响？
未满十八岁的懵懂少年风知翼，现在还是没有灵力、感知降低的风知翼，无论怎样都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的第一次明显的大危机，是在一日之后的识阴域。
原本还是能让人稳步行走着的坚实地面，突然震动开裂，一瞬崩塌，根本来不及反应，月未晞就感到，两人已经从极高之地直直坠入了一片漩涡溺海之中。
她下意识地挣扎，眼中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东西，只有满身周遭飞转的沉重漩流，她拼命地想要上游，却感觉双脚被巨型锁链捆绑，一直一直拖着她往下坠落。
混沌的脑子中回旋着一道穿透震慑又愤恐哀怨的声音，那声音像幽冥吟唱：亡国的公主，苦吗？哥哥没有了，痛吗？了结吧，了结吧，将一切都了结吧！
月未晞很快殆尽了力气，巨大的窒息将她拖入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意识快速模糊。
原来，真的会死，她想。
意识尽褪的最后一刻，她感到有人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像是有着天大的力气，绝不会松手的力气，砰，她被一把拖上了天际！
“月未晞！”一道急切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挣扎一下，猛地清醒了过来。
“月未晞你醒了？”风知翼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她怔怔地瞪大眼：“我、怎么了？”
“我们坠入了一个山洞，是安全的。”风知翼的手还是没放，又加重了力气，“但你醒不过来……”
月未晞缓缓回神，环顾了一圈，头顶法器发出的光芒，又温暖又明亮，手心里还传来风知翼的温度……没有漩涡、没有锁链、没有那道令人恐惧的声音。
“你是不是，掉入什么幻境了？”风知翼试探地问，声音温柔又关切。
幻境？月未晞愣了一下，想起那道声音，好像不止一次听到了，似乎之前梦魇也出现过。
月未晞定定看向风知翼，许久：“那你，怎么没事？”
“我？”风知翼抓抓头，呵呵干笑了两声，“可能，大概，是运气好吧。”
月未晞：“……”
其实，风知翼对在九幽境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因人的所思所欲会引发的境况，比如噩梦啊幻境啊深渊啊，已经做了很多预判和设想，早就做好、做足心里准备了，遗憾的是，根本就没在他身上发生过。
他进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他一直跃跃欲试、隐隐期待着，可就愣是啥都没发生。
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自己主修剑术法和音律术法，音律本就是控人心智的术法，所以他的心智才不容易被外界控制。
可现在，他没了灵力，那些术法也就不存在了，只好归结为，是自己身上某件他不知道的法器，起了作用，帮他阻挡了一切。
“你怎么样？”风知翼回过神，“刚刚那么高的山洞摔下来，有没有哪里受伤？”
月未晞稍微动了一下上身，没什么不适，然后站起来，脚踝处传来一阵微痛，她暗咬了牙，没吱声。
抬头看了一下洞口，大约三丈高，洞壁垂直光滑，没什么着力点，她一人飞跃而上，可能可以勉强做到，但还有一个风知翼。
想了想，抬手一挥，掌心便幻化出一条冰白索链，无限延长直直攀上洞顶，紧紧抓住了某样坚稳的东西。
在宇合大荒，很多修者都有自己专门的法器或兵器，剑啊刀啊斧啊琴啊笛啊数不胜数，没见过的、想不到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但月未晞没有专门的法器，她主攻术法修炼，通过术法，在各种需要的场景幻化出适合的武器，链子鞭子长剑弓弩，需要什么就化出什么。
“能爬上去吗？”月未晞眼神集中，定定看向那个总说没了灵力、大求庇护的少年。
“当然！”风知翼活动了一下筋骨，“灵力没有，体力多的是！我先上去，再拉你上来。”
少年到底是曾经修炼到真灵级别的修者，体力手脚真不在话下，三丈高，不到一刻钟就上去了。
月未晞借助了索链的作用，施展灵力，三五下也攀飞到了顶。
本来准备大显力量拉姑娘上来的少年，只能又干笑几声：“呵呵……有灵力就是好啊，凡胎□□真麻烦！”
凡胎□□真麻烦，月未晞也是这样想的，她脚踝时不时传来的疼痛，是靠她自己灵力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只能咬着牙，脚步一轻一重，尽量佯装正常地往前走，这样也坚持了快小半个时辰。
“等等！”已经不太敏锐的凡人少年总算察觉了异常，“你脚怎么了？”
“没事。”月未晞否认。
“停下，我看看。”
风知翼不由分说地把人按坐在地上，抬起她的脚腕检查，随后不知用什么手势按摩了几下，又从他的藏宝镯挖出一瓶膏药，涂抹上去，再按揉了一阵：“轻微扭伤，两刻钟就能全好了。”
之后也不顾月未晞反对，非要把人掰肩上背着走：“都说了，本少爷体力有的是，你就当中途休息，一会儿要术法大战的时候，少爷我可就只能仰仗月大女侠你了！”
月未晞便不说话了。
她把头脸趴在风知翼宽大的肩背上，回想不久前在那场漩涡里的窒息挣扎，突然觉得好累，闭上眼睛放空了好久好久，这才开始仔细回想，到底是哪个步骤让自己坠入幻境的。
幻境中最后伸向她的那只手，将她一把拉出去的那股，天大的力量，不会松手的力量，是谁？
恍惚之间，好像又浅浅睡了一小觉，在风知翼背上睁开眼时，还是没有答案，只能划归为，是自己失神大意，才让危险有机可趁。这下，立即又提起了一副全身心戒备的精气神。
与此同时，脚踝的不适感也彻底消失，她跳下了风知翼的背，定定地看着他，在犹豫该怎么把“谢谢”两个字说出口。
风知翼了然地抢先道：“谢就不必了，等咱俩都活着出了九幽境，本少爷我还得好好大谢你月女侠呢！”
于是，两人便又不说话了，心照不宣。
说也奇怪，当两个人都全神贯注、一门心思只想突围时，也不知是不是两个人的特殊体质，竟然也没再遇到什么特别的大危险，那些时不时乱窜出来的生物死物，不是陨灭在月未晞的术法中，就是残碎在风知翼有限的法器里。
如此，又三天三夜的时间，便也还算有惊无险地过了行阴域、想阴域和受阴域。
两人在间歇性休息时，还时不时傻傻地分析一下，是不是两个都感知太迟钝了，年少无知没什么正常人类的欲望和执念，也足够胆大确实无畏无惧，这才这么刀枪不入、铜墙铁壁的。
这其中，只有一点，是风知翼发现了但没说出来的。
那就是，每当月未晞感受到威胁，自动开启全身防御时，她的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幽光，她自己毫不察觉，风知翼一直觉得诧异也没敢多说。
那光芒，是像月光一样的东西，以风知翼和她不到半臂的距离看上去，很柔很淡，看不出有什么杀伤力。可每一次，只要那层光出现，他们的周遭，哪怕群兽环伺、恶鬼撩绕，却没有一只生物死物敢靠近的。
这一点特殊的体质，在最后的色阴域时，呈现得尤其明显。
明明已经肉眼可见、避无可避、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群魔乱舞、万鬼缠身的压迫感，但最后那成群环绕的各类生物死物，还是默默散开，自行消失了踪迹。
难不成，月未晞就是这样进入九幽境的？靠着她自己满身心的戒备，引发自身的那道光芒，让那些本应攻击的敌类都自动撤退？
风知翼不得不去想，月未晞，或许并不是眼前所见的，那么简单直接的月未晞。
“月未晞，你身上是不是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啊？”色阴域里一切恢复宁静之后，风知翼忍不能忍，还是试探着问出了口。
“什么秘密？”本就对敌类一再莫名撤退感到不解的月未晞，此时更是一脸懵懂：“像你体内藏着血魇兽？”
风知翼：“……当我没说。”
“话说，这什么九幽境，什么五阴炽盛炼狱，好像也就那样啊！”月未晞感慨。
风知翼：“……”
“哥哥到底，”情绪肉眼可见地转入了低落和沉思，“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屠杀近百人呢？”
屠杀近百人？
风知翼震惊，心里下意识地想起了恶魔将军的传言，若按传言，这样的行径倒是一点也不稀奇。
“你为什么，”风知翼觉得好像不该问，但还是问了，“为了你哥，连命都不要啊？”
月未晞愕然，仿佛听到了笑话，怎么会有这种问题？
“他是我哥啊……”月未晞还是回答了，神情茫然又无措，“整个月莂国都没有了，父皇母后兄长姐姐都没有了，我只有这个最小的哥哥了……如果没有他，我也早就没有了……从小到大，回回都是他护着我，他说，我是他的命……我活着，他才能活。”
风知翼觉得，自己真的问了很不应该的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言说的秘密，既然月未晞自己都不知道，那他也没必要再探究了。
如论如何，风知翼这一场“豪赌”，还是赌对了。在往外撤退的第七天六夜，在稀里糊涂地闯过了五阴炽盛的五个极域炼狱场，两人竟真的几乎安然无恙地到达了九幽境的外围。
“这真是又一大魔幻！”在确认两人确实已经脚踏外围，且遥遥可见那座证明着是出口的峰顶时，嘴上一直跟月未晞玩笑叨叨着不怕、不紧张，实际却一直紧绷着的风知翼，猛然产生了一股剧烈的感受：“大难不死……”
“风知翼！”同样持续紧绷着的月未晞打断了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的福气在后头！”
话未落，双眼就水光滚滚了。
月未晞，你终于，也能保护月以曜一回了！心里觉得满满都是希望。
“咱俩这也算是，同生共死了吧！”风知翼看着身侧之人莹莹眼眸，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可下一瞬，令他至死不敢相信的一幕出现了！
黑暗之中，数支利剑穿风而来，两人未及反应，月未晞一个转身，整个身体扑在风知翼胸前……
血肉被穿透的声音格外响亮刺耳，然后，风知翼眼睁睁看着，那个毫不犹豫扑过来的人，渐渐软倒在自己的怀里……
“前方何物出没？”大约五丈之外的暗处传来嘈杂的人声。
九幽境闯一遭，七天六夜没死在妖魔鬼怪凶神恶煞手里，却躲不过秋毫无犯的人族同类……
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