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病

    碧蓝的天空清澈无云,一只黑鹰展翅掠过,滑翔在广袤草原上空。

    一个小小的身影赤脚踩过嫩草,仰头追着黑鹰。

    草浪随风起伏,远处的巍峨大帐前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她脸上淡笑着,看着奔跑的小小身影,温柔呼唤:“苏布达,跑慢点!别离我太远!”

    苏布达并未跑太久,她没了力气,柔软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便躺在草地上,看着草尖在天空里摇晃。

    女人还想再唤两声,但两位护法迎面走来,面容严肃。她只好收起淡笑,请她们进帐。

    苏布达闭上眼睛,微风吹得她很舒服,就这样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天空已经铺满繁星。

    她揉了揉眼睛,起身喊道:“额额。”

    额额当然没有回应,四周只有虫鸣。

    苏布达小小的身体掩在草里,远远看见亮光,便朝那边跑去。

    她费力地拨开草叶,忽然听到有人低声道:“找到了吗?”

    另一人也低声道:“没有,再往西边找找。”

    苏布达睁大眼睛,却看不清那两个人影是谁。

    她想起额额的嘱咐,偷偷蹲下身子藏在草中,等他们走远了才继续向亮光走去。

    夜色朦胧,她矮小的身影完全遮掩在牧草中。偶尔能看到草原上有零星飘忽的黑影。

    苏布达听到亮光处传来吵闹的声音,不由加快脚步——

    她心里涌起一阵慌乱,因为她看到母亲的帐篷前围着许多黑影,层层叠叠,挡住了她的视线。

    额额曾告诉她那些黑影都是亡灵,在人们死后才会出现。

    她的年纪不足以让她理解什么是死亡,她现在只焦急地想要看到额额。

    她要像往常一样抱一抱她,告诉她自己的脚很凉。

    因为黑鹰飞的太快,而自己又不小心在草里睡着了。

    苏布达不停地跑,离亮光越来越近,忽然脚下一绊——

    她没有摔在草地上,而是被一只手拦腰抱住,同时嘴巴也被捂住。

    她睁大眼睛,认出了这人是额额身边的阿修。她呜咽一声,就听阿修道:“还好找到了!公主,我送您离开这儿!”

    苏布达摇摇头,她要去找额额。

    阿修却二话不说,抱起她飞奔。

    他微微弯着腰隐匿在半人高的草里,飞速道:“这是可汗的吩咐,塞司叛变了!”

    苏布达不知道叛变是什么意思,她挂在阿修的肩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帐篷。

    她看到层层叠叠的黑影里新生出一个欣长的影子。

    不同于其他模糊的影子,这个新生的影子轮廓优雅,还有和额额一样的长发。

    黑影面朝她这边,似是放心不下,朝她伸出手。

    苏布达也使劲伸出白嫩小手,和她隔空相握。

    随即那影子被其他涌动的黑影冲击、吞噬,不留一丝痕迹。

    她幼小的脑袋迟钝地意识到什么,泪珠无声滚落。

    阿修感受到肩头温热的湿意,以为她是害怕,内心泛起酸涩。他换了个姿势抱着苏布达,脚步仍然飞快。

    “公主,可汗被困,我逃出来护送您走。现在塞司派了很多人要抓您,所以千万不能出声,知道吗?”

    苏布达小脸上全是泪痕,她点点头,双手紧抓着阿修的胳膊,看起来乖巧可怜。

    阿修哄道:“别怕,公主,可汗不会有事的,别怕。”

    苏布达却知道他是在说谎。

    刚才她已经看到的影子是额额的亡灵,但她不知道怎么拆穿他。

    因为她知道阿修看不到亡灵,其他人都看不到。除了额额和她。

    但额额告诉过她,不能把这个秘密说给别人。

    苏布达缩在阿修怀里,小声哽咽:“我们要去哪里?”

    阿修奔跑速度渐渐慢下来,身后传来马蹄奔跑声和吆喝声,火光在四周亮起,朝他们逼进。

    他对苏布达笑了笑:“如果能活下来,我们去中原。”

    ……

    重明街是京中最繁华的地段之一,自开朝来夜不闭市,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其长达十里,街道两侧大小坊铺多达五百余家,几乎覆盖各类行业。

    其中药店十二家,皆由民间高医自建。多是世家从医,根深源厚的老店。

    除了丑九年才开业的“乌康大通铺”。

    然此铺开业时间虽短,客人却不比那老字号少。

    相反,乌康大通铺肆一开业便揽去多数客人,崭新店面热闹非凡。

    据说这家药铺的店主师从高医黄毕方,诊脉看病从未出错。此外,这店主还练得一手制药好本领,只需简单几颗药丸便能药到病除,无需像别家药店那般繁复抓煎药材。

    不仅如此,店主还研制出很多平价高效的小丹药,诸如延年益寿的健体丹、美容焕颜的貌美丹等等。因此自一开店便颇受京中百姓喜爱。

    更妙的是,传闻这店主还是个容貌胜雪,袅娜动人的女子。

    乌康大通铺一时名声大噪。看病、说媒、不远千里奔波求药以及想要一睹芳容的人纷至沓来。一年下来,这药铺来往客人竟也只多不少。

    这日的乌康大通铺前正围了一群人。

    只是这些人却既非求药也非说媒,皆是被吸引而来看个热闹的。

    就见店前街道横卧着一老叟,双目突出,骨瘦如柴。与其相反的是他的腹部却宛如妇人十月怀胎,浑圆突起,青筋毕露。

    老叟捧着鼓胀肚皮坐在地上,表情痛苦,嘴上不停“哎哟,哎哟”地叫着。

    一旁还站着个妇人,她声泪俱下:“乌小娘子,救救我相公吧!他这怪病我求遍京中也无人能治,您再治不了,他……他这肚皮爆了怎么办呀!”

    店前围观的人都没见过这种情形,不由猜测纷纷。

    “这不会是男子怀胎了吧?”

    “我看倒像是有恶灵进了他肚子,这是养小鬼呢!”

    “这肚皮跟皮球一样,不行划开看看,没准取出来就好了呢!”

    “谁敢划开?除了黄老成功了那一次,谁还敢做这种事情!”

    “得了吧,黄毕方年老昏花,早比不上从前了!”

    “嘘……!你小声点!这乌小娘子可是黄老的徒弟!”

    议论间,店内走出一纤瘦女子。众人瞧去,就见这女子面容白皙,五官清晰,身穿粗布,长发低挽。虽未加修饰,气质却温和动人。

    便是众人口中的“乌小娘子”,乌康大通铺的店主——乌柏芫。

    底下围观的人有的已是老相熟,见她出来热切喊道:“乌小娘子!”

    有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传闻中的女高医,不由低声慨叹:“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但更多的还是好奇这女子是否真有传闻中那么医术高明,能否治好这老叟的怪病。

    乌柏芫原本在店内忙碌,忽听得外面吵吵嚷嚷,出门瞧见这幅场景,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她只一眼便看出这老叟得了“臌”症,腹部之所以浑圆如球,乃是腹腔积水严重导致。并不是什么难治之症。

    只是这老叟不进店让她瞧个明白,反而横卧在药铺门口,与旁边的妇人一应一和,引来层层围观路人。想来又是哪个同行喊来这俩人,想给她添堵。

    乌柏芫心中无语,想这同行也太瞧她不起。“臌”虽难遇,却实在好治,万万不该拿这种雕虫小技考验她的医术。

    事已至此,就是为了药铺声誉也不可将这俩人置之不理。

    于是她快步走下台阶,伸手轻轻按压老叟腹胀肚皮。

    老叟叫道:“啊呀!”

    那妇人蹦哒起来:“你轻点!没看我相公都疼成什么样了吗!”

    这一嗓子陡而炸起,围观旁人有的看不下去:“你别嚷嚷了,人家行医都讲究望闻问切,按两下还不是为了治你相公的病!”

    妇人悻悻闭嘴,嘴中嘟囔:“要是治不好我相公,就说明你这名声是吹将出来的!什么妙手神医……”

    乌柏芫并不在意,按压完她已心中有数,只道:“劳驾,还请诸位搭把手,将老先生移至店内,我好施针。”

    妇人却不同意:“我相公早已腹痛难忍,何必搬来搬去的?我看不如直接在这里施针,早点治好便罢了!”

    老叟叫痛的声音也配合拔高:“哎哟!痛死我了!”

    乌柏芫叹了口气:“若执意在这儿瞧,也好,只是场面会有点难看。”

    妇人当她借口拖延,忙道:“不妨事!只要能尽快治好便成!”

    那老叟其实并非她的相公,只是个邻里。他的腹鼓之症也早已有了些时候,一开始并不如现在这般夸张,只是多次上京求医也没治好。

    昨日同乡会财找上她,给了她二两银子,只说要她和这老叟结伴上京,到这儿的“乌康大通铺”前高声卖惨,必须得让店主亲自出来诊治。若当街治不好,事成之后再给她八两。

    她当时犹豫问道:“若,治好了呢?”

    会财恨铁不成钢地看她:“这老头都多少年了,你见有谁能治得了他那肚子?我也是受人之托,你尽管放心的去,我家老板肯定不会少了你的银子!”

    乌柏芫不再争执,让店内小厮搬出个大桶放在一旁。又从店里搬出支竹架单床,让旁人扶着老叟躺上去。

    众人向后退了几步,给她腾出空地,伸长脖子瞧着。

    就见乌柏芫拿出长细银针,先是在老叟胳膊、胸前、脚底各扎几针,随后又拿出几株黑色细小的硬草捣碎,叫老叟含在嘴里。

    有人好奇道:“那是何物?”

    乌柏芫专注地盯着火炉上炙烤的细香,还能抽空回答:“麻药。”

    “麻沸散?”

    乌柏芫拿下细香,在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上前后熏着。轻轻摇头:“不是,比那更厉害些。”

    言罢放下细香,将褐色药汁涂在鼓胀肚皮上,接着便用刀片在老叟腹部划开个一指宽的小口。

    妇人双眼直勾勾盯着,正要嚎叫,一清瘦男子忽然自后捂住她的嘴:“嘘。大娘,安静地看。”

    妇人认出他正是刚刚给乌柏芫搬出木桶的小厮,不由恼恨地瞪他一眼。

    小厮却不生气,只是勾勾唇角,在她耳边轻声道:“治好了你相公,可得记得感谢我家娘子。”

    他声音暗沉,在妇人耳边说话时喷洒出温热气息,尾音还在“娘子”二字上拖长停顿片刻,听起来旖旎不已。饶是三十有余的妇人也不由呆呆站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众人全都仔细看着场地中间——那老叟肚皮虽被划了个小口,却没有一丝血滴流出,如同一块干枯的树皮被划开,半点水分也无。

    众人全神贯注,就见乌柏芫拿出银针,直接在肚脐上方三寸刺下!

    那小口忽然“噗噗”开始流出黄水,全数落到了身下的木桶内。

    老叟却只是不明所以地躺着,脸上不见痛苦,似是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乌柏芫又按了按他的肚皮,让老叟吐掉含着的药渣,喂他吃下颗黑色小丹。

    不多时,黄水不再流出,乌柏芫又上了三根银针。一阵恶臭豁然传来,就见老叟的腹部开始肉眼可见地开始塌瘪,脓水不断喷涌而出。

    众人急忙散开,靠近点的为首几人闻了直接干呕不止。

    乌柏芫面不改色,瞧老叟精神尚可,逐一取下银针。待脓水流尽,又取了把草药碾碎。正欲敷上,忽然眉头一皱。

    她拿起两根银针在伤口处一挑——居然是条食指长的红色线虫!

    她将线虫放进小坛,接着仔细勘验一番,确认老叟腹内再无其余线虫,这才将草药敷好。又将一包药放在老叟手心,叮嘱道:“一日两粒,间隔四个时辰以上,回家后不可吃油腻重盐食物。”

    老叟不敢置信,自己本只是收了人四两银子,配合着来躺一个时辰。不想自己多年的困病还竟真被治好了!

    他连连感激,伤口渐渐觉出些疼,也不在意,双膝一弯便要下跪。

    乌柏芫拦住他,笑道:“不必感谢,二两银子即可。”

    老叟心甘情愿地给了钱,那妇人见老叟的肚子居然真被治好了,微微讶异,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临走时看着小厮,欲言又止。

    清瘦男子在乌柏芫动作结束后便放开妇人,自去忙前忙后收拾东西,再不多看她一眼。

    妇人失望扭头,见老叟行动不便,过去搀着,稀奇道:“今天还真是来对地方了!”

    老叟点点头,眼眶含泪:“活菩萨,再世活菩萨!”

    他的肚子鼓胀多年,十分影响起居生活。求医掏不出银子,做活身体又不堪重累。全靠邻里妇人接济。如今被神医治好,满心感激自是不必多说。

    围观的人们目睹全程,不由啧啧称奇,心满意足地离开。

    没几日,乌小娘子亲自开刀治好老叟的浑圆肚子在京中盛传,乌康大通铺名气愈盛。此为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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