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燮都的消息传回荆州时赵明和已经好的差不多,正在屋里处理公文。

    但荆州的百姓并没有他这么幸运,药方换了一张又一张,大夫也死了一批又一批,始终遏制不住疫情。

    每天都有新的死者被拉去焚烧,但义庄却更加人满为患,染病的人越来越多,整个荆州就沉寂的像一座死城一样。

    或许也到了壮士断腕的时候,事已至此连赵明和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无计可施了,荆州没救了。

    他加派了拦在城门外的守军,然后悄悄收拾行囊,准备带着荀梅韧和亲信回都城,临行前,还是又微服去探访了已经在义庄病的快死了的陈升。

    他本来十分看重打算擢升的官吏,本该辅弼君王建功社稷的良臣,此时此刻却不得不为大局殉在荆州。

    陈升干瘪的躺在床上,围着厚重的面巾,只漏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明和,万分不甘心的恳请:“殿下,臣死不足惜,但求殿下一定要救救荆州城的百姓,他们都是殿下的子民啊!”

    陈升是寒门士子,及第以后便被外放到荆州,辗转多年一步步从荆州安宁县的知县升为一州太守,他没有娶妻,没有子嗣,多年来将全部心血扑在民生上,可说是为了荆州的百姓呕心沥血。

    而荆州的百姓敬他重他,感念太守恩德,亦为了他们的太守万死不辞。

    “陈大人安心,荆州一定会好起来的。”

    荀梅韧就站在门口看他们君臣情深的话别,等了好一会儿,赵明和才沉默的出来,整理了一下她架在鼻梁上的松松垮垮的面巾拉着她的手出去。

    “孤和他们用的是一样的药吗?”

    同样是疫病,为什么自己能日渐好转,而其他人却每况愈下,赵明和想不明白,所以就随口问了出来。

    “殿下别多想了,你已经为荆州尽力。”荀梅韧和他双手交握,轻声安慰。

    药是一样的药,都是太医和民间大夫苦心孤谐试出来的药方,但赵明和的饮食里却被荀梅韧掺了从师门带出来的丹丸。

    她救得了赵明和,却救不了荆州的其他百姓,也不能去救他们。

    “孤日后,要如何面对死在荆州的万千亡魂呢?”

    “殿下是储君,日后还要肩负整个大燮的黎民百姓,纵然做了今日的取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会理解殿下的。”

    赵明和紧握着荀梅韧的手问:“孤今日舍弃了荆州,日后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权势,舍弃更多人呢?”

    赵明和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可自决定争太子位,自踏上那条路以来,他已经慢慢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模样,权势迷人眼,更何况是天下之主,滔天的权势。

    他的计较一日比一日多,真心一日比一日少,再没有了少年时不顾一切的样子,他慎之又慎,万般珍惜自己的性命与太子位,口口声声说要为黎民苍生计,可真到了生死关头,他却只会虚伪的顾全自己。

    “当然不会。”荀梅韧知道他的顾虑,所以立刻否认:“殿下不是那样的人,殿下是仁君,是明君,是万民表率,有殿下为天下计,是天下之福,是大燮百姓之福。”

    荀梅韧正说着,忽然觉得脚下晃动,便顺势跌到了赵明和怀里。

    长街本就脆弱的屋舍剧烈震动,瓦片倏忽砸了下来,污墙先是起了裂缝,随后轰然倒塌,沿街的酒楼,茶舍,巨木从中断裂,天一下子,就变了模样。

    赵明和拉着她想往空旷的地方跑,但还没出两步就被倒塌的民房压住,木石遮天蔽日的覆盖上来,坠落的瓦片划破他的胳膊,房梁的横木砸落,在墙角支起一席促狭之地,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赵明和抱住荀梅韧,将她压在身下,用脊背挡住从天而降的房梁,瓦片,破碎的墙体。

    直到片刻之后,撕裂的天地安静下来,他和她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断壁残垣里,额头相抵,唇齿相触。

    地动了,天灾,人力无可挽回。

    那些因水灾饥困交加的人,因疫病孱弱不堪的人,留在屋内照料亲眷伤患的人,恐怕都会和他们一样,被掩埋的不留痕迹,层层叠叠的木石不透一点缝隙,没有光,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漫长的死亡等待。

    赵明和心里不由觉得好笑,他本来打算带着心爱的姑娘逃走的,他觉得自己无力挽救荆州的局面,所以打算丢下这满城的人让整个荆州自生自灭。

    他鄙夷那样胆怯又自私的自己,可到要选择的时候却又毫不犹豫好不后悔。

    所以命运用另一场天灾跟他开了这么一个玩笑,用这样的方法来将他留在这里,以此惩罚他的虚伪,他的背信弃义。

    可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他触碰到荀梅韧的嘴唇,无意的触碰,他的嘴角倏忽滑过荀梅韧柔软的唇珠。

    在寂静的黑暗中感受到她嘴唇的形状,便不可自制地想到她平日唇色嫣红眼角微挑的撩拨他的模样,想到她勾着他脖颈闭着眼被他吻到失神的模样,想到她在月色朦胧的夜晚穿着单衣腰肢纤细的伏在他身上的模样。

    想到她,他就轻而易举的意乱情迷方寸大乱了。

    他一下一下吮着她圆润的唇珠,压着她的下唇探入口腔,舌尖刮过她的上颚,感受到她在自己怀里不由自主的颤抖,然后卷着她的舌,来回往复,气息相接。

    “别怕,小姜会来救我们的。”赵明和苦笑着说:“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横梁为他们争得了一线生机,但也阻碍了他们向外探寻的脚步,莫说自救,他们被困在小小的房梁下,连翻身都不能。

    赵明和将手搭在荀梅韧腰下,替她隔了隔身下尖利的瓦石,然后郑重其事的说:“我想亲你。”

    赵明和很不甘心,因为似乎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能毫无顾忌的表达自己的欲望。

    下一刻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谁还会管什么名声地位,会管自己的言行是否符合储君气度君子风范,会管是不是放纵私欲而招致言官弹劾?

    他想亲她,此时此刻,他只想亲她。

    被困在废墟里的日夜里,如果清醒,他们就一定会亲吻,抵死缠绵。如果沉睡,那么梦里也会是对方的身影,巫山云雨,魂梦不绝。

    “美人,说句话给孤听吧。”

    赵明和的请求第一次没有收到荀梅韧的应答,“美人,美人。”

    怀里的姑娘已经叫不醒了,赵明和去亲她,也只触及到荀梅韧干裂的嘴唇。

    他们应该有几天不曾饮水进食了,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自然承受不住。赵明和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的用簪子划开手腕将自己的腕血喂给荀梅韧。

    时至此刻他其实已经不再抱获救的希望,甚至也说服了自己,就这么死去也没什么,至少后世会称赞他是为生民而死,至少死时身边陪着的是他喜欢的女娘。

    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血给了荀梅韧,他不敢让这个女娘先他一步而去,也不能接受这个女娘在他怀里一点点冰冷僵硬下去。

    他们都可以死,但他希望自己能死在荀梅韧前面。

    这里太黑,如果没有她的陪伴,那恐怕连死都不如。

    他怕黑,怕寂寞,怕死亡,怕等待,更怕一个人在寂寞的黑暗中,默默等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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