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哥这么久不来,聚会都没意思了……”
许扬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灌了口酒。
“他不是出省了么?”孔艾划着手机,“我前几天在我男友的学校里看见他了。”
“他去大学里面做什么?”王韦也好奇了,“凌少不是说出去旅游散心吗。”
许扬倒是知道些什么,笑嘻嘻地插话:“李夏不是死了么,她那个哥哥最近回老家办事去了。然后凌哥去的那个地方,正好也是李夏以前住的市区——巧不巧啊?”
孔艾补上一句,“凌哥去的学校也是李夏之前读的大学。”
“所以凌少是去李夏以前的家和学校那边了?”孔季惊讶道。
“大概是的。”孔艾瞟了眼许扬手机上展示的住宅区,和那天她去的大学相距并不远。
接下来没人说话,众人心照不宣,都不提那两个人的事。
他们确实是关心凌飞双的状态没错,但是话题再进展下去就要涉及他的精神病情了,谁都不愿意开口提起这一茬。
整个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余玻璃酒杯和桌面碰撞的冷声。
李寓正在收拾旧物,屋外的铃声不适时地响起。
他把挽起的发拨到一边,走过去开门。知道他这个住所的人不多,此刻不知是谁来……
门旁的显示屏亮起,一个压低了帽檐的黑衣人正杵在门口,几缕浅灰的发丝搭在耳旁。
李寓冷笑一声,开了门,却毫无请人进去的意思,堵在门前。
“凌少爷,这么晚过来,有何贵干?”
话刚问出口,他就发现凌飞双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面前的人呼吸不匀,一头标志性的银发被黑色兜帽遮得严实,清澈而高贵、似乎永远不会映出别人身影的湛蓝色双眼,此刻爬上了血丝。
向来桀骜不驯的凌飞双,苍白的脸上居然露出几分无措。
他深吸一口气:“李寓。我是来为了之前的事和你道歉的……”
李寓换了个姿势,抱壁靠在墙上。他刚刚理好的发再次滑下来,搭在西装衬衫的肩线周围。
凌飞双根本不介意他的态度。
他此刻只觉得自己清醒无比,也许这也是药的作用,总之自己现在必须趁着没犯病的时候把事做完。
“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好,抱歉。还有在灵堂的时候,我把李夏的棺材……”凌飞双艰涩道。
“你之前不是觉得自己没错么?”李寓打断他,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喜怒,“现在怎么又来道歉?”
“……因为我那个时候觉得,李夏还活着。”
凌飞双说完,只感觉自己浑身发僵,像是撒了瞒不过去的谎一般喉咙发紧。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生理反应,他现在明明就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所以你现在也觉得小夏死掉了。”李寓淡淡地吐出一个陈述句。
凌飞双对他的话没有反应,像木偶一样站着。
李寓长长呼出一口气:“还有别的事吗?”
“我想进去看看。”
李寓不耐地啧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位置来。
如果不是李夏叮嘱过自己绝对不可以动凌飞双,他早就在他大闹灵堂的那天一枪把他打死了。
当然,这么做的后果估计就是整个李家都会因此而覆灭。李寓摇摇头,苦笑一声,自己在涉及到妹妹的事情上确实冲动,或许李夏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对自己千叮万嘱的吧。
他回过头,冷声道:“凌少,如果你是来找小夏留下的东西,那我可以告诉你,已经全部都扔了。”
“……”凌飞双没回话,在一楼游荡了一圈,上了二楼。
二楼的几个卧室都是套间,很久没住人但依旧宽敞气派。他在门口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又走向别的房间。
李寓被他弄烦了:“小夏的卧室在二楼最左边。”
他也不怕凌飞双又发疯胡言乱语或者砸东西了,这里已经没东西可砸了,他今天过来就是为了销毁最后一批妹妹的遗物。
凌飞双走到二楼尽头的卧室。他推开门,这房间比起其他几个套间来说,小的有点好笑。
房间里面被清理得很干净,除了角落还有一个立柜之外,别的家具都被搬走了,地板上还有之前的床和书桌留下的痕迹。
凌飞双生出一种惘然之感,他想起自己和李夏同居的公寓里,她留下的满满生活痕迹,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立柜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凌飞双不死心,挨个拉出抽屉查看,李寓走了过来,不耐道:“这里已经没东西了……”
凌飞双又伏下身检查柜子和地面的空隙。
他记得李夏喜欢在这种角落藏东西的,或许可以看见一些……
“我都说了已经清理干净了……”李寓蹙眉。
凌飞双摸出了一张包装完整的碟片。
碟片封面空白的一片,只有角落写了个小小的“夏”。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拿着碟片站起来:“这个是?”
李寓没想到李夏会在立柜底下藏东西。他接过碟片,沉默许久,转过身:“我也不知道。看看吧。”
他下了楼,从地下室里翻出了一台老旧的DVD影碟机,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碟片,放了进去。
凌飞双不报什么期望地站在一旁。他不指望能发现什么,只是想尽可能地多了解一点生前的李夏。
画面很快清晰起来,最先出现的是一个双层生日蛋糕。
李寓忽然按下了暂停键。
“……凌少。我们以前给小夏庆祝生日的时候,都会录下来。但是自从她因为脸被认出来而被绑架过一次之后,父母就把那些录的视频全销毁了。这个碟片……我记得小夏说过她不小心摔碎了,所以一直没找到。”
“……”凌飞双沉默着。
“她也是想留下照片的啊……”李寓的声音在发颤。
穿着公主裙的李夏出现了。她嘴角带着微笑坐在蛋糕后面,大而黑的眼睛有些空洞地盯着摄像头。
生日的流程并不繁琐,录像的人却格外缺乏耐心,镜头凑近对着寿星的脸晃了晃,画面便立刻陷入黑暗。
屏幕再次亮起时,已经是李夏坐在地上拆礼物的场景了。
背景很明显就是她之前住过的房间,角落的立柜还在画面中。凌飞双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死死地盯着。
李夏拆出了几个猫咪毛绒玩偶,爱不释手地抱着,又拆开一个大箱子,里面是化学试剂主题的玩具套装,摆满了红红黄黄的颜料水。
李夏把毛绒玩偶扔了,兴奋地又去玩会变色的玩具套装试剂。
“小夏,喜欢吗?”录像的人温柔地问。
“喜欢!”
“哥哥还给你准备了一个你肯定会喜欢的礼物。”
李寓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在录像。他对这段记忆毫无印象,也难怪,那个时候的李夏在李家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他那个时候也会对妹妹好,但只是顺手做事,并不会记挂在心上。
“是什么?”
李夏跟着他的指引,走到了门外。那里放着一个正方形盒子,上面盖着一块布。
“小夏,你喜欢布偶猫,所以哥哥就送你一只。”
李夏的眼中浮现出狂喜。
她跳了起来,一把扯下盒子上盖着的布,把头探进去。
“小夏,你认识它的种类吗?”
“这是蓝双色布偶猫!”李夏紧紧地盯着盒子中的猫咪。
柔软的、浅灰和纯白同时出现的毛发,蔚蓝如宝石的双瞳,矫健优美的体型,粉嫩的肉垫……
李夏伸手就把它从盒子里抱了出来:“真的像布偶一样美丽又乖巧呢……”
她抬起头,激动得快哭了:“哥哥,我……”
可能是抱的让猫没那么舒服了,那只猫忽然不适地动了动,试图从李夏的怀里挣脱出去。
李夏似乎是从来没想过猫会反抗,她马上就慌乱起来,死死按住怀里那只长毛的恒温畜牲。
然而越是这样效果就越差,那只猫的毛浑身炸起,动作也明显变得激烈,挣扎之余在李夏的手臂上抓了好几下,深可渗血。
“呀啊!”
李夏自然不可能有猫灵活,不过几秒,她就捂着手臂摔坐在地上。
“小夏,没事吧?”屏幕里的李寓分外冷漠。
“没、没事……”李夏喘着气,方才还对猫爱不释手,此刻态度急转直下,黑色的眼带着说不明的意味,盯着逃跑的布偶猫。
“先去处理伤口吧,看需不需要打针。我把它抓回来,还是再给你换一只性格更好的?”
李夏腿都是软的,根本站不起来。她瘫坐在李寓的裤腿边,漂亮的公主裙也被猫抓破了蕾丝边,捂着的手臂不停发抖。
“猫、……活的,会动……好恐怖……”李夏前言不搭后语地喃喃着。
她只知道布偶猫是温顺而可爱的宠物,却从没想过它还是个活物。
方才抱住它时,带着动物气味的毛发、来自其他生命的体温,以及手中能隐隐感觉到、底下埋着血管和内脏的皮肤,都让她止不住地恐惧。
那种什么东西脱离了预测、完全不受她掌控的感觉,让她本能地敬畏、害怕。
“你不喜欢的话,我再换一个礼物。”李寓倒是不怕猫,他拎起那只猫的后颈,轻轻松松便把它提了出去。
李夏还坐在地上,她抬起头,愣愣地目送李寓离开。
影片到此为止。
凌飞双不知道李夏和布偶猫还有这样一段渊源,难怪他只看见她收集和猫相关的东西,却从没见过她养猫。
李寓则呆呆地盯着已经蓝屏的屏幕,他终于回忆起这段久远的往事,脸上浮现出怀念和痛苦之色。
“小夏……”葬礼上,一直维持着严肃表情的他,轻声地自言自语着妹妹的名字。
李寓忽然觉得很没有意义。
他转头,视线落在旁边恍惚的凌飞双身上。
“凌飞双。”李寓疲惫道,“我这里还有李夏留下的一个东西。”
天气转凉,夜晚露水重,空气里满是冰凉潮湿的气息。
凌飞双快步在路上走着,手里紧紧地攥着什么。直到上了车,他才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东西。
“小夏没有其他的照片……这是她的遗照,完整版。”
李寓的话再次在他脑中响起。
凌飞双好奇过,李夏灵堂上的那张遗照里,她笑的那么灿烂,是什么时候拍的?又是谁给她拍的?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哎哎,布偶猫,不要走嘛,我们一起来拍一张,庆祝同居……”
“才不要!”
“你的傲娇之处我也很喜欢哦。”李夏暂时收起了手机,遮掩住脸上的落寞。
等凌飞双转过身,她又偷偷拿出手机,举高了对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喂,你刚刚是不是偷拍了!我听到照相的声音了!”
“你听错了嘛!再说了,你都转身了,我拍你也没用啊。”
“……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李夏用手机挡住嘴角的弧度,欢欣地跟在他后面进了厨房:“今天你做饭?我们吃点什么好呢……”
“你还挑起来了。”凌飞双没给她好脸色,“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别人想吃我做的饭还吃不到呢,千金难买。”
李夏根本不吃他这套,笑嘻嘻地抱住他的腰:“你还摆起少爷架子了?可惜……”
她抓着他身上的围裙揉来揉去:“不管你在外面是多风光、多富有、多傲慢的人,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可爱的布偶猫哦……”
……
凌飞双看着手中的照片。
角落里是他的背影,另一边是李夏的笑脸。她的遗照原来是这样截下来的,即使只是跟自己的背影合拍,她脸上也满是爱意。
他婆娑着照片,回忆着被定格的这一瞬,鼻尖逐渐开始发酸。
偷偷地、幸福地举起手机的时候,李夏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