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赵明和是趁荀梅韧去给他端药的功夫把小姜叫进来的。

    他们没多说话,只是低声嘱咐了小姜一句:“传信去燮都,告诉白祁,此刻就是动手的时机。”

    飞鸽传书到燮都,动手的时日就定在三日后的正午,正是暑气燥热,午睡消遣的时候,荀梅韧在赵明和的床边支了张小方几和他一起用完午膳,然后面对着面,一个喝药,一个喝梅子汤。

    喝完汤以后荀梅韧出去送碗,临出门时忽然心神不宁觉得有哪里不对,果不其然,刚掩好门就发现她当日在华英寺留给新安公主的求救符被点燃了。

    她端着碗躲进没人的角落,随后起势捻了个金光千里诀赶回燮都。

    英华寺,正是禁军交班的时刻,新安公主手拿着匕首被几个黑衣人追着在院中逃窜,一抬头,刚好看见端着碗从天而降的荀梅韧,素衣素裳,神仙一样。

    公主殿下她惊呆了。

    “救命啊!妖怪啊!”

    千里迢迢来救她的“妖怪”荀梅韧将手里那两只红瓷小碗掷向黑衣人,然后素手一挥,将瓷碗裂成千万片锋利的瓷片,刀刃一样的飞向院中的几个黑衣人。

    公主她目瞪口呆,瑟缩在墙角一定也不敢动。

    认识“妖怪”荀梅韧三年了,这家伙为人一向矫揉造作,恨不得风一吹就倒在太子怀里扮娇柔。虽然早就知道她不是平日装出来的那么弱不禁风,但新安公主怎么都没想到,没想到荀梅韧是这种动动手指头就能取十几个人性命的妖怪。

    “吓傻了吗?”荀梅韧一弯腰将蜷在墙角的公主捞起来。

    新安公主喊她喊的有点急,来不及遮掩容貌,只能选择全部灭口。她查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发觉其中竟有一两个看着有些眼熟,像是赵明和的暗卫。

    “你,你知道是谁要害我吧?”

    荀梅韧当然知道要对这位公主痛下杀手的人是赵明和,他如今在荆州病的人事不清,若是千里之外的公主死了,恐怕也没人会联想到他身上。荀梅韧算算从荆州到燮都的通讯时间,发觉赵明和大约是刚清醒就往都城下命令了,不由会心一笑。

    他就是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布局缜密考虑周详,绝不给人留任何把柄。

    所以才会选择这个自己都危机四伏的时刻来除掉新安这个野心勃勃的公主。

    “太子要杀我,你却来救我?为什么?你不怕他日后来找你麻烦,和你绝交吗?”

    荀梅韧是担心的,所以才狠下来来选择灭口,她提着衣裙迈过满地狼藉走进屋里,翻箱倒柜的找出纸笔又写了两张求救符递给新安公主:“公主聪慧,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以为你只会救我一次。”

    荀梅韧淡然的笑了笑:“杀这些人时我自然也很是不舍,这些死士本没有错,公主殿下也真的该死,只是公主投了个好胎,我希望能替公主的阿兄尽心,直到公主寿终正寝。”

    这话说的气人,但新安公主刚欠了她个大的,所以便没有还嘴,只是轻蔑的说:“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奇技淫巧,凭这些,可做不成太子妃。”

    “怎么做不成?太子殿下心爱我,我们两情相悦,自然是能长长久久的做夫妻的。”

    她说这话时的神情洋洋得意,看的新安公主心里很不痛快,但欠着人情,日后又还要依仗她,公主殿下也只能忍下脾气一言不发。

    临到末了,荀梅韧要离开时她却突然想到什么,拉住荀梅韧的袖子问:“你说你帮我是因为我阿兄,这阿兄不是成王,当然也不会是正打算要我命的太子,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今上膝下不过五位皇子,不是太子,不是成王,那么,新安公主问:“是禹王阿兄?还是靖王阿兄?”

    这两个人名说出口后连新安公主都觉得荒谬,众所周知,荀梅韧自幼被养在边城的道观,入燮都三年来除了一直缠着太子以外再没同其他皇室之人或是世家子弟有什么接触,与禹王靖王更是面都没见过两回。

    若不是那四位,难道是她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兄表兄?可那些人别说荀梅韧,就是新安自己也不怎么熟。

    “是我哪位阿兄?哪一位?”

    她穷追不舍的求答案,但荀梅韧却轻轻摆开她的手说:“虽都是兄妹,但总有亲疏之别,公主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想想如何自救。”

    她抬眼去看新安公主,神情真的踌躇满志,胜券在握,“我终会嫁给太子殿下,他也终会登极大位,他没有陛下的舐犊之情,也没有陛下的仁慈宽厚,公主不如想一想自己之后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

    荀梅韧说完,就走了,却不是回荆州,而是戴上面纱,一步步脚踏实地的沿着山路走出华英寺。

    她已经这样走了很久了,自从重入红尘,她就逼迫自己习惯了凡尘中的步行,马车,像这世上所有凡俗之人一样忙忙碌碌,奔波来去。

    她不知道别人奔波什么,可这三年来,她奔波的却只是那么一个男子,一个那样的男子。

    金光千里,沧海凌波,千树扶摇。

    她已经多久没有捻诀,没有诵经,没有做早课,没有朝出登苍山,暮落倚沧海,已经多久,没有参悟造化,圆融天地。

    红尘浮生,当年那个人啊,如同死去了一样。

    只在这方天地间,留下一个名为梅韧的茕茕孤影。

    梅韧,这名字,还是当年的景康王妃张静兰取的,那时那妇人还不是王妃,只是驰骋沙场的少将军的爱妻。

    张静兰出身名门,嫁了青梅竹马的少将军,彼此相许,情深缠绵。她生性坚韧,也喜欢坚韧不拔的梅花,喜欢梅花凌霜傲雪不凋零的气节,那时候夫妻感情大约很好,所以生了女儿,千娇万宠,取名为梅韧。

    荀梅韧年少时大概也有过一段父母慈爱相亲的日子吧,只是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

    只隐约有那么个印象,美貌的妇人束发着男装,陪着她心爱的夫君住在军帐里,将军披金甲,威风凛凛,战无不胜。

    那时两军休战,荀藿会带着张静兰去城外骑马狩猎,她则跟着荀藿帐下的同袍,看他们训练,看他们玩乐。

    后来好景不长,荀藿很快就败了,那天他死守在城楼上,她和张静兰却被慕容炎绑在城下,幸而那天雍军没有为难她这个孩子,但不幸的是,他们为难了张静兰。

    而遥遥相望的妇人的夫君,孩子的父亲,却无动于衷,沉默的固守着城池。

    张静兰失望了,她是绝不委曲求全绝不弯折的性子,所以雍燮议和以后,她毫不犹豫的绝婚出走。

    她离开将军府那天是严冬,大雪三日,正是梅花盛开的时节,府外也静悄悄的,无一人挽留。她俯身看着年幼的女儿说:“梅儿,是你父亲先抛弃了我,所以日后,我便不再是你的娘亲,你也不再是我的女儿。”

    那时候年纪小,留存的记忆不多,可偏偏这句话,荀梅韧一直记到了现在。

    她没有母亲了,也很快就没有父亲了。大战在即,荀藿也无暇顾及她,所以便将她托付到边城青灰山的一家道观里,从此朝颂经典,暮修大道,朝朝暮暮,远离红尘。

    她是被父母舍弃的孩子,所以在被舍弃的那一刻,她也毫不犹疑的舍弃了他们,舍弃了荀梅韧这个名字。

    若不是后来在燮都遇到赵明和,若不是想要一个门当户对能和他结缘的身份,她大概永远都不会接受荀梅韧这个名字,永远都不会再见荀藿和张静兰。

    荀梅韧心中莫名钝痛,越是下山,越是觉得痛不欲生。

    她很久不曾想过过去的事,平日厮混在燮都纠缠在赵明和身边,也全然当自己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可大概是动用了多年前习得的师门道法,那些被她舍弃的记忆便又如骨附蛆的找了上来,不肯再放过她。

    她想起那个冰天雪地里弯腰将她抱起,拉她出困厄的人,他让她知道,被抛弃并不是她的错,更不是什么不能释怀的事,他让她不必做梅,不必坚韧,她可以憎恨,可以崩溃,可以大哭大闹,可以万事随心无所顾忌。

    他这样教导她,也教会她能如此行事的能力,一笔一划的教她画符,为她讲经,做她的依仗,做她的退路。

    下山的路很漫长,长到好像穷尽一生都走不完,可下山的路也很短,好像就那么一瞬间,她就陷入了万丈红尘。

    万丈红尘,七情六欲,是她所求的啊,是她所选的啊。

    荀梅韧在山下施了金光千里诀,身量一轻,转眼就到了荆州的驿馆。

    她停在门口,不敢推门,可脚步乱了,呼吸也乱了,只听到屋内传来的赵明和孱弱的声音。

    “美人,是你吗?怎么还不进来?”

    他还不知道,他想杀的人已经被她救下,正好好的活在都城。

    “殿下,你喜欢我吗?”她隔着门问

    赵明和不擅长说这样的情话,但他听得出门外人的低落,他不知道他的姑娘为什么只是去放个碗的功夫就换了个心静,但他知道她此刻需要他的肯定,所以“喜欢”二字脱口而出,没有一点犹豫。

    担心声音太低她听不到,所以赵明和拖着病体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门口,然后坚定的重复了一遍:“孤喜欢。”

    “孤很喜欢。”

    “孤最最喜欢你。”

    “孤只喜欢你一个人。”

    门被从外推开,一个冰凉的身影扑面而来,倏忽投入他怀里。

    安静的,沉默的,拥抱住他。

    “孤喜欢你。”

    “孤心爱你。”

    他抚摸着荀梅韧披散的长发一字一句的郑重重复:“孤满心满眼,全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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