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庭

    李寓久违地做了梦。

    梦中的景象和现实没什么差别,就是今天晚上的事。他找到了那个嗑药的废物,问他和李夏的车祸有没有关系,那个人一开始还不承认,揍了几下之后就老老实实全交代了。

    他说自己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而且李夏在山上急弯还开那么快,就算没有他也会出意外的。

    李寓根本不听他多说,直接让手下把他拖进了巷子。

    没过多久,惨叫声和拳头砸到肉上的闷声就停止了。手下走了出来,示意他进去。

    李寓进去看了一眼,地上蔓延开来的血迹分外恶心,铁腥味混着垃圾的腐臭让人难以呼吸。

    他退了出来,却没回去,站在巷口的大垃圾桶旁发呆。

    然后他发现垃圾桶的另一侧,有一个棺材。

    那个棺材他记得,就是李夏的灵堂上,凌飞双掀翻了的那口装饰用的棺材。李夏毕竟是海葬,棺材里什么都没有。

    于是李寓知道了这是梦,毕竟那个棺材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听说凌飞双最近撞鬼了,会幻视到李夏。李寓有时在想她是不是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但她却没有给自己托梦,他还为此暗自神伤过。

    现在,她过来了是吗?

    李寓打开了棺材。与上一次看到的不同,那里面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放着一个箱子。这个箱子也非常眼熟,李寓稍一回忆便想起来,这是很久之前,绑匪用来装李夏的箱子。

    上面的锁被李夏强行弄坏,她才没有死于窒息,却也在她左手掌心留下了一道无法祛除的疤痕。

    他把箱子上已经被破坏的锁取下,慢慢地打开了箱子。

    这是他在妹妹死亡之后,第一次见到她。

    李夏成年女人的身体极其别扭地缩在那个箱子里,她朝着李寓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黑色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深不见底:“哥哥。”

    李寓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和头:“小夏,我好想你。”

    他说着,就要像以前做过的那样,把她从箱子里抱出来。

    可是这个曾经轻易装下小女孩身体的箱子,如今却被成年人的身体塞得严实,仿佛与李夏的身体融为一体了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能从她身上分离开来。

    李寓一开始还细细安慰李夏,告诉她自己马上就把她救出来。可是不管他如何动作,箱子和李夏的身体仍旧紧密合缝地卡在一起。

    他也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的力度猛然加大,脸色也渐渐苍白,隐隐带了几分倾颓之色:“……小夏,为什么?”

    “我已经死了。”李夏抱着膝盖,头侧放在膝上,微笑看着李寓,“哥哥,把箱子合上。”

    李寓对上她黑色的眼,默默起身,挽起的长发发尾轻轻扫在李夏的脸庞上。

    木箱子的顶盖缓缓地压下来。

    李夏看着面前的阴影越来越大,幸福地闭上双眼,抱紧了自己蜷缩的身体,如同母亲子宫中沉睡的胎儿一般。

    家庭医生又来了一次,经过近两个月的治疗,凌飞双的情况似乎好转了很多。

    至少,看上去是正常了。

    纠缠不放的幻觉消失了,尽管精神一天比一天消沉,但最严重的症状已经缓解。

    秦先放下诊断书,又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凌家的精神病都是来的猛,治的也快,像凌飞双这样拖了这么久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不过据说这少爷是动用了基因手段生出来的,本不应该携带遗传性精神病才对。

    他转念一想,毕竟这种基因选择手段现在还不成熟,偶尔失误也是正常。

    秦先又问了凌飞双几个问题,后者魂不守舍地答了。秦先点点头,让他在房间休息一会儿,拿着诊断出去了。

    凌飞双的药量还要减。秦先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凌飞双的病情和药量有着密切的关系,之前明明发作那么严重,给他减半了药量之后,倒是又肉眼可见地变得正常了。

    他不愿去细想这其中的可能性,只是仔细叮嘱凌母新的服药用量,告诉她要警惕患者可能出现的戒断反应,她认真地听着。

    凌飞双靠在二楼的窗台边,目送医生的车驶离。

    凌母敲了敲他的门,没等到回应便拿着药瓶和水直接进来了:“飞双,今天开始按新的量服药了。”

    她坐在他身边,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凌飞双机械地把白色药片放进嘴里,就着水吞咽下去。

    凌母摸了摸他的发:“飞双,晚上下来和爷爷奶奶一起吃饭吧。他们看到你好了这么多,一定会很开心的。”

    凌飞双闷闷应了。

    圆桌上的菜式一如既往的丰富,杯盘碟碗上精致的花纹在灯下晃的人眼疼。凌飞双恍惚地看着对面的祖父,蓝色的眼睛迟迟聚不上焦。

    “飞双,感觉怎么样?”凌母关心道。

    “……还好。”凌飞双如梦初醒,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

    “我让厨师做了你最爱的清蒸鱼,还炖了鱼汤。来,多吃一点。”她把鱼转到他面前,开玩笑地接了一句,“补补脑。”

    “让他自己夹。多大的人了,吃个饭还要人教。”凌父不悦道。

    “他才好转没多久!哎哟,你真是,你当初发病的时候不也……”祖母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又换成笑容,“飞双啊,多吃点。”

    凌飞双对上她关切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谢谢奶奶。”

    他扒拉了半天白米饭,混着同是白色的鱼肉吃了几口,不知为何味同嚼蜡,半点以往的滋味都尝不出来。

    祖父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擦拭着嘴角:“恢复了吗?”

    凌飞双知道他是在问自己,却又不知怎么回答,抬了抬眼,含糊道:“……嗯。”

    “好一点了。”凌母出来打圆场,“后天的宴会应该没问题。”

    她又跟凌飞双解释道:“飞双啊,后天有个晚宴,去见一下别的女生,开拓一下交际圈吧?不要整天窝在家里。”

    凌父也跟着点头,似乎都忘了之前是谁给他下的禁足令。

    “见完之后,休整几天,就回去上班吧。找点事做,我看你之前工作做的也不错。”凌父安排道,话里话外也是替他考虑。

    凌飞双没有拒绝的理由。

    凌家最近应该是有点困难,他不过出去参加一下晚宴,攀攀关系而已。自己在李夏的事情上沉沦了这么久,是应该去认识一点新朋友,也应该回归工作了。

    他确实不太想接受,但是拒绝了又能怎么样呢?早晚都要听从家族的安排的。

    大家都是为了他好。

    包括之前改了他的大学学校志愿这点,也是一样……

    凌飞双的视线慢慢飘到上方的吊顶上。凌家别墅的装修是富丽堂皇的风格,精巧的浮雕和璀璨的吊灯,漂亮得如密不透风的宫殿一般。

    如果他没有自我意识就好了。

    如果只是一只猫的话,作为宠物,有这样优渥的环境,这样为自己着想的主人,应该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吧?

    “……我不想再当人了。”

    凌飞双无意识的喃喃出声。

    他说出口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知后觉地捂住嘴。

    然而凌父和凌母、祖父和祖母,并没有多在意他这句话,反而有的还笑了笑。

    “你以前好像也这么说过。”凌母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怀念道,“那个时候,你不顾我们反对,坚持要学音乐呢。”

    凌父和她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轻描淡写道:“现在么,做金融方面的工作也做的得心应手。”

    凌飞双呼吸急促起来。

    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最不愿回忆的伤疤,忽然就这么被揭露开来,还是以这种玩笑的方式。

    凌飞双浑身发冷,胃里一阵一阵地绞痛,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食道反了上来。

    他立刻捂住嘴,然而为时已晚,刚刚吃下去的饭菜,就这么原原本本地全部吐了出来。

    整桌人都震惊地看着他。

    祖父站了起来,凌母赶紧跑过来:“飞双,没事吧?是哪里吃坏了吗?……”

    凌飞双喘着气,艰难道:“胃不太舒服……可能是药量变了的原因。”

    “难怪会这样……”凌母扶着他到洗漱间,帮他打湿了毛巾,“怎么办,后天那个晚宴,你还是别……”

    “没关系,能去。”凌飞双强压住泛上来的恶心感觉。

    自己好像确实变得成熟了。

    天色即将变亮,拂晓将至,凌飞双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

    药物的副作用不止有肠胃功能紊乱,还有失眠等一系列症状。一夜未眠,他头晕脑胀,心率加速,却无法入睡。

    那几部猫的纪录片早被他看得滚瓜烂熟,他也提不起兴趣看其他的东西,只是呆呆盯着窗外的景色。

    他不想再和家里人吵闹争论了。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几乎就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如果他没有自我意识,面对着被安排好的工作和相亲,应该会如同猫见了食物和玩具一般高兴吧?

    而且……可以一眼看到尽头、如玩偶般被摆弄的安逸人生,对于宠物来说,或许是极大的恩赐……

    凌飞双的眼珠动了动,死气沉沉的蓝眼睛锁定着窗外的曦光。

    清晨的微弱阳光透过窗洒进来,照亮他半张脸。近两个月的软禁和服药,他黑色的发根长了一些出来,本就白皙的皮肤也透出几分苍白,如精致的娃娃一般毫无生机。

    他再怎么叛逆,再怎么在外面花天酒地,都不能改变自己被控制的事实。

    就算是之前肆意张扬的日子,也不过是家里看他乖乖学成归国、按部就班工作的赏赐。

    现在想来,他脱轨的地方,除了李夏的事情,就只剩自己的精神病了。明明生下来的时候,说过用了基因手段,不会遗传到家族精神病的。

    不过,如果他真的从出生之前就一直活在家族掌控之中,那也太过可悲了。

    这么看来,自己的精神病,毫无疑问,是他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证据……

    “呜呜呜,亲爱的,都是我不好……”

    孔艾泪眼汪汪地抓着病床上男友的手。

    “没事的,宝贝,这又不是你的错。”男友无奈地笑了笑。

    “要不是我提议出来旅游……你也不会受伤。”孔艾擦了一下眼泪。

    她计划着在订婚之前先和男友出国玩一圈,没想到旅游途中让他受伤了,大腿外侧划了一条口子,不长,但是有点深,出了很多血。

    “我会负起责任照顾你的……刚刚约了这边的看护,说再过一小时就准备好过来了。”孔艾吸了吸鼻涕,“我先陪着你。”

    “真的没事,就是小伤而已。”男友看着她的样子,有点哭笑不得,“那你帮我买点吃的吧,我肚子饿了。”

    孔艾提着一堆食盒,在医院的走廊上匆匆走着 。

    她走太急,撞到了一个人的手臂,那个人似乎也有急事,撂下一句抱歉,连头都没回就走了。

    孔艾本来想骂两句,却又觉得她声音熟悉。她盯着那个一头金发的高挑背影,后知后觉地喃喃:“……金卯?”

    为什么她会在国外的病院里?

    看起来,她也没生病啊……对了,说起来,她的研究方向好像是什么生物什么药的,现在是不是来国外医院进修?

    孔艾赶紧跟过去。自己男友和金卯一个大学的,也算是学姐学弟的关系,让她看看这边哪个普外科的医生比较好……

    她看见金卯进了一个病房,便在外面等了几分钟。可是她迟迟不出来,孔艾有点着急,贴在门的探视窗上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瞳孔收缩,不可置信地尖叫出声。

    食盒散落一地,孔艾浑身发抖,瘫坐在医院地板上,嘴唇蠕动着。

    “鬼、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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