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方

    “这……”那老医似是没想到仅她能研制出这么繁琐晦涩的方子,一时有点犹豫。

    另一位发须全白的老医眯眼看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我看此方狗屁不通,简直是荒唐!”

    代赭石斜坐在堂前搬来的乌木大椅上,闻言坐直了些身体,似是颇感有趣:“哦?善老的意思,这女子是在骗本王?”

    被称作善老的老医做了个礼:“王爷,善某虽不才,却也在阴阳气血上有所研究。话说这起死回生之术本就乃逆天而为,她一介女子,怎可能随意写几味补气草药就敢信誓旦旦保证此方可生死人?”

    乌柏芫上前一步,俯身行礼:“善老此言差矣。此方本就乃耗费我多年心血制得,只是一直未曾完善。况且,药方有没有用,王爷一试便知。和我的年龄以及我是女子又有何关系?”

    她说的有理有据,不卑不亢。但只有乌柏芫知道,此方是她三天内搭了半条老命进去才勉强拼凑出。

    虽在理论上可行,但毕竟没实际使用过,若真试了,她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善老却忽然指着她,激动道:“无知小儿,生老病死本就是天命!你不行医积善,年纪轻轻便想剑走偏锋讨好权势,你……”

    代赭石忽然不耐烦打断他:“你是觉得,本王这权势不配被她讨好?”

    善老突然卡壳,又听代赭石阴沉道:“生老病死乃是天命?本王最不屑于信命。世间众生良多,难道死者本就该死,活人又本就该活么?”

    善老没想到王爷忽然翻脸,自觉说错了话,颤巍巍跪下正待解释。

    站在最后方的一位黝黑医师本没说过话,此刻却站出来道:“我倒觉得可以一试。人生在世就讲究阴阳二气调和。死者无非是气息失调,我看此方有几味药材搭配颇为大胆偏僻,倒正好可行。”

    代赭石却没看善老和黝黑医师,眼神缓缓上下扫过乌柏芫。

    他一言不发,但乌柏芫被他看得汗毛倒竖,冷汗津津。但面上没有表露出来,纤瘦身影仍然站得笔直。

    代赭石抬手唤过仆役,将药方交给他,道:“誉抄多份,按方上药材去寻。”

    仆役接过退下。乌柏芫忽然跪地行礼,道:“草女不敢欺瞒,此方是我穷尽毕生所学研制得来,若按方中药材不错不漏的熬制绝对有效,但有一弊端。”

    代赭石挑眉,目光扫过她纤瘦的腰身和挺直的脊背,轻声道:“哦?”

    乌柏芫深呼一口气,清声道:“此方只能救活死亡三日内且尸身完好无损者”。

    代赭石面上神色未变,但周身气压一下降的极低,几名老医都不约而同的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口。

    乌柏芫仿若不觉,又掏出另一沓纸道:“这是草女研制的所有药方,对症下药可解疑杂难症,也全部献给王爷。”

    代赭石似是没听到,静静坐着不语。

    乌柏芫硬着头皮道:“王爷不必多心,草女此举不是有意开罪,只是这些药方中含有治疗骨裂、挫伤、腹泻、蛇毒、黄疟等多种病症的方子,总有您能用的上的......”

    “不必。”代赭石低头抚平袖口,淡淡道:“我只待你此方抓好试药,若无效……”

    他扫过跪在地上的善老和乌柏芫,道:“便再制一副,拿你们两个试药。”

    言罢起身离开,只留下众多医师在原地面面相觑。

    善老叹了口气,撑着身子从地上费力站起。见乌柏芫仍然跪在地上,摇头道:“无知小儿……你那方子必然不可能成功,老朽今日怕是要命尽于此……!”

    先前说话的黝黑医师见乌柏芫被吓得不轻,王爷已经离开,她还仍然在地上跪着。心中不忍,上前安慰道:“王爷已经走了,你不用害怕,想想法子改好你的方子吧。”

    她一动不动,黝黑医师脸露狐疑,忽然听到从她身下传来匀长的呼吸声。

    “……”

    她居然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另几个医师则准备回府,临走时一人将她手里的药方抽出,细细观看。

    那人倏而变色道:“这……这女子是何人?”

    另几人不知,这人道:“若这些方子真是这女子自己研制而成……那我倒是愿意相信她那生死人的方子真的可行了!”

    那几人闻言探头来看。看了半晌,一人出声叫住将走的善老:“善医师,您来看看!”

    善老充耳不闻,大步迈出这小院。

    黝黑医师让人将乌柏芫送进房中,喊住那几个医师:“拿来。”

    医师瞪眼:“黄青,你总要多管闲事!”

    黄青重复道:“拿来。”

    那人忿忿不平,将方子交给他,一拂袖子,大步而去。

    黄青将方子收集好,规整放置在乌柏芫身旁小桌上,也迈步离开。

    ……

    小厮马不停蹄赶至城西,进入一家人流攒动的店。

    店内生意兴隆,客流不绝。牌匾上“香附肆”三字秀气飘逸。

    他直奔后屋,顺着隐蔽的台阶走上二层,到一间梨花小木门前驻足,抬手扣门。

    屋内响起一道温柔嗓音:“进来。”

    小厮推门进去,只见屏风后一道曼妙身姿似是正在穿衣,他急忙转身闭眼。

    不多时,一只柔若无骨的嫩手自后摸到他脊背:“文公子,你来找我,可是想通了?”

    文意向前迈了一步,避开这只软若细蛇的手,道:“木娘子,在下有要事告知。男女有别,还请穿戴整齐,莫要取笑我了。”

    木杳娘低笑一声,旖旎道:“文公子好无情,都说了,叫我不要加那个‘木’字。”

    文意早已习惯她的调戏,无奈道:“我家乌娘子昨夜被宫中人请走,至今未归,让我将此信交于你。”

    他从怀中掏出信件,却不知该怎么给她。

    木杳娘呵气如兰:“你转过来给我啊。”

    文意眼一闭,转过来将信举至身前。

    木杳娘拿过信,嗤笑道:“看给你吓得,我这么可怕?”

    文意闭着眼,只觉沁人心腑的香气四溢,随着木杳娘的动作忽浓忽轻,撩人心弦。

    他睁眼,就见眼前女子眼波涟漪,齿白如玉,面如桃花动人,腰若细柳扶风。

    正是名动京城的香附肆老板——木杳娘。

    木杳娘掩面而笑,娇道:“芫儿医术高明,被宫内贵人请去自是水到渠成,这不正应了她多年夙愿?何必大惊小怪。”

    文意摇摇头:“我只按乌娘子吩咐办事。”

    木杳娘展信,迎面扑来几个张牙舞爪的大字,她闭眼缓了缓接着读,越读表情越凝重。

    半晌,她合住信,道:“备轿,我要去拜访一位故人。”

    ……

    乌柏芫再次睁眼,看着熟悉的被褥,心中一阵哀戚。

    她强撑着坐起身,忽觉一阵头晕眼花,不由又躺了回去。

    之前为了那剂药方过于废寝忘食,近三天都没吃多少东西,导致她现在饿的浑身无力,头晕眼花。

    她默默地祈祷自己的药方一定要生效,别让自己一世英名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毁了。

    她陷在被褥间,脑中不停思考。

    虽然外面总传闻百部王不务正业烂泥扶不上墙,还戏称其“草包王爷”。可她隐隐觉得这王爷似乎并不如外界传闻那般,相反还很有魄力。

    无论是救她的魄力还是求得“生死人”药方的魄力,都彰显了这王爷不为人知的果断一面。

    只是不知他除了果断,是否还有什么其他能好好借用的品质……

    她正想的胡思乱坠,就听熟悉的低哑嗓音响起:“醒了?”

    她不由一震!

    对方在她晕倒前还散发出极强的压迫感,现在悄无声息待在房中不知多久,居然一点声息都没发出。

    乌柏芫下意识闭上眼睛装死,心道:把我扔出去把我扔出去,扔到大街上,随便哪儿都行!

    可天不遂人愿,她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大叫一声“咕——”

    代赭石嗤笑一声。

    她无奈地睁开眼,心如死灰想道:还是把我就地埋了……

    代赭石往椅子上一坐,慢条斯理道:“醒了就别装死,既要留在我府内,就不能光吃不做事。”

    乌柏芫惊吓坐起,不可置信道:“留在府内?”

    她跪在地上时头晕眼花,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并未曾听到他说的“拿她和善老试药”的话。

    肚子也不可置信道:“咕——”

    代赭石眉角一抽,忍不住问道:“府内没给你供食?”

    乌柏芫低头闷声道:“供了,我没来得及吃。”

    代赭石点点头,继续道:“药没制出来前,你都要留在本王府内。”

    乌柏芫早有预料,点点头,欲言又止。

    代赭石瞧她一脸快要饿昏的样子,面上平静,指尖轻扣着桌面。

    这几日在府外,这几天他出门在外也常听民间传言“乌小娘子”失踪,各名家遍寻不得的传闻。

    桌旁的药方他也看了,心知她拿出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方子,够府里养的这些老头研究个十天半月的。

    只是对方献上的“生死者”的方子却只能复活三天以内的死者。

    还得尸身完好。

    他心里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自己在宫中杀人救下她已然快触及皇兄底线,只是他背负着这样的压力,怀着千丝万缕的侥幸和愧疚,却仍然无法赎清自己的罪过。

    他清楚知道这和眼前的女医无关,对方也尽了全力不眠不休写了三天。

    可滔天的失望和愧疚仍然充斥了心脏,溢出来的灌满五脏六腑。

    快要压垮他,仿佛要将他拉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是高高在上的百部王,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皇帝谁又能奈何的了他?

    可眼下也只能等。

    他心中奔涌,眼眸深深。

    此时安静的房内只余他们二人,乌柏芫则静坐床上,大气也不敢出。

    突然,“咕——”

    乌柏芫脸上讪讪,小声道:“王爷,能赏口吃的吗?”

    代赭石思绪被打断,感到一丝滑稽。

    此时下人端着小菜进屋,一样接着一样,整整六道。每一道看起来都精致可口,十分美味。

    而代赭石似乎被那声震天响的“咕”给污了耳朵,黑着脸离开房内。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