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黛眼波平静，似乎并不对沈伊的出现感到意外。
她挺直腰身，装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走近众人后，她嗤笑一声：“沈伊，你还知道来收尸啊，我还以为你把自己当成孤儿了呢。”
“本就与孤儿无异。”沈伊没有辩驳她的话。
方青黛没料到她就这么平淡地认了，不禁眉头紧锁，什么话也没有接。
沈伊的存在对她来说有些特别，她曾经对沈伊抱有最大的善意，沈伊一家却对她怀有最深的恶意，叫她难堪，叫她大失所望。
或许她应该恨沈伊的。
可她上次见过沈伊之后的好几晚，都是辗转反侧的不眠夜。
也许她真的有点恨沈伊，以至于一见到沈伊，她的情绪就会起波澜。奇怪的是，她好像又不是真的恨沈伊，比如现在，她看见沈伊的生父死了，看见沈伊不知所措地面对尸体，她并没有发自内心地对此感到雀跃。
归根结底，这真的是恨吗？
方青黛不知道。
伊嫔问：“你怎么来了？”
方青黛本以为她不会来处理这具尸体，就想着差人来把尸体运走，找个野山头埋了算了，入了土就行，也算是给了亡魂一个归宿。
现在沈伊问起她来，真实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转了个圈，话到嘴边就变了味道：“尸身躺在大街上有伤风化，打算带回去剁碎了喂狗吃，既然你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方青黛言毕，转过身便要走，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迈步时好沉好沉。个中酸涩，她不敢仔细揣摩。
“等一下。”伊嫔叫住她，“你知道尸身该葬到何处去吗？”
一旁，瑜贵人悄悄戳了戳纪星词，声如蚊蚋：“实在不行，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宫去找人来收尸？宫里总有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纪星词当然想到了这个方法，但她觉得沈伊并不是真的想寻求一个解决当下问题的方法，她只是需要一个由头，去修补她与方青黛的过去。
方青黛睨沈伊一眼：“你能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从小到大你就只会装可怜，看到别人可怜你、被你哄得团团转，你心里很得意是吗？”
沈伊：“不是，我……”
方青黛打断道：“你不用管了，这件事我会帮你处理。”她看见伊嫔眼中一亮，补充道，“你不用谢我，我只是在可怜你。路都是你自己选的，你走到今日这步，谁也赖不得。”
沈伊点点头：“还是要谢谢你。”
口头的感谢太轻薄，沈伊想到了自己袖子里的手机，手机可以定个任意一个瞬间，她觉得很有意义，所以她近来最爱摆弄这物什。
她猜方青黛也会喜欢，于是将手机递给方青黛：“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
“这是皇后娘娘弄来的新鲜玩意，可以把所有人和风景都变成画呢。”伊嫔点开相机，想将自己和方青黛框在同一个画面里，然而瑜贵人忘记教她如何开启前置摄像头了，她笨拙地将手机翻转，努力地按下了快门。
可想而知，这张“合照”拍得相当糟糕。
沈伊有些慌乱，她翻出相册，想告诉方青黛这东西真的可以定格画面，但方青黛的耐心已然告罄，她甩开她的手：“这又是哪一出？你每天都在弄什么幺蛾子？”
“不是的……”沈伊不断地否认，“真的可以，真的！”
“你今日出宫多久了？”方青黛冷声道，“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伊嫔娘娘还是早日回宫去吧。”
沈伊浑身上下顿时冷了下来，满心充斥着无力感：“……好，我回去。但是下次再见面的话，你能不能不要叫我伊嫔？”
方青黛只字不语。
回宫的路上，伊嫔比以往的每一天都更加沉默。方青黛寥寥几句，带给她的打击远比她亲爹去世大得多。
走出村口一段距离，眼尖的怡妃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虽然离得很远，但她还是将人认了出来。
“那不是刚刚那个大伯吗？他怎么在这里？”怡妃奇怪道，“他不是说他就住村口吗？”
下一秒，巷子深处就拐来一辆马车。
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不为别的，就为了那辆马车——那是方青黛的马车。
那位大伯上了方青黛的马车，跟驾车的马夫并排而坐。
陈贵妃没忍住咋呼了一声：“他们是一伙的？！”
怡妃愣住：“……啊？”
纪星词的心也随之一震。
瑜贵人赶紧看向伊嫔。
伊嫔在原地站了好久，忽地笑了：“我就说那个大伯看起来为什么那么眼生。”
她知道了，一切都是方青黛安排好的。
难怪方青黛看见她们一群人围在村口时，神情那么自然。
原来她是在背后主导一切的人，她担心沈伊久居深宫，无人将她生父的死讯告知她，于是刻意设计了这么一出。
可惜还不够周密，到底还是露了些尾巴。
“不是说恨我吗？”伊嫔目送马车远去，她与方青黛的距离愈发遥远，又没有了相交线，“还说我什么都不会……你不也一样吗，这么多年了，连恨我都学不会。”
伊嫔的一颗心彻底麻木了，千疮百孔的神经已经无可崩塌。
“我们回去吧。”伊嫔说，“明明今天什么都没做，怎么这么累呢？”
几人送她回去休息，送到便走，也不敢再多叨扰了，只嘱咐她好好休息。
“这方青黛与伊嫔，也算是一段孽缘。”怡妃苦着脸道，“只是这中间横隔着太多过不去的，就算她们有意和好，估计也做不回朋友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纪星词道，“我们不是局中人，这事恐怕插不了手。”
只能给她留出空间，让她自行冷静，悟出个自洽来便好了。
在伊嫔闭门不出的这些天，怡妃和陈贵妃合作完成的同人本《满船清梦》经过一番修订，最终在舒老板的墨袖书行首发。
“怡堂燕雀”文思巧妙，“十三城”画工精细，这两个名字本就广为人知，现今并列在一起，直接掀起一阵购书热潮。
最初，大部分人内心都不太接受皇上与聂清清的CP，但有些人看完本子就动摇了，成了给啥吃啥的杂食党。
他们如是说：“什么都嗑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还有些人无法放弃帝后CP，亦难以割舍这么高质量的精神食粮，灵机一动，干脆将文中聂清清的名字划掉，改成了皇后的名字。
浅浅代餐一下。
然后发现根本不OOC。
怡妃和陈贵妃知道这事大吃一惊——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唯一一个正确的阅读方法让她給找到了！
舒老板赚得盆满钵满，他大方地跟怡妃和陈贵妃分了红，还给她们写了封感谢信，在信中直言她们俩就是他一生的贵人。
《满船清梦》成为了京中近日最热门的书籍之一，传遍男女老少，甚至传到了聂父的手上。
聂父看完，又按耐不住让聂清清登上后位的心思了。如果聂清清真的跟书里一样受宠，那他聂家的未来可谓是一路辉煌。
他寻思着上次的计划没成功，没能让皇上把皇后给休了，实在不甘心，于是又私下差人去联系纪星词，想与她再商量一个可行度高的方法。
纪星词应邀。
两人约定会面的地方还是餐博会顶楼，如今餐博会越办越红火，已经开通了外卖与堂食，最近正在筹备开设快餐分店。
街坊们可以选择到餐博会来吃新鲜现做的食物，也可以选择到快餐分店去吃相对来说没那么健康的预制菜，这两种经营方式虽不能兼顾效率与营养，但基本能够满足各种人群的各种需求。
纪星词与聂父约在两天后。
两人在顶层一见面，都在对方的脸上窥见了几分烦躁。很明显，上次的计划没能成功，两个人都很失望。
聂父朝纪星词行礼问安后，二人双双落座：“聂某这次约皇后娘娘出来，是想问问皇后娘娘，之前说的合作一事，还作数吗？”
“自然。”
“既然如此，皇后娘娘可有什么想法？”
纪星词开门见山地说：“我还真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聂父：“皇后娘娘请讲。”
“是这样的，”纪星词道，“我打算死一死。”
聂父：“啊？”
什么叫打算死一死？
老一辈的思想都较为保守，聂父实在听不明白纪星词的意思，他寻思着一个人也没法死两次啊，真死了那还了得？
纪星词说：“死遁，听过没？”
聂父摇摇头：“皇后娘娘想离开深宫，大可不必用这极端的法子。”
他有自己的思量，倘若纪星词死了，皇后的位置自然是空出来了，可少了纪星词在背后帮衬着，该如何确保聂清清被立为新后？他在朝中是有一定的话语权，但他的话语权还不足以左右后位。
聂父劝道：“寻死的过程就没有轻松的，前人寻死的也不少，有几个是死到临头了都不后悔的？”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不是真要去死。”纪星词耐心解释道，“只是借着死的由头出宫罢了。我需要你帮我设局，伪造出我死亡的假象。”
聂父悟了：“这事我可以帮你，只是这并非小事，具体怎么做，我还需要回去思考一下。到时候我再差人传信，将详细的计划送入宫中去。”
两人一拍即合。
“皇后娘娘，微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聂父问，“假死这事……可有选日子？”
“日子我不挑，但这几天不行。”纪星词抿一口茶，“过几天是我的生辰宴，生辰宴上我还有事要办。只要在生辰宴之后，哪一天都可以，你挑一日便是。”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她寻思着“兰尧皇后”过寿，能收的贺礼肯定不少，想来应当都是值钱的稀罕玩意，带出去能换不少钱呢。
面对不可计数的金钱，她根本当不了忍者——
这不得大捞一笔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