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萧鸣许久没有回过神来，仿佛是听故事听入了迷，见林落兹没有接着说下去，便好奇问道：“那最后到底谁死了？”
林落兹抬眼，叹气，站起身走向门口，陈萧鸣赶紧追了过去：“怎么外面天都黑了，咱们这是聊了不少时辰呢。”
一开门，苏红站在门口，一手提着食盒，一只手举在半空，似乎刚刚是正准备敲门来着。
“还是天香楼的招牌菜。”
林落兹对吃的并不讲究，不过是应了陈萧鸣的要求，所以这几日都是吃的天香楼的菜式，上百种菜式，估摸是这个月都吃不完全部的了。
林落兹接了食盒，正要关门，苏红眼疾手快，抬手一把挡住：“掌柜的，这几日你都躲在屋里不让人打扰，有些事你还不知道。”
“说。”
苏红垂下手，皱眉道：“你那个好弟弟成天追着我，非要让我放他进来，想跟你这好姐姐说说话，叙叙旧。”
林落兹冷声：“我同他没什么好说的，还有呢？”
苏红继续说：“还有你那后娘，跟人透露了你的行踪，我给她扔柴房了，叫手底下的人寸步不离看着呢，但是你那亲爹吧，过来求了好几次情，你给个话，人是放还是不放？”
“她跟谁透露的？”
“还能有谁啊？落山楼的梁掌柜最近到处打听你的下落，一条消息，赏金万两呢，一般人谁坐得住？最近这几日啊，你可千万别出门，不然保准会撞上那人。”
林落兹略一点头，转身便要进屋，苏红哎了一声，她才回头：“许添香继续关着，林震要是再来，就叫人直接打出去，你刚说梁青山已经知道了我的下落是吧？这样，下次的饭菜换地方，我想尝尝落山楼的菜做得如何。”
苏红一一记下，眼看房门关上了才转身离开，嘴里嘀咕了一句：“那小子怎么招呼也没说啊。”
算了不问了，既然老的都叫人直接打出去，小的多半也一样。
都打出去好了。
林落兹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到桌上，陈萧鸣笑容满面地凑过来，脸都快埋进热腾腾的菜里头了，用力一嗅，叹一声：“好香啊！”
他催促林落兹快吃，方才讲了好几个时辰，讲的人仿佛回到了过去，听的人也听得揪心，因此两人都忘了午饭这回事。
林落兹在外流浪那些年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故而吃饭的时辰总是不定，饿了便吃，不饿便不吃，随心而定。
可自打陈萧鸣回来以后，她每天一日三餐准时，早睡早起，夜宵都省了，酒更是不沾，她觉得要是再这么过下去，等哪天陈萧鸣解开执念走了，她一定会很不习惯。
饭后，陈萧鸣催促林落兹继续讲。
“你还没说到关键部分呢，后来那钥匙怎么又回到你手上了？”
这话，叫林落兹又一次回想起往事。
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林落兹猛地睁开眼，罗言已经从她手里夺走了破魂刀，迎上她目光，难得露出温柔笑意，他微张着嘴，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手起刀落，朝着自己心口处刺去。
电光火石间，林落兹徒手攥住了刀刃，顿时血流如注，刀刃震荡的动静越来越大，迅速吸食了她流出的血液，这时候她也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仿佛是要把她浑身的血全都吸干似的，她眼前一黑，立刻看不清罗言的模样了。
“林小团儿，你快放手！你会死的！”罗言吼道。
下一瞬，林落兹咬紧牙关，强定心神：“师父，我撑不了多久，你……你快走，别管我。”
门主说，罗言擅作主张救了她。
原来她的命，早就没了，是罗言悄悄替她续上的。
如果他们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那这个人一定是她。
且只有她。
过往七年，她其实恨过他很多次，以为所有的苦难都是罗言带给她的，如果不是他带她离开了人间，到了冥界，她就不用每晚担惊受怕，被死门的门徒欺负虐杀算不了什么，就连唯一对她还算不错的人，也会时不时会欺负她，好几次差点害得她死在水牢里。
现在想想，林落兹这才发觉，其实过往种种，罗言都是为了她能有反抗之力，故意把她丢在生死垂危间，是想让她知道如何自保，如何在绝境中争取一线生机。
这样心思缜密的一个人，到头来却因为她，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如果方才她没有及时攥住破魂刀，恐怕现在被吸取周身精血的就是他自己了。
“把它给我！”
罗言眼圈泛红，话音刚落，林落兹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他重重推开，手里的无尽吸力倏然消失，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
然而罗言的身手比她敏捷多了，一个侧滚便将刀刃扔了出去，破魂刀飞至空中，趁这时，他拉住了林落兹的脚踝，将她拉了回来：“林小团儿，你听好了！破魂刀出鞘，见血破魂，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是生魂，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再死一次也没关系，你听懂了吗！”
“快走！”
罗言用灵力幻化出绳索，瞬时将林落兹五花大绑，趁她无法动弹之时骤然起身，抬手接住了破魂刀。
然而林落兹这几年也没闲着，这样的简单束缚眨眼间就被她解开，而罗言抓住刀柄的一瞬，她拼尽全力甩出绳子，击飞了刀身。
破魂刀如有灵性一般，竟然在飞出去的一瞬间调转方向，林落兹余光中瞥见了那抹黑影，心下明了，刚才的一幕多半是他搞的鬼，不过好在刀是朝着林落兹这边飞来的，她索性张开双臂，心口处对准了破魂刀飞来的方向。
千钧一发之际，林落兹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撞开，耳边骤然响起血肉没入的声响，随之响起的还有罗言强忍下的闷哼。
待到林落兹回眸，只见破魂刀已经刺中了罗言肩头，这一瞬林落兹稍微松了口气，她想，幸好不是致命处，幸好。
即便不是致命处，破魂刀的力量同样不可小觑。
罗言的脸一下白了，嘴唇嗫嚅，眸光闪动。
林落兹跑上前去，却被罗言一掌隔开，他身周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彻底挡住了她。
“罗言你干什么！”
她不断敲击着那道凭空出现的屏障，声音已然哽咽。
罗言充耳不闻，垂首看向肩头的破魂刀，刀身已经吸食不少血液，刀刃都开始泛红发亮，几乎是跟刀柄的暗红一般。
他颤抖地伸出手，咬紧牙关，眉头皱了又松，猛地发力噗嗤一声，拔出了破魂刀。
拔出的一瞬间，举到最高处，犹豫片刻，终是狠狠落下。
林落兹亲眼看到罗言用破魂刀刺穿了心口，刀柄在这一瞬变得通红，他再也没有力气维持那道屏障，任由林落兹冲进来，及时接住了他将要坠落的身体。
“你疯了罗言，你真的疯了……”
林落兹泣不成声，一手托着罗言跪坐在地，让他躺进自己怀里，一手似要去拔他心口的刀柄，却又迟迟不敢下手：“怎、怎么办……”
她不知道。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去死的打算，但到头来死的人却不是她。
她没想过这样的场景，罗言在她眼里一直都是强大的，仿佛任何事都不会让他倒下，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想，她清楚感觉到罗言正在颤抖，正如当初她趴在他背上，跟随他来到冥界一样。
罗言半睁着眼睛在看她，唇角缓缓流出血沫。
他是在笑。
七年来，林落兹很少看见他笑，现在回想起来，他的每一次笑容似乎都只在她面前才会有。
“小团儿，你来……”罗言声音很低，很轻，林落兹不得不倾身贴近，“帮我……”
帮你什么？
林落兹还没问出口，目光便移到了他心口处，她这才想起门主说过——死门之人，都有极强的自愈之力，唯一的弱点就是他们的心，一旦心死，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作虚无。
林落兹的眼泪刷的落下，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
罗言猛地呛了一口血沫，溅在了她脸上：“咳、咳咳！”
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硬生生起身拽过林落兹的手，迫使她握住了刀柄，大手裹住了小手，他喉咙飞快吞咽几下，呼吸急促：“杀了我……”
“我不要……”林落兹拼命想要抽回手，“我不要你死……”
可此时的罗言力大无穷，竟是让她怎么都挣不开。
罗言眉头拧得更深了，欲言又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她：“小团儿，我叫你动手，动手啊！”
话音未落，罗言已经拽着她的手冲着自己按了下去。
陈萧鸣突然瞪大了眼睛，仿佛刚刚中刀的人其实是他：“就这么死了？”
林落兹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筷子，桌上的菜已经凉了，她还没讲到关键处，罗言的死只是让她逃过了必死的结局，却并未让她真正得到自由。
破魂刀刺入的一瞬间，罗言的目光定住了一般，两手无力的垂落，林落兹接住了他的手。
冰凉入骨。
一如七年前，从水牢里救她出去的那只手，一样冰凉。